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她下意识握紧了口袋里的药瓶。
像其他患者一样,她也十分抗拒被人知道身体患有心理疾病。
尤其,这个人还是她的前男友……
那种不堪,比起陌生人投来的异样眼光还要令她窒息。
她决定装作路人模样,蒙混过关。
在短暂的几秒钟,江晚用扎实的唱腔功底调整嗓音,在口罩闷着的加持下,声音会与平时听起来有着明显不同。
她掐着嗓,闷声装作疑惑的回头,“是在和我说话么?”
周围看病的人多,再算上家属,交流声此起彼伏,搞不清楚也实属正常。
她这话接得十分完美,挑不出毛病。
池以只垂眸看着,没有回答的意思。
走廊的人来来往往,江晚怕时间久了会暴露,主动铺了个台阶往下,“可能是我听错了,抱歉……”
她转身欲走,他却反倒是开了口,“没听错。”
“是在叫你。”
江晚眨了眨眼,视线上移。
只见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一张收据单,“你的?”
她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一个药瓶。
收据可能是出门时,带起的一阵风给吹掉了。
“应该是我的。”
江晚准备伸手去拿,男人却先一字一顿念出了上面的名字。
“江、晚?”
短短的两个字,音调绕了好几个弯。
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别有深意。
她装作听不懂,一副陌生人的做派,闷着嗓道谢。
男人没应,反倒是直截了当的问了句,“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江晚睫毛轻颤。
在被看穿以后,反倒没了顾虑。
此时脑海里只出现一个念头——他,在质疑她的演技!
她可是曾多次获取戏曲奖项,且被评价为最有天赋的小花旦。
是得到过专业认可的!
所以,江晚一改先前的态度,故作生气地夺走他了手中的收据。
“你认错人了。”
说完,她还以陌生人的角度,瞪了池以一眼。
随后潇洒走开,演技堪称完美。
殊不知,在她转身之际,男人嘴角弯起极淡的弧度。
动作之快,转瞬即逝。
第六人民医院心理科在业界也是赫赫有名,慕名而来的人很多,不过眨眼间,那抹纤细的身影就淹没于人海。
男人还站在原地,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那被纸张划过的指腹。
微痒触感,却直达心底。
—
出了医院一段距离后,江晚才摘下口罩。
上午的秋风还带着些许凉意,不过,却很适合用来吹散脸上薄薄的热气。
刚刚戏演得太投入,不自觉就加了一她的理解进去。
现在反应过来,倒有点撒娇的意思……
脸又烧了起来,她迎着风,任由凉意拂过。
为了避免晚上赴约露馅,江晚只好改变回剧团过一遍剧本的想法,搭乘公交车回家。
前往第六人民医院看病的患者很多,为了市民方便,上级领导特地在医院附近设置了很多公交站点,通往各个方向的公交车基本都有。
江晚很快就走到了搭乘的站点。
站牌后,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她站在最后,抬眼算了下人数,估摸着要等第二辆车才能上去。
江晚收回视线,正准备摸出手机打发时间,却在听到断断续续传来的唱腔时,停下了动作。
戏曲非遗如今还是个小众爱好,能在人群中听到,实属不易。
她下意识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队伍的正中央,站着一对儿母子。
小男孩手里抱着个颇有年代感的收音机,天线支得老长,才听得到一点点。
但即便如此,他也把耳朵趴在音响上,听得极为认真。
只不过,过长的天线总会戳到前面排队的背后,偶尔还好,但次数多了,就会引得厌烦。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女人压着火,嗓音有些尖锐。
一旁的母亲紧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家孩子有狂躁症,必须要听这个才能安静下来。”
男孩眉眼柔顺,小嘴儿在听到婉转的唱腔会忍不住跟着一起张口,嘴角不停扬着,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但却和她一样,有着类似的心理疾病。
如果,戏曲能融入治疗心理疾病的功效,像是治愈系的音乐那样……
又或者加入其他元素,变成现代化的经典戏曲,会不会就不再小众了?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里闪过,就立马被江晚记在了手机的便签里,按照分类放好。
有灵感、记录、心得等等。
她想着,总会有那么一天,把这些收集起来的都融入到戏曲中,让它不再成为小众。
—
换好衣服再赶到星云剧团与剧团汇合,刚好卡在比赛开始的时间。
比赛顺序由抽签来决定,江晚很幸运抽到第二位出演,这样留给剧团准备的时间就很充足。
他们在观众席落座后,周围明亮的灯光很快就暗了下来,只余下舞台那点绚丽的屏幕荧光。
屏幕中央架着一座棕色拱桥,两朵浮云飘于空中,一粉一红、一个穿着素雅一服饰华贵从幕布后徐徐走来,伴着婉转抒情的乐曲。
与他们竞争的剧团选得越剧经典名著——《梁山伯与祝英台》。
当得知曲目后,剧团的团友们神色就都沉了下来,只因他们选材其实很接近,都是情感向。
尤其随着剧情的进展,他们越发呼吸沉重,唇都紧抿成一条直线。
不愧是已经小有名气的剧团,半场下来,剧情不光紧凑,带来的沉浸感也很强。
相较于,他们训练时所呈现的作品,简直没法比……
他们都有些丧气,不约而同地看向江晚。
她此刻腰板挺得笔直,目光如炬,丝毫没有收到对手的影响。
正因为是领导者,所以她必须如定海神针般,稳定团心。
“差距的确有,但对手也并不是无懈可击,至少在创意的方面,我们占据不可动摇的地位。”
江晚客观的做出点评,没有刻意去做鼓励的事,但却意外地让他们重拾信心。
尤其是一直注意背后动静的顾青云,在听到这一番话也弯起了唇角。
“不错,所以我很期待你们会带来怎样的作品,来打动我。”
他起身,灯光在这一刻大亮,背着光张开双手,似是一位身居高位的审判者。
江晚镇静自如地对上顾青云的眼。
她眼底那股强烈欲赢的炙热,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我会尽全力呈现最好的表演。”
留下这句话,江晚就带着剧团的人来到后台。
将门关上那刻,她没有急于让他们换上衣服,而是郑重道:“我想冒个险。”
所有人顿时将视线集中在她身上,有不解,也有不愿,更多的是疑惑和探寻。
江晚坦诚的面对这些目光,说出心中的想法,“我想在剧本的原有基础上,加上一点东西。”
“表述我们自己的思想。”
沉默在众人身边流转。
“你有多大把握会成功?”许知行直接了当问出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
他在最早剧团建起时就在,那时候江晚还是个青涩的大学生,经常缠着她的奶奶给她唱曲儿听。
他见过几次,对这个女孩一直抱有天真、娇气的印象。
江晚没有隐瞒,直说预估,“只有一半的几率。”
许知行皱眉。
尽管她接手剧团后,过去的困境有所改变,但还毕竟,他还是上个时代的人,有着守旧的思想,认为经典就该是原原本本被传承下去,不想多做改变。
“这次的‘五女拜寿’已经改动许多,本身因为时间关系,完整度就不高,再加一些别的东西,反倒可能会成为累赘。”
许知行想着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就不再有所顾虑,“我认为,不如按照原著去演,我们这里有很多老演员都练习过,总比去演一个新剧本要更有把握。”
他说得有理有据,颇受一些人赞同。
“但这都只是理想化的状态,剧团本身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江晚一句话,就让所有人回到了现实。
光是论服装,他们就不够出彩,再加上准备时间短,所呈现的完整度必然不如上一个剧团,再怎么还原也不如精心准备的好。
所以,想赢,只能出其不意。
大家明白这个道理,很快就有人出来发声,“本来就是放手一搏,再冒一次险我觉得没什么。”
大家都十分赞同并表示愿意继续,唯有许知行选择了退出。
三观不同,迟早会合不来,借此机会他们分道扬镳。
对此江晚表示尊重。
尽管分别的场面很平和,说了些客套话,但在关门之际,许知行还是露出了对他们不看好的目光。
“咔哒”——
室内归于安静。
徐佳莹气恼地埋怨,“他是这么潇洒地拍拍屁股走了,主角谁演啊?”
她虽然加入剧团不久,但年轻人那股子冲劲儿和感情,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替江晚打抱不平,“亏团长还经常在各方面照顾他,没想到帮了个白眼狼!”
“人各有志。”江晚平淡地摘下原本许知行要穿的戏服。
好在她个子高挑,即使是男款套在身上也并不违和。
徐佳莹看到她穿上戏服,眼睛顿时变得澄亮,“团长,你准备亲自出马?”
江晚淡淡应了一声,却发现他们的眼睛都亮着光。
她眨了眨眼,不解。
但他们也没个解释,只是原本弯下的唇此刻都扬了起来。
他们甚至觉得,没准这场放手一博的戏,会有个好结果也说不定!
—
白炽灯渐渐暗下,只留一束灯光落在舞台中央那道红色身影上。
她打开折扇,漫不经心地摇着,暗色朱唇一角大肆上扬,低垂的眉眼抹去了清冷多了几分自信张扬。
随着乐曲切入,江晚折扇“啪”的一声收起,那抹张扬的神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阴鸷般的锐利。
乐声忽地变得急促,直至瞬间停止,她才缓缓开启唱腔。
开口脆,在此刻演绎得淋漓尽致。
由于所有剧情都会聚在江晚一人身上,她所有表情与动作都牵动着观众的心,那种强烈的沉浸感,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速。
直到演出结束,灯光大亮的那刻,观看的人才意犹未尽地回过神。
顾青云更是笑着拍了手。
“这次,终于有一个能看得过去的新人剧团了。”
与江晚PK的剧组团长,此刻抹掉了脸上的妆容,露出里面原本的样貌。
正是顾青云手底下的二把手,李煜之。
顾清云笑笑,“她能够把握当下时事热点,呼吁不要歧视心理疾病融入戏曲中,天赋的确不小。”
“虽然完整度不高,但在这样的时间把创意展现得如此完美,也算不错。”
“勉强合格。”
李煜之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颇为无奈,“你啊,对待新人的方式真得改改了。苛刻是对,但也不能给这么大压力。原本挺多人的剧团,开场前七个,现在就剩六个了。”
“你不懂,我这是在帮她精简人数。有些人,不配往上爬。”
顾青云故作高深。
李煜之摇摇头,“你这话听着有点耳熟。”
顾青云点点头,“借用了一下那位,敢和文旅局直接拍案叫板定下合作的人,所说得话。”
“是两个字的名字。”
“池以。”李煜之帮他回忆。
“对对对,就是他。”顾青云笑笑,“你说他做计算机专业领域做得好好的,怎么会想着来非遗掺和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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