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地还算空旷,阳光能照射进来,比林子的别处干燥一些。
但宁悠清的视线里依然一片漆黑,高云升走后,周围全是同质化的声音。
他作为杀手,常在暗中杀人,听觉嗅觉都是顶尖,视觉也许没那么重要。
现在真看不见了,才发现眼睛是多么重要,哪怕能听声辨位,在这个不熟悉的地方也只能保命而已。
金羽剑出手,斩断藏于林间伺机咬人的毒蛇,宁悠清寻着声音过去,捡起落在地上的金羽,藏回袖子里。
“怎么了?”高云升回来了,乘着风,见他站起了身忙靠近询问。
又见地上黑蛇的残尸,松了口气:“不该放你一个人在这,这片山可不止有蛇,但你很厉害。”
他似乎带上了哄孩子的意味:“别怕,你的眼睛会好的,我看见那边山腰上有房屋,住在这里的人应该有应对这种毒的经验。”
宁悠清再次上了高云升的背,背着他的剑,听他的心跳声。
高云升太心善,似乎就要相信他了。
这样也好。
远离了毒雾,眼睛的刺痛不明显了,也许是好了点吧。
山腰上的村子里,老人在择菜、翻地,小孩在嬉笑玩乐、在地上刻字,年轻些的妇人则一起推着车带着新摘的野菌子下山去。
他们一辈子住在山上,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高云升背着宁悠清进了村子,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惊讶,因为这里的村民全都看不见!
他们没有眼睛,眼皮紧闭几乎与脸颊融为一体,眼窝处凹陷着,他们所有人都没有眼珠子!
高云升看着妇人们推着车下山,她们熟门熟路,如正常人一般,老人,小孩也是如此,没人发现他们的到来。
“老婆婆。”高云升凑上前去询问。
听见他的声音,老人迅速起身,虽然年纪很老了,但丝毫没有耳背。
老人开口,发出奇异的音调,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高云升什么也没听懂。
“你听得懂吗?”
宁悠清在后面默默摇头。
高云升无奈,但仍不死心地询问:“老婆婆,他在河上中了毒眼睛看不见了,你们村里有办法治吗?”
他问完心里很没底,村子里的人天生眼盲,哪会研究治眼睛的解药。
可谁知老婆婆似乎听懂了一点,她又说了一堆高云升听不懂的,才进了屋子里。
高云升把宁悠清放了下来,牵着他的手腕等在外面。
屋子里很黑,从外面看不清里面,老婆婆进去翻找了许久才拿出来一个陶罐子。
陶罐子有些年头了,上面灰积了厚厚一层,老婆婆正用布擦拭着。
等勉强擦干净了,老婆婆才打开那罐子,里面的东西黑糊糊一团,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土腥味和药苦味。
老婆婆伸手来抓高云升的手,抓住了就往罐子里杵。
高云升没警惕,被糊了一手药泥,然后还被掌控着手往眼睛上抹。
他明白了这是让他涂在眼睛上就可解那水面上的雾毒的意思,老婆婆看不见,又以为他也看不见才如此演示。
可,高云升看着手中散发着怪味的药泥——
这能用吗?
高云升想涂上自己试试,但又无奈想到,大部分药、毒对自己来说都没有任何作用。
正愁不知如何做,他看见了另一个有眼珠子的人,那人从村里走出来。
“少庄主,这药是可以用的,属下也中了那雾毒,如今已恢复目力。”
那人过来便是行礼,略微讲解了一番,“村子里每家每户都备了这药,应该是以前常有人中毒失明,有人研制了解药并把此药留在村子里。”
“你就是月?”
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不说话的宁悠清闻言转过半张脸,原来月是啸风山庄的人。
“属下高照,潜伏域中任职月宫主,奉庄主之命前来保护少庄主关外安危,属下失职,请少庄主责罚。”
“是我给你的路线有问题。”
高云升挥挥手,又向婆婆道谢,奈何双方语言不同,婆婆又说了一大段,依然听不懂。
宁悠清被扶着坐到一个石凳上,高云升蹲着给他涂药。
“这药需要敷多久?”
“每日半个时辰,三日便好。”月恭敬地回答。
他在域中潜伏时就沉默寡言,面无表情,如今见了老东家依旧如此。
“还得三日,先在这村子里休息三日吧。”
高云升整理了宁悠清的头发,再次用布条遮住了他的眼睛。
宁悠清被安置在婆婆家里,婆婆人好,还给他们煮了稠粥,高云升吃过了才跟着高照出去。
高照已经在村子里待了七日,倒是不怕村里人下毒了。
从村子里到山下须得走上半日,那边有一个荆蛮的小城。
村子里的姑娘们每日分成两批到山下小城里贩卖野菌子或者手工编制的竹篮子等物品。
这些本来是村里男人的活,但最近遇上战时,年轻力壮的盲人都被抓去充数了,村里只剩下老人小孩和女人。
山下的小城也差不多,但城里人格外排斥安国人,高照也只进去打听过一些消息,更多时候还是在山上和村子里。
此时高云升正跟着高照往山下去,去城里转转,如果能遇到语言互通的人也可以打听一下蓝部族的消息。
高照在眼睛恢复后的四天时间里翻遍了这片山区和下面的小城,都未找到蓝部族的消息,只有深山中一处毒瘴与蛇蝎环绕的地方还未进去探索过。
“那里有人进出过吗?”高云升一边走一边张望,他其实想去城里买两身衣服,赶路翻山好几天整得像流浪汉。
“属下去时没见到。”高照跟在他身后半步。
“明日带我过去。”
“是。”
小城里过分萧条,许多店面都无人看顾,酒楼饭店也无人光顾,街上只有士兵穿梭而过。
荆蛮军营就驻扎在小城外五十里处,受到战争的波及,这座小城里几乎没什么人了。
高云升二人只得围上兜帽绕着士兵走,安国人和荆蛮人在长相上有些差异。
在这座小城里很难找到人交流,因为在街上连人都找不到几个。
家家闭门谢户,偶有开门的也是匆匆来匆匆去。
战时在两国相邻处生存太难了。
但好在他们看到了下山来贩卖东西的盲女们。
她们推着板车以急缓慢的速度在城中行走、叫卖着,偶尔有知道她们的城里居民会叫住她们买些东西。
“她们还会卖些草药,村子里会种一些。前几日我跟着她们下山也看见她们叫卖,那时候城里人还很多。”
盲女们对城中地形很熟悉,推着板车走过三条宽道,又转过来重走,一个同样围着兜帽的人便在那拐角处叫住了她们。
那是个男人,而且是安国人的长相!
“过去。”高云升二人正蹲在高处向下望,没有错过那个男人的出现。
那男子说着一口流利的荆蛮话,正向盲女们询问着,手在装草药的竹筐中快速翻找着什么。
他是来买药的。
盲女们应了他的话也帮着翻找起来。
看来有他要买的药。
“这位公子。”
高云升从高处落在那男子斜后方,吓得他手一抖,打翻了盲女们装草药的竹筐,草药撒了一地。
“找到了!”那男子轻呼一声,丢下一小块银子在板车上拿着草药就走。
他不会武功,拽着帽檐跑得飞快,似乎很怕被发现,不仅怕荆蛮人,还怕安国人,只敢与盲女交流。
“抓住他。”
高照听令踏轻功追去,高云升则帮着盲女们收拾好掉落的草药,又将那银子放到其中一人手上。
那边高照已经抓住了人,一把拽掉了那男子的兜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来。
“少庄主,此人是陆柏飞。”
陆柏飞,算得上江湖名人榜上的人物了。
曾经手握连环刀,割得一手好人头,是灭过一整个门派的人物。
怎么如今武功尽失,到这荆蛮的边陲小城里躲躲藏藏了?
“二位爷,二位爷,这外边不方便说话,咱到里面去说,行不?”陆柏飞扫过他二人的脸,又手忙脚乱地拉上兜帽,邀请他们上自己那交谈。
“带路。”
宁悠清被婆婆拽着袖子,跨过门槛走到外面。
眼睛看不见,周围是不熟悉的地方和人,他跟得小心翼翼,心里有些不安。
高云升说村子里的人天生无眼,他们竟也能生活得如此自如,在荒芜崎岖的山腰上独立村寨,无需外界的帮扶,怎么可能呢?
宁悠清数着步子记路线,尽力地感知周围,但用眼习惯的人终究难以快速适应黑暗。
婆婆似乎带着他向村子里去了,一路上都有人和婆婆说话,也许是在打招呼,也许是眼盲人特需的定位交流方式。
他们大部分重复着同样的语调。
终于在听见一个声音的时候,婆婆停下脚步,带着他向那方向走去。
那是一道苍老的声音,带着难以言说的空茫平静。
婆婆带着他过去后,又说了一大段话,才又把他往前推了几步。
宁悠清能感觉到自己被推到了一个人面前,那人的呼吸声在他的胸前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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