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怎么就进展到这地步了呢？麒麟心想。

现在麒麟坐着，点心盒搁在膝盖上，手里抓着红豆糕，一口一口吃得很香。

汪藏海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檀香木梳，沾一沾茉莉香粉，仔仔细细给麒麟梳头发，再拿羊脂白玉簪子给他挽一个漂亮的发髻。

这气氛实在太暧昧了！麒麟想，我这张笨嘴，平时不是话说个不停的吗？现在赶紧快点说些庸俗无聊的话题，打破这种岁月静好的气氛！啊啊啊啊死嘴别再吃了！

“红豆糕真好吃啊哈哈哈！”麒麟嘴里嚼着，含混不清地说，“我最喜欢的点心就是红豆糕，可惜长白山不长红豆，我们家乡那边很难买到红豆糕。小汪大人，你家厨子红豆糕做得这么完美，如果拿到我们长白山去售卖，一定大赚特赚。”

汪藏海微笑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红豆糕又叫相思糕，每年十月十五日下元节，大雍国每家每户都会做红豆糕，祭拜水官海神，祈求外出远行的亲人健康平安，顺风顺水。”

麒麟笑道：“十月十五，好巧，那天是我的生辰。”

汪藏海问：“麒麟，你没听说过下元节吗？”

麒麟脸红道：“我一直住在深山里，很多大雍民俗，我并不知道。小汪大人，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

汪藏海说：“在大雍国，除了新年、端午、中秋之外，一年还有三个元节。十月十五日下元节，是水官解厄日。七月十五日中元节，是地官赦罪日，这天夜晚鬼门关大开，家家户户都会拜祭先祖、缅怀逝者，在应京城郊外还会放焰口放河灯。正月十五日上元节，是天官赐福日，也是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会聚集在街道上赏花灯、看烟花、吃汤圆，寓意为团团圆圆。而且，上元节这天晚上也是年轻恋人们的定情日，又叫做元夕，就算约会通宵不回家，也不会被父母亲责怪。”

麒麟更加脸红了，为什么话题又讲到恋人约会这上头去了？

怕什么就来什么，只听见汪藏海语声温柔地问：“麒麟，你有心上人吗？”

“没……没有。”麒麟嗫喏道，“我年纪还小呢。”

汪藏海嗯了一声：“你还没及冠？”

在东夏国，张起灵要长到一百岁才会行冠礼。到那时，周穆王会亲自为麒麟戴冠，再宣布他正式成为张家族长。

“还有三年。”麒麟答道。

汪藏海双手扶着麒麟的肩膀说：“我记住了，麒麟今年十七岁，生辰是十月十五日。我的生辰是三月初五，今年二十九岁，你也要记住，好吗？”

“好，我记住了。”麒麟点点头，又低头看面前平静的池水，像一面镜子，映出两个人的容貌。

他可真好看啊，麒麟心想，明明比我小好多岁，看起来却仿佛是我的哥哥。我们俩长得还真有点像。

汪藏海忽然拔掉麒麟头上的发簪，青丝如瀑散落下来。

麒麟吓了一跳：“小汪大人！”

“还没及冠，不能梳大人的发髻。”汪藏海说着，拿出来一条红色的发带，将麒麟一半的头发梳到头顶绑成一个高高的马尾，一半的头发披散下来，这是大雍国十几岁的少年人最常见的“志学头”发型，寓意为学海无涯，少年应当多加勤勉，不可志得意满。

麒麟瞧着水中的倒影，发现自己此时此刻脸颊绯红，黑色长发掩映着红色发带，丽得惊人。

静默许久，汪藏海又说：“红豆糕不是厨子做的，而是我今早亲手做的。你喜欢吃，我很高兴。”

两个月前，汪藏海率领六百名银甲兵来到洪泽湖。

早在他对永荣帝提出要迁移皇祖陵之前，汪藏海就已经勘察过洪泽湖的风水地形，并且决定要发掘深藏在这湖底的一座千年古墓。但是按照大雍国律法，没有正当理由是不允许挖掘古墓的，而这洪泽湖底的古墓又非常特殊，必需要耗费相当大的人力物力，做好充足的准备才能开挖。于是汪藏海借口迁移皇祖陵，选中了这块“风水宝地”，带着六百名亲信银甲兵来到此地。同时，也征召天下修陵造墓的工匠，计划要聚集三万人，先挖掘古墓，取出里面汪藏海想要的东西，再清理遗迹，修建新的皇祖陵，以此掩盖曾经存在过的古墓。

时至今日，汪藏海已经得到了第一件战利品——蛇眉赤鱼身上用于储存记忆的蛇毒，下一步，就是继续深挖这座墓主人埋藏千年的秘密。

被金蛇咬伤右手拇指之后，汪藏海时不时地感觉自己偏头痛，有时脑海里还会闪现一些模糊的光影画面。经过医官诊脉查看，并没有发现蛇毒残留。麒麟告诉汪藏海，金蛇的毒液中可能残存一些过去墓主人的记忆，会干扰和影响汪藏海本身的记忆，但只要每天坚持静心打坐一个时辰，过一两个月就会完全恢复正常。

现在汪藏海、麒麟、巫马南声三个人并肩站在地下水脉源头的一面石壁前，这上面画着九河图十洛书。但是之前汪藏海已经分别试过用九星阵和八卦图破解，都没有成功，反而引发水流奔涌，直至淹没整个洞口。巫马南声带着银甲兵挖水渠架水车，疏导泵流三四天，才能引水落潮，有机会再试一次。

麒麟举起火把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这面石壁，说道：“小汪大人，你有没有想过，这幅图可能并不是完整的河图洛书？”

汪藏海沉吟片刻，说道：“一千年前，有一位华山道士曾经复盘过河图洛书，提出一个‘龙图三变’的假说，一变为天地未合之数，二变为天地已合之数，三变为龙马负图之形。他的意思是说，河图洛书仅仅反映了盘古开天地前后的混沌宇宙，也就是一变和二变，缺少了人间生息繁衍之后的红尘盛世与龙马征战。”

麒麟说：“是啊，宇宙洪荒之中，既应该有天玄地黄，也应该有人间红尘。所以这面石壁的破解之法，或许藏在你说的第三变里面。”

“龙马负图之形、龙马负图之形……”汪藏海思索道，“天上九龙，地上八马。我竟然忽略掉了近在眼前的提示。咱们转身往回走吧。”

汪藏海带着麒麟和巫马南声，回到了银甲兵最开始挖掘洪泽湖底时，打开的第一个洞穴，这里原本是湖心一块巨大的山石，内里已经被挖空，但却保持得十分干燥完整。

汪藏海举高火把，让他们两个抬头望，上面深深嵌入了三十三块花岗岩石板，每块石板都有一幅壁画，而排序在入口处的第一幅壁画，正是著名的“穆天子八骏图”。

麒麟看见了，心突地跳了一下，在看见这幅画之前，他从没想过这座古墓竟然跟阿穆有关系。

“就是因为偶然看见了这幅壁画，我才决定要发掘这座古墓。”汪藏海说，“《穆天子传》里记载：‘穆天子驭八龙之骏：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