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自己问清楚了再买票,没看到后面排着队吗?”库尔勒长途运输站售票口的工作人员吊着脸,浮肿的脸呈现出了被生活驯服的暴躁,明显的眼袋和几条深深沟壑的鱼尾纹,让人难以想象出曾经年轻的她,是否也有如水、如风、如云般的青春娇柔。
“起开起开,哎,售票员,我要买…”Lina被后面的打工老大爷粗爆的用手推搡到了一边,不仅如此,他还迫不及待的挤了上来,两个编织袋将Lina的膝盖磕的生疼生疼的。皱眉、瞪眼,对于在泥泞中匍匐打滚惯了的人,是没什么用的,他权当你是个矫揉造作的读书人,一张口、吐一个脏字,你也就落荒而逃,还天下一个清净了。
Lina顺着扭曲的队伍看下去,大多都是打工的人,他们推推搡搡,人贴人的站着,似乎这些票,就是他们救命的灵方,不这么个态度,还求不到工作人员的“赐福”。Lina站在客运站发车的站点表前,明明看到了从“库尔勒”直达“拜城”的客车,每天只有一辆,眼见就要发车了,排队了十几分钟,却被如此对待,让Lina感到万般的委屈。这来来往往的人,如同戴了鬼魅面具的人,急迫、浮躁、不安,就这么游荡着来来回回。Lina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去开口问的人,正在踌躇着,打扫卫生的阿姨将拖把小心翼翼的从Lina的脚边划过,尽量不弄脏Lina本就满是泥沟的鞋子。这份尊重,让此时的Lina鼻子酸楚。
“谢谢,”Lina对着包着头巾,弯着腰的阿姨,感动的说道。
阿姨抬起头,那双眼睛,不因岁月留在她皮肤上的皱纹而生出沟壑,反而,净透明亮;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精致的酒红色口红,将她的整张脸照亮。Lina差异的愣了好几秒钟,原本以为这份尊重来自一位饱经风霜、唯唯诺诺、不敢得罪人的卑微人,却不料,这份尊重来自于在岁月蹉跎中仍然可以坚持良好修养的美丽妇人。
她笑了,那加重的皱纹,如同玫瑰花瓣儿上的纹理,迷人温存。
“不用谢,”她看了看Lina的脸蛋,然后,接着说:“你是要去哪里?”
“阿姨,我想要买去拜城的车票,可是售票员说没有,这里明明写着有啊。”Lina抬起头,指了指打印板子上的字。
“这个呀,很久没有更新了,”扫地阿姨笑着说道:“而且,直达拜城的车,没有司机愿意跑了。”阿姨带着好看精致的金耳饰,这和那些只讲究重量不讲究质量的人有着鲜明的对比。
“为什么没有人跑?”Lina好奇的问道。
“姑娘,挺远的,400多公里,开长途汽车的人,原来都安排夜间车,睡个晚上,早晨就到了,”阿姨笑着说:“但是呢,年轻人愿意跟着师傅跑长途的,几乎没有了,太苦了,也没有以前赚钱了。”
“没有以前赚钱?”
“原来的长途汽车,都是私家人包的,给司机的工资高,特别是这种开夜间车的。现在呢,那些私人老板都换成了另外一波从口里来的人,私家车多了,原来的人呢,有钱的才坐得起夜间巴士。现在呀,有钱人大多不愿意坐这种夜间巴士,赚钱不多的,也不愿意坐了,所以票都卖不掉了。这些包车的老板呢,工资就给的非常低,那些车技再好的师傅,都回家了,跑大卡车,拉货、拉煤,比拉人赚得多。”阿姨带着一种深情看了看纸板子上的时刻表,然后说:“姑娘,如果你要去拜城,就先去库车,然后再转车去拜城,只能这样。”
“谢谢阿姨,”Lina低了低头,然后有些犹豫要不要问,但是还是鼓起了勇气问道:“阿姨,能不能再问您一个问题?”
“你问吧,”阿姨笑着说。
“请问,您一直在这里工作吗?”
“我退休了,在家也无事,就过来打扫打扫,以前我和我丈夫带着儿子回家看我爸爸妈妈,都是在这里坐夜间巴士,有感情。”阿姨说着,那澄澈的眼眸里涌起了万种情谊。
“真好,有这些美好的回忆,”Lina被触动了。
“以后,等你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小孩,你就会懂得了。”阿姨顿了顿,原本咽下的话,还是说了出来:“如果远嫁了,你的孩子才是你的归宿。”
坐在库尔勒开往库车的二十四人面包车内,浓厚的燥土气混杂着羊油发酵的味道,时不时流来股股浓烈而又艳丽的香水味,除了车引擎的低吠声和呼啸而过的风声,一片安静,不多一会,就又增添了几个身材厚实旅客的呼噜。
车窗外迷人的大漠之色,吸引的也就只有Lina,其他的人,呆滞的眼、疲惫不堪。
这是Lina记忆中第一次去往库车,却总感觉到一种温柔和快乐萦绕在心间。
中途,在过关卡的时候,Lina和车上所有的人被请下了车,每个人不论老少都被要求带上随身所有的行李,排着队进入由多个穿着绿色军服、手持长柄黑色机关枪把守的监测站内接受身份排查和行李检验。果不其然,Lina被扣了下来,全车的人都坐在小巴士上等待Lina。
“全名。”Lina站在类似受访窗口前,铁栅栏的后面坐着两个手拿钢笔和登记簿的人,旁边还摆着一台电脑,在Lina身边不远处可见几个穿着迷彩服的人。
在被详细询问了所有信息之后,他们在电脑上也获得了证实,并且还输入了一些内容后,他们归还了Lina的身份证,然后由两个穿迷彩服的人送回了面包车上。Lina本来还满心的愧疚,因为自己让小面包车上所有的人浪费了将近半个多小时,但是,上车后Lina发现,车上的人依然是木纳的神情,仿佛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
铁锈红色的土丘层叠起伏,一改蔓延的大漠黄沙,远远望去润泽水糯,倒像是水乡中女子脸上的胭脂,Lina的心不由得兴奋了起来,即便是这一车的人还是如此的死气沉沉。
“滴滴滴,”司机烦躁的狂按了几声喇叭,同行的旅客伸着脑袋从前车玻璃看了过去,一溜子的车被堵在了这片红色土丘围绕而成的世界里。
“平常也没见得这么堵,”几个旅客嘟嘟囔囔的抱怨了几句,然后再次恢复了修婵态。
“快看,骆驼,”位于车窗的一个旅客大声的嚷嚷着,还把车窗扒开了。
Lina和其他旅客一样,赶忙扭头找着开拓的视野看过去,果真,从红色土丘层峦后,几只骆驼慢慢悠悠的晃了出来,不一会,骆驼的个数越来越多,Lina正想着是什么人在这里放骆驼时,从几个人的聊天中才得知,这些是野骆驼。
“这是第一次见野骆驼,听说不是在什么保护区吗?”
“那里呀,你是说无人区?”
“对对对,你说说,这些野骆驼长的和旅游区的一样。”
“还真是,哪里有什么区别。”
“抓住算谁的?”
“你还敢去抓?”
“咋不敢了,和那羊羔子有啥不一样。”
“野骆驼听说可凶着呢,它们会向人的眼睛吐口水,失明!”
“啊…”
这些野骆驼的出现,带来了片刻的生机勃勃,随着车流离开,面包车上的人再次沉默,不再有热络。
Lina到达库车正是新疆一天中阳光最刺眼之时,离下一班开往拜城的车还有两个多小时,Lina出了库车客运站,茫茫然不知所为。街上来来回回的都是小汽车,大红色的出租车最是多,掀起的尘埃让原本干燥不堪的空气增添了磨砂的质感,搅扰着鼻腔不得片刻的宁静。一排排的小门市部上面的牌匾都是清一色的酱色,用着宋体字样写着朴实无华的名字:“迪克买江馕坑肉”、“阿拉木提拉面”、“李新疆小卖铺”…街上的人穿着也被这酱色沾染,毫无明艳之色。
“是我自己心情沉重,才让眼中的景色变得如此疲惫不堪,还是,本就如此?”Lina茫然的站在街边,不知该向左向右,除了饥饿和口渴生动的提醒着“还活着”这个现实,其它的都是梦境。
一袋从小卖铺里买的西域春酸奶,打发了最无聊的时光。浓重的奶香源源不断的从稠嫩顺滑质地之中流出,扫去了心头一切的雾霾。
“白姐姐,我是不是特别的,自私?”Lina头靠在前往拜城的车厢上睡着了。
“不,如果我是你,也许,做不到如此坚强。”白姐姐站在Lina身后的一侧。
“他的梨涡特别漂亮,你记得吗?”Lina颤抖的声音,掩饰不住的忧伤。
“记得,”白姐姐笑着说道:“你瞧,他的眼睛也特别漂亮。”
“我的心疼,特别疼,为什么要这么对我?”Lina的思绪开始变得混乱,就连眼前的监牢和坐在里面眼神从未离开地面的冷峻公子自我都在抖动着,“是一场梦,是一次海市蜃楼!”
“你知道的,”白姐姐伸手扶住了Lina的腰:“你和他说了很多次话了,你知道的,他的确不在了。这条路,也是你期望去走的,跟着他曾经的脚步,去看看他曾经看过的风景。”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不断的希望,这不是真的!”Lina自责的说道。
“放下心中的不安,跟着他的脚步,去看看吧。Lina,一切都是尘埃落定了…”
“师傅,”Lina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司机师傅的身后,然后说:“能不能在西大桥放我下来?”
“可以,不过后面就得自己走回县城。”
“没问题的!”
下车的那个瞬间,Lina就被深深吸引,那刮过来的风,带着微甜。
大桥的石栏早就因为风吹雨打变得破旧不堪,却难掩它曾经的峥嵘岁月;两面是自北向南流动的泥黄色水流,在大桥下聚集变得汹涌,然后随着远离的桥墩,变得如同杨柳腰枝般纤细。在桥墩的南面不足几米处有一个人为丢弃的大石墩子,足足有三米高,大石墩子下是一汪自然形成的清泉,水远远看去澄澈清透。天边的晚霞早就按耐不住的离去了,光线暗淡,一轮明月蒙着一层细纱舞于当空。四下只有清风和窸窸窣窣的枯木拍打之声,Lina顺着桥下的倾斜水泥面慢慢下到了桥底,软细的泥沙瞬间就包裹住了Lina的鞋子,水的寒气顺着小腿向上游荡。
Lina此时是一身的疲惫、一身的沉重、一身的荒漠之沙、一身的绝望。伴随着倾泻而下的寒月光,Lina一件一件的将身上的棉袄、毛衣褪去,只剩下**裸的身体,面对着石墩子下的清泉,泉底的泉眼咕噜噜的冒着纯美的泉水。
曾经的Lina,怕水。
此时的Lina,倒希望自己就能长眠于这个让她倾心、冷峻公子曾经到访过的地方。
“冷峻公子,如果我洗去了身上的污秽,如果我还能活着起来,那咱们再相约去喀纳斯——你最想要去的地方!”Lina说罢,轻轻的跳下了看上去并不深的清泉之中,水瞬间淹没过了她的头,而脚却不着底。刺骨的寒锁住了Lina的关节,收紧了她的肌肤纹理,却打开了她紧绷的心。Lina慢慢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双手扶着石墩子,转了个身,透过还是澄澈无比的泉水,天上的明月一晃一晃的,真真是“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哈哈哈,”Lina忍不住的在这泉水之中笑了,“我真的太幸运了,”Lina双手扒住了泉边的河底泥沙地,将胳膊撑住,露出了上半身,对着梨蕊梅魂冒着白色的蒸腾之气,“我很幸运,我拥有过他们,他们也如此的爱过我,我们都如此真切的活过,而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和他一起再次感受生命!”
“你不冷吗?”桥墩下传来了一个女声。
“要你管,”Lina丝毫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的感觉,那个在桥墩下的人,仿佛就是Lina自己。
“你,可真像我的曾经的几个朋友,”即便是背对着月光,走出的这个成熟的女人,却依然一股子娃娃气,短而碎的发刚好就触碰在耳端、身材健美、皮肤黝黑。
“哪里像?”Lina微微傲着下巴,撅着小嘴笑着问道。
“你的鼻子,翘翘的,像她;你现在的这幅模样,倒是像她。”女人走进,Lina也看清了她的脸:一双杏眼,两个眸子又黑又亮;一对淡而寡味的眉,却丝毫不减灵气;一张樱桃嘴,颜色略淡。
“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Lina抬起搭在胳膊上的脸,然后再次屏气进入了泉水里,透着泉水的女人,散发出了可亲之气。
等到Lina再次出来,女人笑着说:“走吧,我们去吃夜市。还有,我叫圆儿,等了我的朋友很多年了。”
夜市!夜市!夜市!
重要的事情我要大喊三次!
我最爱的夜市就要登场了,但是还是要声明一下,本人的文化功底实在太差,夜市的美竟然才被我雕刻出了1分!
谁来约夜市,咱们拜城县走起!
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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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和我去拜城(极寒之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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