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点,我从与您说过。”
高云升分析了一长串,又停下来,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出口的猜测正确与否,该不该说。
“曾经我在邑水去找坠子时,谢星越对我下了最狠的毒,多亏了这枚雌蛊吊住我的命,还有域主为我解毒我才能活下来。当时,我听见谢星越说,我们一家子都是怪物,杀不死的怪物。”
“他还说,您早就知道他行的恶事,只要找到机会,您就会揭露他的罪行,他要杀我不是为了藏生花,而是怕我去找到证据。”
“我猜测,他可能不止一次对我们动手了,不只是对母亲和我,他对您也下过毒手。我一直在想,您的怪症究竟是怎么来的?非毒非病,无法医治,您从前身体那么好,即使是日夜操劳,深入魔教也从未出过问题,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如此了呢?”
“而谢星越,叠了数倍的毒药对我下手,他似乎有些经验,认为只有下这么重的手才能杀得死我。是不是他曾在以为您看破他的真面目时对您下毒要杀死您,您却只是得了怪症,卧床修养,而他由此总结出了某些经验。您仔细回想,在您病发后,他是不是再没来见过您?”
他说完,没有等高令回答,只接着道:“这件事我会去查清楚,坠子我也会拿回来,谢星越做的那些事,牵扯到的所有人我都会去查清楚。”
他犹豫着是否要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父亲,其实是怕他崩溃。
刚经历了山庄的毁灭,被信任之人背叛,如今又要面对相识十几年的结义兄弟或许早就想杀死他的推论。
任谁来都会接受不了。
果然,高令没再出声,他继续盯着头顶上方的虚无。
也许是沉浸在黑暗里追忆过去,对照高云升的话,判断对错。
他一生顾念的东西太多,反而忽略得更多,情谊和亲近的人都被他放在后位,如此才看不到他们的变化。
高云升想出去了。
他该先去把身上洗洗干净,换身衣服再来的。
正待他要走时,高令又开口了:“当时,我们合力清剿赤焰教,那应该是我和他最后一次相见。赤焰教信奉幼子血最纯最烈,可以强身淬体,我们从中救出了许多被放血放到皮包骨的孩子,还有身陷囹圄的妇女。这样的事情太多,我们曾经一起救出过很多这样的人,但他当时似乎有些恐惧和紧张,我以为他是几年过去太久不见这样血腥的画面,就陪着他喝了几杯。之后我回到山庄便突然发了病,还以为是在赤焰教着了道。”
“您还派人去了赤焰教遗址,什么也没找到。”
“你知道,但还有你不知道的。当时我们只杀了上层的一些人,教中大部分人其实什么也不懂,他们需要的是教化而不是抹杀生命,因此那里还是住着好些人的,但等我的人过去,只看到了一片火烧过后的焦土,连主楼的位置都找不到了,自然什么也带不回来。”
“负责他们的人是谁?”
“谢星越。但他当时要忙的事情太多,而且是教徒深夜举行仪式点燃了自己才会有那么大火,烧了整个赤焰教。”
高云升想笑,他的父亲对信任的人投入了过分多的信任,几乎算得上说什么信什么。
但他就是这样的人,初相识时认为好的人他就会越来越信任。
“爹,他做的也是这样的事,您知道他给我下毒的那壶酒是用女孩的血酿造的吗?他的恐惧确实是因为罪孽,他自己的罪孽,他害怕您已经发现了,也许赤焰教里还藏着关于他的罪孽,所以他给您下毒,并烧毁了整个赤焰教,为的就是掩埋他的两次罪行!”
高令深深吐出一口气:“你去吧去吧,如果可以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何模样。”
虽然谢星越已经死了,但他的过往牵连太多。
如果可以他希望高云升拯救那些因为他身陷泥潭的人。
“那便请爹等我回来。”高云升终于退出去,带走一片泥土的腥气,但至少那片暗幽烛光能再亮一段时间。
他踏出房门见到雷叔正端着碗药等在屋外。
雷叔目光与他接触,叹息一声:“少庄主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高云升跟着高雨走了。
“庄主,”高雷端着药进去,扶着高令半靠在床头上,“少庄主回来了,您也该安心些了。”
“现在这形势,如何安心?但孩子比我强,以前总觉得他会被欺负,我不懂得怎么教他也不敢放手,如今看来,也许就要他这样的才更能识得人心不受影响吧。”
高令就着高雷的手将药一饮而尽,药有些凉了,想必高雷已经在屋外等候许久。
他们的之间的谈话他应该都听见了。
“雷啊,你说话比我好使,帮我再多看着他吧。”
“庄主,不是您说话他不听,是您总不说。少庄主如今长大了,就让他去做吧,他有分寸。”
高令躺着,有些无奈:“如今四面环敌,我怕他受伤,更怕他太过相信某些人。”
“庄主,高霜是个好孩子,您在意的只是他的身份还有他身上不可违抗的命令,但如果他真能活下来如今相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高雷宽慰着,庄主不信,但他一直相信高雨和高霜都是好孩子。
“域为了任务目标不择手段,我怕他再次接近云升是别有目的,而且他那么小能在任务失败的情况下在域中活下来,可见不是个简单人物,我怕云升真的陷进去,真心错付……”
“庄主,云升长大了,他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他自小就精得很,最会趋利避害,您多虑了。”
“我只是……听云升说把命绑在他身上还不把人带回来守着,他就这么轻易相信他,怎么偏偏就是他呢!”
“庄主,也许等拿回雄蛊就好了。”
是,雄蛊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高令想到蓝瑾雄蛊离体后的变化,冷静下来。
高云升对高霜的不同也只是因为雄蛊而已。
他和蓝瑾一样都会向往自由的。
但他还是忧心:“域中人做事都为有利可图,我怕他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后对云升做什么。”
“但我们如今被囚困于此处也做不了什么。”
高令沉思良久,道:
“明日,你去见右使葛青。他们不就想要藏生花,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寻吧。”
“您是说,再与域做一场交易?”
“能成的,域的人在焉州徘徊了十年,为的不就是这东西?”高令闭了眼,早知这些人为了求死不择手段,他还守着这东西做什么?
是为了蓝瑾一句话。
别让人进去。
他还记得蓝瑾说这句话时的样子,眸光浅淡,神色平静,那一瞬间她是虚无缥缈的,才让他记了一辈子。
她也是不想让太多人死在里面吧。
神宫危险,拿着地图进去也是十死无生,神仙的东西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拿到的。
但如果有些人拼着一条命药进去搏一搏,他这个凡人又拦着人家做什么呢?
蓝瑾,对不起,他要食言了。
域比旁的人知道得多,又拿到另一小半地图,会比其他人更想要这份地图,也更懂得这份地图的价值。
而且,虽然不愿承认,但域确实信誉良好。
他们只追求利益。
“是,庄主。”
高雷拿着空碗出去了,又换两个暗卫回来继续守着高令。
高云升抖抖刚换上又被潮气浸湿的衣服,这地下暗室并不完全安全而且不利于病人休养,他们必须得尽快离开。
可他进来的路,父亲走不了。
“高雨,有多少人守着我们?”
“几乎整个焉州都是外来者,江湖上有名姓的门派掌门都在这里,前些日子,域右使也来了。”
域右使葛青。
高云升想到宁悠清的话,他有别的安排。
如今域在此事中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呢?
右使葛青是否是他信任之人?
“行了,你走吧,我歇会儿。”
高雨被高云升赶了出去,他自己却没去歇着,而是再次出去,藏在暗处偷听父亲与雷叔谈话。
不知两人前面说了什么,这会一句一句的像在打哑谜,让他听得一知半解。
只有一点他听明白了,父亲和雷叔知道藏生花,而且知道它在哪里。
又没有告诉他。
但他不打算去问,父亲一直把他当傻兔子一样对待,他也只好扮演一只傻兔子。
在高雷出来前,高云升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
明日就由他来拿着东西,去见右使葛青吧。
高云升暗自关注了高雷一整天,终于在傍晚时分,见他背着一只长铁盒要出门去。
“雷叔,我去吧。”高云升按住那只铁盒,迫使高雷停下脚步,回头。
“云升……”高雷沉默一瞬后又展颜一笑,“少庄主敏锐,但这事还得我去,域右使是最善谈判的商人,你可能绕不过她。”
高雷也只和葛青交涉过一次,毕竟她只是两年前新上任的域右使。
看着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心思却最为活络难测,不让情也不让利,几句话的功夫转了十八个弯子,若说脾气古怪,她称得上头一个。
高雷其实不是怕高云升被骗,他只是担心他说不过人家打起来。
“那我和雷叔一起去。”
高雷又沉默了,他考虑一件事情时总是无意识地摩擦手指,像在数钱的样子。
高云升最清楚,他在等待,若不行,他就抢了铁盒子自己去。
反正他现在没有后顾之忧了,谈不拢打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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