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把当初母亲寄回蓝部族的信带回来了,您应该看看。”
高云升没继续说起他和高霜已经拜堂成亲的事情,而是拿出那五封信。
他把从塔里找到的五封信都带回来了。
幽暗烛光下,高令不便起身,他也看不懂蓝氏族的文字,就由高云升再一次读出这五封信。
信中的文字他看了无数遍,其实已经背下来,此时再逐字句地读给父亲,是想让他知道其中的某些东西。
短短五封信,道尽了两人之间从相识、相爱再到疑心,高令的思绪也不由随着信中所写回到从前。
他第一次见到那么自由、坦荡,总爱穿着一身蓝衣,无拘无束地笑着的女孩。
他从未见过那么像风的女孩,要他拼命地追,才能追上她的脚步。
他总感觉他们之间横亘着不知名的阻碍,直到他追上,直到她停下,直到他们成亲,有了孩子,他依然不敢问她的来处。
这么多年了,他对她依然所知甚少。
他抓不住她,就如信中所写,她终究是决定要走了。
高令颤抖着抬起手,轻轻触碰那几页信纸,纸张很陈旧了,其中两封还是撕碎后粘合起来的,他害怕太用力,会毁掉这些不易得来的纪念。
蓝瑾几乎什么都没给他留下,这些年他只能看着高云升继续追逐她的影子。
高云升把几封信重新装好,规整齐放在高令枕边,问出在看到这几封信时就一直很想问的问题:“爹,你知道谢叔他心悦你吗?”
谢星越,他的叔叔,高令的结义兄弟,几乎全程参与了高令与蓝瑾的爱情故事。
最后蓝瑾生产时,守在蓝瑾身边的也是他。
高令继续盯着顶上的黑,却不再是空茫地盯着,而是陷入回忆中:“我……我一直以为他也喜欢着你娘。当初我和瑾儿还没定情时,他总和我争抢着献殷勤,后来他拿走那枚坠子,一直都未娶亲,我以为是他还念着瑾儿,他逐渐不再来山庄,我也没去追究,他可能是怨我没有护好蓝瑾。”
所有一切在他心中都有解释,但他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谢星越。
也许蓝瑾是对的,谢星越悄悄爱着的人真的是他。
因为是他才会偷偷拿走他送出去的坠子,因为是他才会总在深夜里找他喝酒。
他还以为谢星越是对蓝瑾爱而不得才日日酗酒买醉。
他当初还劝他,一生很长,总能找到那个相爱的人。
如今想来……
“不,不对……”高令摇头否认着,“我对人的眼神十分敏感,我从未在他的眼睛察觉到什么,他不可能伪装得那么好,蓝瑾或许错了。”
高令凝眉沉思着,回忆着与谢星越每一次见面,他看向自己时是比面对其他人时热情,但那只是因为他们是结拜的兄弟。
“爹,我不认为您对谢星越的认识有多准确,您曾说他正直善良,常同您一起锄强扶弱,会是最公正的武林盟主。在见到他的罪证之前,您会相信他是一个人面兽心、恶贯满盈,贩卖妇女儿童,轻贱生命的人吗?”
“不会。”事实上,在高令派人去查到某些事之前,他都没有相信。
那些证据描绘出来的谢星越是一个陌生的,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的人。
“所以,我相信母亲,谢星越对您有旁的感情,并且他为了这份感情,做了错事。”高云升又从高令枕边翻出了第五封信。
“怎么可能呢?男人之间怎会有这种感情?”
高令依旧不敢置信,高云升见他如此,在提到下一个问题前加了一句,此事照理来说也该告诉父亲。
“爹,我有,我和高霜成亲了。”
高令大惊失色,几乎坐起来,牵动着身上和脸上的伤,疼得直抽抽。
他高呼:“什么!你和他,怎么能成亲,你做决定前也不写信与我说!”
“爹,我喜欢他。”高云升平静道,“而且,他是属于我的,各个方面都是。”
高令侧头瞧他许久,终于移开了锁定在上空黑暗处的目光。
“算了,从前我管不着你,现在我相信你。世间道理你都懂,做什么决定,未来如何都是你自己的事。”
他管不了了,孩子大了,他也是个废人了。
他无法再为孩子做任何事。
高云升几乎要以为此事翻过了,又听到从床上飘来一句:“但怎么能是他呢?域的杀手……”
这句话说得几不可闻,高云升没有答,高令也没再问。
“谢星越,他还做了什么错事?”高令视线落在他再次拿起的那封信上。
高云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爹,您还记得您与母亲分别时,她的身体如何吗?”
“记得,我几乎日日回想……”
十八年前,武林大会即将在邑水举行,这场大会是为选举武林盟主专门举办的。
那是为了对抗魔教,规整江湖各势力,第一次选举出一个能统领江湖的人。
所有江湖儿女将在这场大会上决出武艺高强者,随后再由众人选举其中最合适的人担任武林盟主。
武林大会声势浩大,又是为了对抗魔教,而且哪个江湖人不想一战成名,不想将这份权势收入囊中?
高令和谢星越也不例外,他们早早在邑水租了座院子,暂居于此,为数月后的武林大会日夜练功。
当时,蓝瑾刚发现自己怀孕不久,她正好也想停下来生下这个孩子。
他们游历大江南北的脚步终于暂且停下,等待着武林大会的召开也等待着新生命的降临。
在邑水的生活很平淡,没有闯荡江湖时的快意恩仇,惊心动魄,但在这份平淡中蓝瑾逐渐变得奇怪。
她变得很沉默,再也没有笑过,极少与人交流,眼中只有从各处搜罗来的医术,被她用笔记录上他们看不懂的文字。
即使是高令,一整日也无法与她说上几句话,不是他们忙碌,而是逐渐地无法交流。
最初高令还能缠着她讲话,后来看着她古井无波的眼睛,慢慢地开不了口。
她不会同他们交流,最常发出声音时是在同孩子讲话。
她仿佛把他们剔除出了她的世界。
高令请遍了大夫,什么也没看出,只开了几副安神静心的方子,却被蓝瑾拒绝服用。
她自己就是最好的医者。
高令无法说什么,也问不出来,只好守着她陪着她。
后来,武林大会在即,蓝瑾怀胎也满八月,正是大着肚子横竖都难受的时候。
高令却不能继续陪着她了,他父亲病危了,也就是高云升的祖父高燕衡没剩下多少时日了。
事情突然,高令必须要回到啸风山庄见父亲最后一面。
啸风山庄也需要他回去主持大局,盘亘于焉州多年的山庄,是多少人觊觎的对象,他无法也不能不回去。
蓝瑾走不了,焉州距离邑水还是太远,蓝瑾怀着身孕不宜长途劳累,更应该留在邑水安心养胎,等待生产。
但蓝瑾的状态实在不好,高令担心他走后,她会更加心绪郁结,因此犹豫着不敢离开。
那是蓝瑾连续一月内第一次主动与他交谈。
只告诉他自己很好,孩子也健康,叫他放心地去。
放心地去,他哪里能放心,便又请了两名大夫来,并让谢星越好好照顾蓝瑾。
这一去就是两个月,他错过了蓝瑾生子,也错过了见她最后一面。
他回去时,只从已经当选武林盟主的谢星越手中接过了尚在襁褓中的高云升。
蓝瑾的尸体已经火化了,他只能带着一坛子骨灰,回了啸风山庄安葬。
从此再不出山庄。
此时回想,当年的他怎么犯下那么多错误?
他怎么能留下怀着身孕明显心绪不安的蓝瑾一个人在邑水?
又匆忙离开,迟迟不回。
两个月,在她最痛苦难安的时候没能陪在她身边。
她应该是恐惧的,才会在被不安堙灭时封闭了自己。
高令迟了很久才回答高云升的问题:“你娘她,身体查不出问题,我走之前她和你都很健康,但是,她很不对劲,与幼时的你一模一样。我一直很担心,但她总说没事,也不肯吃药。”
高云升从记忆里找出幼时的自己。
那个时候,他最常做的事就是观察,观察身边每一个人,他们细微的表情和眼神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每一个细节都会在他心中重播许多次。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找一个会关注他的人,或许说是,在找一个专注于他的人。
蓝瑾需要的或许也是一个专注于她的人。
但她最渴望的人偏偏是心里装着最多东西的人。
高令心里装着山庄,装着庄子里的人,装着盟主之位,装着人间疾苦。
她在他心中占据着重要部分,却也只是部分。
高云升垂下眼眸,没有于高令讨论这方面的事:“这是雄蛊离体引起的,可能困住了母亲的心,但对她的身体不会造成多大伤害。我认为,她会在生我时死亡,是因为谢星越。蓝姨说,母亲的医术是族中最好的,她若是发现自己身体有异定会早做准备,但她告诉您她一切都好,让您安心离去,这说明,她本不该出事的,难产而死更是无稽之谈,而您也没见到她的尸体,无法验证谢星越说的是否属实。”
[害羞]
云升er:爹,你知道母亲早知道你的好兄弟偷偷暗恋你吗?
高爹:怎么可能?男人之间怎么能有这种感情?
云升er:我有,我和霜儿成亲了。
高爹:完了,我儿是断袖……但他怎么就看上那小子了!
云升er:其他无所谓,霜儿是属于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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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封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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