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会让秦王的人拿到这张图,也给您带来了一个有用之人,只愿向您借一个身份。”
酒未下几杯,天已将明,宁悠清要走了。
“好。”裴斯宸答应了。
高云升终于回到焉州,到湘江去用了一月有余,返回时快马加鞭又无人阻拦,仅二十多个日夜就赶回山庄。
虽然人是赶回来了,但极狼狈,从沟里探出头被高雨捡回去的时候,身上没一处干净的。
夜黑风高,高云升跟着高雨从护城河游到他们的藏身处时又把身上都洗干净了。
焉州西边,城墙外远处无人的荒山上,有一座高家祖辈留下的别院,专门用来训练暗卫的。
现下暂藏于此的只有高令、高雷、高雨,伴五个守卫周边的暗卫,。
从护城河里爬出来,高云升松松疲累的筋骨,随意拧干衣服上的水,跟着高雨进林子上山。
这座山没道,每处落脚处都被植物侵占了,两人还只能小心翼翼地经过,不能留下痕迹,走得极其艰难。
“情况怎么样?”行山路比在水里游好一点的地方就是可以说话,高云升赶紧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从进入焉州城开始,再没找到一处熟悉的景象,破败无人,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荆蛮那座小城。
他没敢靠近啸风山庄,刚进城就见到了好几位“熟人”,越往那边去只怕越多。
在没搞清楚状况前,他不想去招惹他们。
高雨在前方走,再见他时沉默了许多:“庄主的身体不久前才安稳下来。他们攻上来时,庄主不愿意走,他说他废了半辈子,没能为庄子做些什么,白占了这个庄主的名头,今日就要用他的命来换我们活下去。”
他说到此处声音哽咽,风声传来得早,敌人来得更早,在他们还未做好准备的时候,就来了许多人把整座焉州围了起来。
焉州的城主早奔走了,在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显然他也是参与计划的一员,这场布局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为的就是把他们一网打尽!
他们只能在尚未达成一致的各势力之间,勉强找到些许缝隙送走了庄子中无辜普通的人。
后来,再难找到缝隙,围城之战,耗也能耗死他们。
“我按照您的吩咐,在关键时刻用出雷火弹,比霹雳堂的威力还大,他们显然没想到我们还有这招,这才让我们抓住机会,带着庄主逃了出来。但是,很多人都死了,您熟悉的人中,还活着的就剩几个人,啸风山庄倒了,庄主几乎也倒了,心神大不如前。”
高雨还记得,当时拼杀声直冲天际,黑暗中,庄主却突然浑身颤抖,连剑都握不住。
他因着少庄主的吩咐一直守在庄主身侧,把暗卫都挤开了一个,见庄主不对劲,忙冲上前去护住,却又听见一个噩耗。
“饮白先生呢?”在高云升心中有名有姓的几人高雨都提到了,唯独饮白先生,没有提起。
高雨垂头沉默前行着,他从不会拖延回答高云升的问题。
夜里山风肃冷,吹得两人身上的湿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裹挟着使内力运行有些吃力。
“饮白先生是叛徒!”终于,高雨回答了他的问题,“庄主的身体状况一直很稳定,用内力撑一撑挥剑个把时辰不是问题,但那天,庄主内力迟滞,几乎站立不住,强行催动内力之后对庄主的身体损伤很大,您送回来的药方也只能保住庄主的性命,如今,他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
高云升听后心中一沉,山庄没了,遭信任的人背叛,身体如此不堪,他可能真如高雨所说心神巨震,撑不下去了。
“饮白先生是周容青的人,这场围剿的牵头人也是周容青,灭了慕容全族的也是周容青手下百花谷的人!雷叔说,他们不可能全为了藏生花而来,至少周容青不是,他是为了掩盖门下弟子的罪行。”
是,事实上为了藏生花来的人寥寥无几,他们更多的是为了啸风山庄的势力,和这块“无主之地”。
周容青,他从前或许不想参与这些,为父亲治了十年病,制了十年药,如今却也成为牵头人,要置父亲于死地。
世事无常,人是会变的,饮白曾经也从未辜负过他们的信任。
高云升没有出声,静静跟在高雨身后走着。
他其实从未来过这里。
自高令继位庄主,身边养着的就只有十二个暗卫,这处从前用来培养暗卫的地方就算废掉了。
暗卫的成长路太血腥,高雷是最见不得人受苦的,高令也是,他也自认不需要暗卫保护。
于是这里便荒废了,在无人提起,高云升长到成年也没听说过这里。
如今却成了他们暂时安身之处。
高云升一边赶路,一边通过月亮和周遭植物记忆着方位路线。
林子里长势好的植物就那么几样,各处相差无几,不好好辨认一番,出来了都找不到回去的路。
前头带路的高雨还在说着:“惊雀的人四散逃了,我们在这里也躲不了多久,与山庄来往密切的几位人物都知道这里,他们很快就会找来。”
虽然这座山大,宅院建得隐秘,但那么多人来搜,很快就能搜到,若待到那时,他们将无路可逃。
远远的,高云升看到林子深处露出砖瓦的一角。
高雨没带着他继续向前去,而是在距离砖墙不远处,寻了一个山洞进去。
里面有一条密道,不知是挖出来连上这山洞,还是沿着山洞往里挖进去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隐蔽处。
高雨带着他,避开几个错误的岔路口,深入进地底那里有一扇铁门。
铁门是向外拉的,里外都可以锁住。
高雨打开门,请高云升进去。
地下密室别有洞天,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训练场,比惊雀楼也不相上下,里面浇灌着铜墙铁壁,也许比惊雀楼还结实耐造些。
但这里很压抑,空气稀薄,不见天光的阴暗潮湿,常人稍微在其中多待两天,可能都要心悸头晕。
两人摸黑穿过一间间暗室,终于见到亮光。
几支白蜡烛幽幽燃着,照亮屋中一隅。
那角落处是一张床,高令仰躺在上面,睁着眼睛盯着有顶的黑暗。
雷叔不在,两个暗卫守在屋内,见他们进来行礼后退出去。
高雨也退出去,庄主与少庄主有许多话要说。
“爹。”高云升走到光亮下,轻轻靠在床边。
他已经完全看不出父亲本来的模样,皮肉破溃,脓液驳杂,一层层痂下是一层层疮。
幼时他从未仔细见过父亲的脸,如今自然也想不起来他是何模样。
“回来了。”高令的嗓子似乎毁了,只能吐出阵阵气声,要高云升凑过去才能听清。
“身体,好了吗?”
对于这个儿子,他最关心的只有这个了。
从前是想要他好好活着,如今是希望他能活着。
儿子对他应该也是如此吧,只希望他能活着,才派了高雨来,救下他。
如今两相对,他们谁也不能说谁。
“没有全好,但不会死。”高云升开心地笑着,决定好好与父亲说,“爹,我找到高霜了,他如今和我的命绑在一起。”
“什么!”高令激动起来,嗓音没高上去,而是破开来,如碎玻璃磨着木板,“他是域的人,于你不利!这场混战能一举攻破山庄,贡献最多的就是域!”
“那也没有办法,我若要求生,必须依赖于他,您当初不也默许我依赖他?”
高云升跪在床边,神情冷淡,语调不急不缓,没有起伏。
高令恍然间,以为自己又看见了幼年时的儿子,无论面对何人何事都是这副样子。
同蓝瑾孕后期一般无二,没有什么能触动她,只有他们的孩子。
而能触动高云升的只有高霜。
一个被高雷从外面捡回来的,来要他儿子命的杀手。
他当时确实利用了高霜,只为了让儿子能够“走出来”,但他不愿高霜对儿子的影响太深,所以赶了他离开。
如今却发现,高霜仍是高云升心中最重的刻痕,最深的锚点。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仍然记得高霜?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再见到他又变回了以前那副模样?
为什么,高霜就一定会深刻在你的生命里?
“父亲不应该知道吗?雌蛊和雄蛊。”
“我不知道。”高令茫然地,错开高云升的眼神,继续盯着那虚无的黑顶上。
“母亲在怀上我后,雄蛊便离体而出,被她寄放在您送她的坠子中,她生我时难产死去,雌蛊便寄生到我的身体中,而雄蛊被谢星越偷偷带走。雌雄是必须要在一起的,母亲生产时雄蛊该暂居于蛊人体内,可她遇到了您,她并没有找到属于她的蛊人。我找到了,霜儿就是属于我的蛊人。”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与蓝瑾本就不该相爱,一切都是他的强求。
是他强求,可他还是在最后那段日子怨了蓝瑾。
可他还是没能照顾好他们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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