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飞速驶入城门,京城,整个安国最繁华、最中心的区域。
江湖人少入京城,因为京城是另一片权利争斗的中心。
苏慕白策马而来,遥望那座巨大的城门,他要来这里见一个人,一个他恨的,却又在此刻不得不依附的人。
秦王裴韶承。
车马仍在疾驰,此时宵禁,车夫似乎终于能放开了手脚,鞭子舞得那叫一个起劲。
一道藏蓝色身影从墙头跃下,轻飘飘落在车辕上,车夫见惯不怪,依旧挥舞着他手中的鞭子。
“扣扣扣”那人敲击马车门三声,从里面道:“王爷,太子已经整顿归京。”
马车里先是传来一声猫叫,接着才是裴韶承的声音:“何舟,惊猫了。孤的好弟弟终于养好伤了?”
“请王爷恕罪。据察,太子伤势早已痊愈。”何舟半跪在车辕上,车夫又是一鞭子,哄着马拐了个弯。
何舟纹丝不动,秦王不发话,他不敢动。
“查清楚帮太子掩藏形迹的人是谁了吗?”
“桦香夫人,也就是丞相府二小姐宋昔浅。”
“竟是她,孤的表妹这是铁了心要做太子妃了,可孤听闻,太子的红颜知己不在少数……何舟,安排人去让太子殿下走得慢一点。”
“是。”车身微动,何舟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裴韶承在车厢里走了几步,抱回了受惊跃出小猫。
明日,他要去上朝,他要走得比太子快一步,再把这只猫带给母妃,宫中闷得能长虱子,不知母妃这几月过得如何?
“再快点吧,孤乏了。”
车夫没有应声,回应他的只有挥鞭子时劲劲的风声。
车夫是个哑巴,所幸赶车赶得又快又稳,裴韶承这才走哪都带着他。
京城的夜,安宁而又喧嚣。
宵禁是用来禁锢普通老百姓的,越是靠近权力的中心区域,越是要被通明灯火灼了眼。
但即便是到了达官贵族人挤人的地段,车夫挥鞭子的力度丝毫不减。
他无需让行,车上坐着的是安国唯二的皇子,除了皇帝,其他所有人都只能被踩在脚下!
临淡宫二层,百会芳斜椅在榻上,他不看眼前女子的表演,而是侧头瞧窗外景色。
正好看到下方疾驰而过的马车。
秦王府的马车。
秦王回来了。
百会芳饮尽杯中酒,起身整理衣服。
丝竹静音,舞蹈也停了下来,守在他身边倒酒的女子轻轻攀住他的手臂:“百公子,今夜不留吗?”
“不了,本公子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退下吧。”
“是。”抚琴的女子率先应声,抱着琴退出了房间,剩下二人则是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百会芳叹惋一声,这的姑娘真不错,可惜与太子有些关联。
他明日还得早去秦王府,向秦王禀报他多日来探查的结果。
虽然什么也没查到,那花魁已经十几日未曾出现了。
百会芳摇摇晃晃地出门,被等在外面的小厮接回去了。
金碧辉煌临淡宫,京城最大的风月场,洛嫣既是花魁也是宫主,更是归属于太子的一方势力。
在这里朝中大臣的秘辛不再是秘辛,京城权贵的趣闻就是谈资。
无需耗费多少力气,便能在这里知道一切秘密,握住无数把柄。
白日丝竹悦耳,夜间欢声笑语。
院墙外,高云升终于登上山顶,此时正沿着高墙边走,寻一处门进去。
不是他不想翻墙进,而是他刚刚跃起的时候差点被万箭齐发的银针射掉鼻子。
普通的白墙灰瓦,他辨不出自己究竟哪一步触动了机关。
高雨不带他走上面进去是对的,唉。
这座院子的门,是墨黑厚重的大铁门。
高云升本欲去拉铁环,突然发现那狮子头的口是通的,在外头能看到里头。
夜里天色暗沉,他本不该看得清的。
都是里头银光一闪,让他想起那打得他猝不及防的数万根针,这才停步细细观察。
发现这洞。
又是机关。
但他高云升不怕机关。
陆柏飞的屋子他能拆掉一半,回到家里也能接着拆。
他拉了狮口衔环,铁环直接拽掉了,拖出一根丝线,细小的红蜘蛛从洞口挤出来,顺着丝线攀到他手上,速度极快!
高云升屈指弹飞蜘蛛,松了手,任由铁环被丝线拽着回到原处。
这种红蜘蛛他知道,在焉州很出名的,在医馆被它咬上一口,大夫都会直接宣布没救了,安排后事吧。
而若是打死它,汁液黏到皮肤上,也会如火烧一般灼痛,起一片燎泡。
因此,它被称作火毒蛛。
想进这座院子还真难,该说不愧是以前用来训练暗卫的地方吗?
无视争先恐后爬出来,密密麻麻的火毒蛛的威胁,高云升推开门走了进去。
相比于地下的纵横交错,地面上的这座院子就要简单许多,只有几间屋子和高高的围墙。
院子里十分干净整洁,没有杂草,没有积灰。
看着简单,实则非常不简单。
这里定然在不久前才经历了一次清理,所以痕迹全被抹去,木质门窗都刷了新漆色。
高云升没有急着踏进院子里,因为脚下又有一丝反光的东西。
这里怕是用丝线连上了所有机关。
所有丝线的汇集处,就是院子中央那尊石狮子,狮子怒目圆睁,口衔铁球,丝线缠绕在铁球上,当有人触动丝线便会带动铁球旋转触发机关。
高云升吹燃一支火折子,扔到铁球上去,想要烧断那些丝线,顺手还烧死了几只蜘蛛。
“钉”一声,丝线熔断了,但这却不是安全的信号。
石狮子口中火蛇喷涌而出,伴随着后方房门大开,数枚飞镖疾驰而来,铁刃粘了火,所过之处带起一阵灼气。
高云升侧身避过火柱,旋剑击落飞驰而来的飞镖,不料铁刃落了地,火星沾到火毒蛛上,一时间噼里啪啦如年节鞭炮,毒液炸起。
高云升避不过,只得向后退开一步,大门“碰”的一声再次关上了。
“啧。”
搞半天了,他还在门外,连门都没进得去!
方才他看见了,那“钉”的一声是石狮子口中的铁球落到地上,落到地面一颗铁钉上。
这才让石狮子喷了火,让房子开了门,放出那些飞镖来。
环环相扣,将人逼出。
院子里粗略一瞧什么都没有,却不知暗藏了多少精巧布局。
悄然,铁门又开了,露出供一人通过的宽度,无声地邀请人进入。
高云升手一撑门,撑不动,有什么东西把门钉死了。
他只得侧着身从那道窄缝进去。
一眼便见,原先那石狮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两人高的木桩,犹如一棵松,静静伫立在庭院中央。
铁球立在铁钉上,暗藏的一面沾染着干涸的血液。
中央正堂的木门开了,高雨陪着高雷站在里面。
父亲,雷叔,高雨,他现在又是一个人都不敢信了。
高雨还真是不负他所望,短短几个月,跟着雷叔是真学了不少。
一路上的哽咽与眼泪,有几分真,几分假?
“少庄主。”
是啊,他是少庄主,却一直是庄子里的局外人。
如今站在这里,更像是来屠戮的敌人。
他哪一点像少庄主?
“雷叔,爹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与父亲算不上多亲近,很多事都是雷叔交给他的。
高雷轻叹一声,手中盘玩的核桃交到高雨手中。
他跨越庭院,走到高云升身边:“他也是为了你好,你醉心武道,不喜与人交际,有我们在你也无需为这些事烦忧。”
“什么叫我无需烦忧?你们扛下所有事,身陷险境,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为什么不让我回来,不告诉我你们的谋划,你们的布局?”
高云升向下,直视高雷的眼睛。
他已经长得比雷叔稍高些许,再也不用仰着头听他讲某些道理。
他也许比父亲还要高了,但父亲常年卧病在床,无法比较。
高雷听了他的话却是开怀地笑了:“云升,从前的你不会过问这些。看来这一趟去,真的治好了你的病,高霜是味奇药。”
他抬手,却被高云升偏头躲过了。
“你们一直知道他是高霜?”
“先前也是猜测,后来是庄主查到了些许眉目。”高雷顿乐顿,“我们也是凭你的状态认出他的,你愿意与人交谈,如何与人交谈,哪一项不是我一字一句教的?你与旁人交流总带着我的影子,唯有面对他时不会。这些年你自然地学会了伪装,自己可能发现不了这些细节,但我和庄主都看在眼里。”
高云升握紧了拳,又松开:“好,我知道了。”
原来因为他的病,他把自己隔离,也被他人隔离。
从前的自己是何模样,他已经记不清了,在雷叔的话语里又重新认识了一遍。
“云升!”肩膀一阵痛,是雷叔的手落在他肩上,“庄主他只是希望你能快乐地长大,好好活着,如果能一直不问世事,更好。”
“那你教我的保护亲人,保护山庄,只有变得强大才能守护属于自己的东西,又算什么呢?”
高云升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是在变,曾经把他放养一边,又耗心耗神地教育他许久,最终却抛他于局外,什么也不说。
“好好活着,你们想要我怎么活?没有人需要我,我怎么活!”
一滴泪顺着脸颊,落到地上,润了几粒沙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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