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罗布泊之眼(极寒之地篇)

“可悲啊。”

“你说什么?”

几个黄色卷发的男人在隆起的土丘上争先恐后的用石头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文字,Lina双手并于身前面对一个墓碑站着,在这片荒漠之上,上一秒的事情就权当做上个辈子的记忆。

“Lina,你刚刚说什么?”Lucy再次发问。她戴着黑色的挡风墨镜,脸上蒙着驴友专业护具,脚蹬高帮徒步鞋,颜色刚好和这片冷峻的大地融为一体。Lucy是Lina见过最健硕的女人,从脸上的脂肪层就可判断出她几乎没有体脂,可是奇怪的是,她的眼角却没有丝毫的纹路。走路带风的她,将这个风刮过了世界多个探险之地,而这次,她作为专业向导带着这几个俄罗斯创业者,来罗布泊试车。那几个年轻而又没有见过太多世面的男大学生,有专攻技术的、有专攻市场的、有专攻融资的,“浩浩荡荡”的开了三辆又大又笨拙的吉普车,从西藏一路来到了新疆的罗布泊。据Lucy说,她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其中做市场的男学生说,是为了好做产品包装和宣传,因为中国是他们极为看重的市场。

“我没说什么,”Lina的嘴唇满布裂痕,因为一次次的说话,反反复复的裂开,然后鲜血的鲜活滋味源源不断地流入口腔。

“你说了,你说了可悲。”Lucy不依不饶。

Lina没有说话,她的心还没有真正的苏醒过来,如今的这个她,只能靠嘴唇渗出的鲜血维持着呼吸。

“你确定不带上面罩?”Lucy叹了口气,Lina的脸虽然没有受到像她左胳膊上的刀伤、手脚上的水泡厚茧,但是罗布泊如此强烈的日照总归还是会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虽然说自己也见过了不少的风景、不少的人,但是能够像Lina带给她冲击感的还是第一次。“这辈子,我都忘不掉,也许吧。”Lucy见Lina还是一言不发的伫立在干涸湖泊中心的墓碑前,那双蒙上了沙尘的美丽眸子,就和那个满天繁星消逝的早晨一模一样。“可怜的人,可怜的人,可怜的人啊…”

“给你们说了,我们带的这些东西,也就够在罗布泊活个四五天,你们为什么还非得去湖心,走最长的线路?”Lucy的俄语一般般,而那几个俄罗斯人的英语一般般,于是大家就在盘踞在罗布泊入口处的水泥路上僵持不下。照理来说曾经的传闻让罗布泊成了勇敢者必征服之处,换做其它年份,这里必定是火热的,多个探险队都会聚集在此,大家彼此打个照面,或许交换了手机和Email之后,会成为一身的挚友。但是,今天,这里荒凉的连飞鸟都看不见一只。

争到最后,也是徒劳,Lucy看着钱的份,也只好允诺了这几个俄罗斯人的路线方针,进入罗布泊界碑之前,Lucy握住了不久前从西藏布达拉宫前得到的念珠,诚心诚意的祷告之后,她才踏进了这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地带。

第一天,车辆行驶的很顺利,一点都没有表面上看的那般笨拙无用,特别是这三辆车还是从西藏一路行驶下来,非常的抗打。“说不定,这个车还真的能卖的很好,如此也算是做了件不错的事,积福了。”Lucy坐在副驾驶上,默默的想道,不由得有些洋洋自得起来,自然而然的触摸着右手上挂着的念珠。

这串念珠,在不经意间来到了Lucy的手上。

Lucy的母亲对属相学说及其的信服,书架上摆了好多本关于属相的学说。在Lucy还在读书的时候,她的母亲告诉她:“你是属马的,属马的人性格坚韧、不惧挑战,所以你的这一生大有所为。”于是,Lucy在三十岁之前,一个人背着包走了世界的诸多地方,见了诸多的风景,然后成为了一名职业翻译旅行家,专门陪同雇主去特定的地方完成某些商业拜访。比如陪着两个意大利夫妻去东南亚买了一块小岛、陪同十几个中国电力技术人员去巴基斯坦完成电力技术交流等等,正因为Lucy眼界的开拓、处理人际关系的妥当、民俗民风理解的到位、待人接物的周到,使得Lucy在业界广受好评,因此经济上很宽裕。而如今已经是三十五岁的Lucy,想到了她坎坷的三段恋爱都是在自己而立之年之前,也是因为那句:“属马的人不应该早婚,早婚都不会善终,肯定在中途分道扬镳。”于是,孑然一生到现在。虽然对于缘分抱有遗憾,但是母亲研究信服属相的行为也深深烙印给了Lucy,她对于星座和神佛坚信不疑,且对缘分毫不怀疑,她认为万物万事,皆是有其因果联系。

布达拉宫带给心灵的震撼哪里是高清图片、高清360度视频介绍所能够展现的,面对如此巍峨耸立的宫殿,祷告、焚香、藏红花染就的僧袍,目光所及皆是诚挚。除了将灵魂匍匐,还能做些什么。

那几个俄罗斯青年早就按耐不住兴奋的心情,请了当地的向导进入了布达拉宫参观,Lucy却久久站在宫殿的下方,透净明艳的蓝色光束温柔的洒在自己干燥分叉的发梢,稀薄纯碎的气流透过近在咫尺的雪山之巅,悠悠然然的飘进自己的鼻腔,身边的旅客们急不可耐的摆弄着手上的相机、录像机,生怕这种景色稍纵即逝,Lucy早就见怪不见了,她走遍的那么多大地,相机空空如也,因为在她的心中,沉浸式的精神享受才是最重要的。

“我走不进去,”Lucy喃喃自语,望着如此巍峨的布达拉宫,一种难以名状的伤感冲上眉梢,“难道是年轻大了,对,就是年龄大了…”Lucy笑着转身欲离开这里:天地之大,竟然还有此等净土,可以将生命中一腔的不悔和悔恨埋葬。“埋在这里,我就放了心了,人世间走一遭,够了。”

Lucy的身后,站着一位老迈的喇嘛,他穿着藏红花蕊红色的僧袍,带着一副老花镜,脸上的皮皱皱叠叠的堆在脖颈处,却有一双足以安定一切的目光。Lucy在差异间,喇嘛伸出了他的右手,右手上放着一串念珠:黑黄色的扁圆形念珠中间接穿着绿松石和藏银,这是一串充满了年份的念珠,无一不散发着祥和之气。

喇嘛说了句藏语,然后将念珠放到了Lucy伸出的双手上,然后转着转经筒,缓缓走上了前往布达拉宫的阶梯。Lucy低头看着自己捧着的这串念珠,一股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一种未完成的使命似乎开启。

“停车,停车!”排成竖型的三辆车一个接着一个撒住了车,只见在遥远之处的荒原上乌云密布、骤雨狂风。Lucy还未从自我满足的愉悦感中醒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急撒车给惊的差点把肚子里的胡杨木烤肉给吐了出来。

“咳咳咳,”Lucy使劲把快要冲到嗓子眼的东西一股脑给咽了下去,但是胡椒粉、辣椒粉、孜然粉等大分子颗粒还是刺的她忍不住的咳嗽个不停。

“太壮观了,”相比于Lucy看到如此之景的敬仰和凝重之情,这几个俄罗斯小伙子兴奋的从车子里跳到了旷野之上,纷纷端着录像设备用不同的焦距拍摄这一景色。

虽说他们才刚刚踏入罗布泊的地界,但是乌云的遮光之力辐射之宽广,正午的阳和天狗食日的效果一般,恍恍惚惚间,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处于人世间还是游荡在地狱的魂。

不知灵魂游荡于地狱之间多久,太阳突然就冒了出来,还是当头的烈阳、炽烈无比,刚刚的所有情感和所闻所见让人不免怀疑是罗布泊上演了一幕海市蜃楼。

“我们还是暂时休憩一会,要不车胎可能会陷入泥泞之中,那可就麻烦了。”技术人员提出了这个建议,Lucy第一个跳出来表示同意,因为经过刚刚那一幕,从来没有对自然生出恐惧感的Lucy,迟疑了,她所恐惧的就是未知本身。

“三十五岁,也许…”Lucy站在车前,就那么彷徨的看着一眼不到头的荒漠:“妈妈,我想要回家。”Lucy第一次,那么无助的哭泣,从她的背影看去,和荒漠融为一体的装束是多么的震撼,那是人类在面对自然之力前绽放的勇气和拼搏,俄罗斯市场毫不犹豫的按下了快门,将这张让他满意的照片留在了相机之内,但是他不知道的是,Lucy下定了回到妈妈身边,找一个踏实温柔的人,一起组建一个家庭,如果上天还怜悯她,生下一个软软糯糯的小朋友,三个人手牵手,看夕阳西落。

太阳挪动了好几次位置,他们才再次疯狂的在罗布泊之上自由驰骋。虽然朝着湖心的征途中,他们因为磁盘失灵的原因走错了几次路,不过有惊无险,他们好歹在满天繁星时在一长排土丘边扎了帐篷,几个人内心都惶恐至极,但是,相互间还是给予了彼此最大的支持和安慰。

越看那星星,Lucy就越觉得风冷的有些离了谱,从土丘间还时不时会传来类似狼窸窸窣窣的声音,俄罗斯小伙子们失去了太阳的庇佑,也褪去了战斗民族的豪气,他们和Lucy一起,坚决舍弃了帐篷,躲进了铠甲般的车子里,睁着大眼睛,不顾眼睛中血丝满布。

“那是,”Lucy顺着老喇嘛的右手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立马判断出了方位,“北方?您指了北方,那里有什么?”Lucy看不见自己,但是她知道这是自己。

“我在梦里!我不记得老喇嘛指了北方,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手上的念珠呢?”Lucy被梦中消失不见的念珠惊起,车子里渗满了寒气,看到右手上挂着的念珠时,Lucy悬着的心定了。

“嗷,”一声狼嚎如同破晓般,划开了晨光,星光瞬间暗淡。

“罗布泊有狼?”Lucy全身的毛孔紧闭,凉气随着血液游走循环。

静了几秒钟,狼嚎和吠声起此彼伏,从声音判断,它们离她很近、很近!Lucy扭头看车里的俄罗斯市场,他睡的很熟。

一股风,钻进了车里,绕过Lucy的全身,然后飘飘然然的消失无踪。“这是,布达拉宫的风,”Lucy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位老喇嘛还有那不知何起的使命感,“成家立业,就在完成了这个使命再说,反正我已经把灵魂交托给布达拉宫了,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吧。”Lucy的左手轻轻拍了拍右手腕上的念珠,然后将衣领扎严实了。

那风又起,伴着蒙蒙晨光,Lucy扶着土丘,朝着狼吠声前行,不知这条路走了多久,反正脚已经冻的没了知觉,就在土丘的尽头,最后一颗星星的光逝去之时,灿烈的晨光投射在了跪坐在硬土上的女人全脸全身:满脸、满头、满身的泥泞,一动不动,连那双眼都一眨不眨的失去了所有的活力,乍一看以为是行为艺术家留下的满意雕塑,但是她瘫在身体两侧的一条手臂上的鲜血色泽之鲜艳,又在向这个世界告知,她还活着!在她面前的是一头原本还在啃食一具头靠在土丘上的尸体,而她的身后还围绕着几条灰毛狼。Lucy的到来,让这条背对着啃食的狼凶狠的扭头,那双绿莹莹的眼眸让Lucy吓得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狼的嘴咧开,恍惚间似一个在气势上得胜的邪媚女人的娇柔一笑。

女人身后的狼瞬间处于战斗状态,一个个的呲着牙、竖着毛,发出低吠声。Lucy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但是即便是在此等生死攸关之时,自己还能够真真切切感受到那风绕着自己,也摆弄着僵坐在地上女人的发稍。

“请你们,”Lucy一张口就知道自己的眼泪掉了下来,那声音抖动的如同滚落山崖的“哈尔的移动城堡”般无奈,“请你们,”Lucy的右手紧紧握住念珠,念珠此时滚烫无比,能量从手心直击内心,“请你们,”Lucy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大,一次比一次坚定:“离开,马上离开!”

绿眸狼从Lucy第一次发声到最后一句话,它的面庞从得胜到鄙夷到憎恨,最后它扭头看着面无表情跪坐一旁的女人,然后转身狠狠的瞪着Lucy,它似乎不愿意轻易放弃这来之不易的美食,而它的随从们也因为首领的态度,也一心一意决定开战。

“我告诉你们,”Lucy一字一字的吐着字:“你们必须立马离开,”Lucy将攥着念珠的右手缓缓举起压在了胸口之上,绿眸狼的眼睛在看到了念珠之时,略略抖动片刻,“生死有命,万物生灵但凡破了规矩,生生世世必受诅咒!”Lucy不知这句话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的声音为何会变得如此的雄厚有力,最后的话音落地之前,绿眸狼低下了它的头,似乎是行礼的姿态,然后带着它身后的那群狼,朝着布达拉宫的方向跑走了。但是在前行之前,它的目光如此恋恋不舍的盯着女人,那不是饥饿猎食的目光,那是一种希冀、一种认可、一种盼望,它让Lucy想到了自己还在小时候母亲看自己的目光、上学时老师的目光、热恋时恋人的目光。

躺在女人面前的是一具男尸,他胸口被啃食的部分鲜血还未结块,可见他并没有离开多久,即便也是满脸的泥泞,却从轮廓上可见是一个英俊俊朗的男人,而他的嘴角还是微笑着,微笑着离开的…

女人在狼离开后,就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的,只有鼻孔前还有湿润的气流一呼一吸。Lucy将女人拖回到了车里,这个突如其来的泥人让俄罗斯人吓的不清,纷纷祷告了起来。Lucy在等到女人醒来后,问:“那个,那具男尸你要怎么处理?”

“谢谢你,帮我处理伤口,”女人坐了起来,将椅背摇直,然后说:“我叫Lina,我可不可以跟着你们的车一起走,带我走出去?”

“当然,我叫,我叫Lucy,”Lucy笑着说,然后说:“那个,他还躺在那里,你要…”

Lina低下了头,用满是伤口和水泡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温柔的抚摸了几下她左手的无名指,幸福而又温柔的笑了笑,然后说:“谢谢你,你有一串很美丽的念珠,幸福的人。”

“谢谢,是它带我来的,”Lucy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将实情道出。

“你们能不能等等我,”Lina听到Lucy说的话之后,她的脸颤了一下,然后开了车门:“我想一个人去。”

“好,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你,”Lucy赶慢说道。

“嗯,”Lina下车后,Lucy还记得,她又看了一遍自己右手上的手串,然后带着欣慰的笑消失在了土丘之后。Lucy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Lina是如何处理那具尸体的、那个人是谁、为何会有狼,却不伤害散发着血腥味的Lina,但是Lucy知道,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下了雨,就没有了,”站在墓碑前的Lina瞥了一眼那几个在土丘上刻名字的俄罗斯人说道。

“是呀,这里,下了雨,什么都没有了。”Lucy和俄罗斯人和Lina在铁干里克分别,Lucy留给了Lina一笔足以支付她到喀纳斯的路费。

“这一别就是天涯,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Lucy从没有在分别之时如此揪心难舍。

Lina没有说话,她带着浅浅的微笑挥手告别,从倒车镜中Lucy看到Lina似乎在喃喃说着些什么,那神情,仿佛身边站着她最最信赖的人。

其实说来也奇怪,多少人走了来,来了走,你也是其他人生命中的过客,这种奇怪也变成了有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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