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苦为人

秋,九月。霍去病最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公孙窈虽然觉得身体也不舒服,但是还是装作无事一样安慰了他很久。

一年多过去了,这二人之间的关系终于更上一步,起初她连与他说话说话时都要酝酿许久,而现在......

霍去病叫她坐在自己旁边,陪他聊天。她的乌发被先前的那根木簪子挽起,穿了淡黄色襦裙乖乖地跽坐在那里。霍去病手里正翻阅着什么信件,偶尔同她说说话。公孙窈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笑道:“君侯,孩子越来越大了,今日奴家都有些走不动路了。”

霍去病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头看着她:“是会辛苦些,你平日里注意照顾好自己。”

“诺。”她应答道。

霍去病叫她来,其实不是为了聊天,只是她在自己身边,他会放心些罢了。他是多么放心不下她啊,每当他一个人在游龙斋里的时候,他就会偶尔好奇她正在干些什么,这种感觉真的令他... ...浑身难受。况且那日与舅舅相会后,他提醒自己准备好河西三战的事宜,霍去病便越来越觉得自己在照顾妻子的这件事情上多有失职。舅舅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每次见面都去安慰他,说自己军务繁忙,会在霍去病出征的时候派人去照顾。霍去病笑着拒绝了:舅舅真是凡事都喜欢跟在自己后面为他料理,他府中小鬟本就少,又要派过来几个,那自己岂不是没有人服侍了吗?自己的府邸也本不算大,再要挤进来几个啊,公孙窈也不自在了。卫青见拗不过他,只能任由他愧疚去了。

其实在霍去病心里,舅舅的地位还是远远大于有身孕的公孙窈。这个道理天知地知他知,她也知。

下午,霍去病去了书房后,接到了刘彻要召见他的旨意。连忙换了正装,匆匆忙忙地赶到了未央宫。刘彻坐在那里等他的大将,见霍去病到了,连忙起身,待他行完礼坐下后,自己才坐下。

“去病啊,今日朕只召见你一个人入宫。”

霍去病的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河西有动静了。

“这河西二王啊,也是贪生怕死,无胆去匈奴王庭领罪。”刘彻抚了胡须,“前不久写了封信,说要投靠我大汉。”

“恭喜陛下!”霍去病欣喜道。

“欸,先别急着啊!”刘彻皱着眉头打趣,“这匈奴二王啊,号称有十万部众。去病想想,若是那二王不知安的什么心,带着十万人反了,那这前去受降的文官岂不是无法压制住?”

霍去病全都想明白了。

“朕给你一万精兵,这十万人,朕很是需要。”

“臣定不辜负陛下的期望,定带着十万人平平安安地回到汉境!”他信誓旦旦道。他的想法与陛下一样,其实派文官还是武官前去,取决于对方的受降人数,而如今匈奴降者十万,大汉也别无选择,只得派他们的王牌———霍去病前去应对。

霍去病去了军营,找了赵破奴。

军队还在调休,赵破奴一个人坐在那里不停地擦拭着一把环首刀。

霍去病在他远处站定:“赵鹰击司马君。”

赵破奴闻言赶紧回过头,见那高大健硕的身影,他不由自觉地变得严肃起来:“末将拜见霍将军君。”

霍去病叫他起来:“陛下又叫人拨了一些精骑过来凑齐一万人,等到明日我会亲自来训练。”

赵破奴应了后,将那环首刀递给霍去病。霍去病一脸疑惑地接过了那刀,待他细细看过后,连连称赞:“这刀磨得锋利。”定是他磨了很久之后才磨出来的。

突然,霍去病阴沉下脸来:“骠骑营里的兵器都在兵器库里,你这是怎么来的?”

赵破奴:当然是自己做的!

霍去病:你还会自己做兵器?来日赠我一把啊。

赵破奴摸索半天,从不知道哪里掏出了一把环首刀,霍去病接过后细细一看,这居然比刚刚的那把还要精致!他赞许地看了看赵破奴那骄傲的脸。

“那我就不客气了。”霍去病紧紧握住那把刀。

打仗的事情要他操心,家里的那个人也需要他操心,他还真是忙不过来啊。等这一切结束了,他真希望能好好地休息。

霍去病一回府邸,便看到公孙窈在那里静静地站着等他。他下意识地将那刀藏到了身后,她如今有妊,这种有杀气的东西他可不愿意让她看见。公孙窈却已经微微瞥见了那个小环,心里头觉得估计是什么宝贵的东西,也罢,他不让她看就不看呗。

霍去病安置好了那环首刀后,又去到了公孙窈的房间,见她静静地看着竹简,便慢慢走上前,找了个挨着她的地方坐下。他们之间的那堵墙已经被时间冲淡,没了影子。霍去病什么话也不说,突然轻轻拉过她的手,公孙窈也握紧他的手。

“照顾好自己,等我胜利归来。”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公孙窈愣住了,好半天才缓过来:“等良人归来啊,奴家早就已经胖得认不出来了。”

霍去病憋住想笑的**,看向他们的手,她的手很干净,修长的手指几乎没有一点瑕疵;公孙窈感觉他的手虽然有一些粗糙,但是那源源不断的热量却让她微微颤抖起来。

她多想他不去打仗啊,这样的话他们能相伴长久些。可是此刻,她做不到与他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她越想越难过,别人对霍君侯的感情又不比自己少,他的身后,有那么多爱他,期盼他的人,陛下,皇后殿下,卫大将军君,陈夫人,陈詹事君,甚至还有霍光。他又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当然,他也不属于任何人。她只要他能跟她在一起,她就很满足了。

她此生似乎还没有过这么幸福的时刻。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没有生与死的永诀,没有俗世的烦扰,那该多好啊。

可他们还是他们,他们身后背负着太多人的信仰,他们,也只能是这样了。

霍去病松开手,公孙窈恋恋不舍地把手抽回,余温残存,短暂而又美好。这种感觉不禁让她想哭,原来这世间,谁也留不住他啊。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争先恐后地涌出,霍去病见她这副样子,心下闪过一丝不忍,却又还是非常无奈:“又做甚?”

公孙窈依旧无言,可心里早就已经波涛汹涌了:现在不说,要待到何时才能言表?

霍去病不耐烦了,他起身就走,公孙窈“霍”地一下站起来,声音颤抖地低声说道:“良人本就时常在宫中伴驾,不能长久陪伴奴家。吾二人本不相识,全因陛下赐缘,使得奴家有今日之幸。奴家心里知道的,长安城里许多公子也与其良人形影不离,可君侯是君侯,也是将军,奴家不敢奢求朝夕相处,只愿良人平安归来。”她还是不敢表达自己的心情,只希望这番话能帮助她,再让她看他一眼,就一眼可好?她不想明日醒来,见到的就是那空空的庭院。

霍去病无言,他仍旧不语,公孙窈难为情地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双足。

“多谢。”良久,他憋出这么一句。

公孙窈心里“咯噔”一声,感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一般,她努力维持自己的形象,直到霍去病无情地走了出去后,她终于瘫软在地。

霍去病脚步沉重。是的,他这一生,注定只属于沙场,大漠,草原,雪山,只属于他自己。任何人也无法挽留他。他刚刚从公孙窈的话里听出了一分异样的情感,此生从未有过。可惜,这种哭哭啼啼的告别,其实就是挽留。因此,他不能接受。他的公孙窈,必须是一个敢于放手,任他高飞的女子,面对离别,她应该笑着来鼓励他,关心他在塞外的吃穿住行;而不是这样地与他道别。可他不知道,这些话只是被公孙窈放在心里呢。

第二日,晨曦微光,提醒着长安城的人们从梦境中走出。霍去病一身戎装,手持长剑,走向黑色骏马。公孙窈站在隐蔽的地方,偷偷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拿出霍去病写给她的竹简,铿锵有力的一个大字展现在她面前:淡。

平平淡淡。

她努力扬起嘴角,望向天空: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他的身前是汹涌流动的黄河;她的身前是满是落叶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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