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子时血

凌晨三点二十七分,茶楼的水箱发出细微的嗡鸣。

我站在黑暗里,手指贴着不锈钢壁面,感受着水流通过管道的震颤。这个点本该没人醒着,但二楼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是刻意压着,但在老旧的木地板上依旧清晰可辨。

程厌声没睡。

我拧开水龙头,冷水冲过左手手腕的疤痕,刺痛感让人清醒。镜子里的人影面色苍白,眼下泛着青灰,像具泡得太久的尸体。

“温老板有半夜洗手的习惯?”

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抬头,镜中映出程厌声的身影。他靠在门框上,黑T恤松松垮垮地挂着,露出锁骨上一道新鲜的抓痕,那是昨晚青禾挣扎时留下的。

“程警官不也没睡。”我关上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他走过来,拿起台面上的茶刀看了看。刀身很薄,刃口泛着冷光,柄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某种符咒。

“用来分茶?”他问。

“也分别的。”

他笑了一声,刀尖突然抵上我的喉结:“比如人的喉咙?”

我没有后退。刀刃很凉,我的脉搏却跳得厉害,仿佛要自己撞上去。

“试试看。”我说。

他的眼神暗了暗,刀尖下滑,挑开我第一颗纽扣。布料分开的瞬间,他忽然皱眉,我胸口有一片烫伤的痕迹,皱褶的皮肤上浮着茶渍般的黄褐色。

“三年前那场火?”他问。

我没回答。他的指尖按上去,力道不轻不重,正好让我倒吸一口气。

“疼吗?”

“习惯了。”

他收回手,茶刀“当啷”一声扔向一边:“温向烛,你连痛觉都能造假?”

厨房的灯忽明忽暗。

程厌声煮了一壶普洱,茶汤浓得发黑。他倒了两杯,推给我一杯,自己那杯却不动,只是看着热气在杯口盘旋。

“青禾和李雯是大学同学。”他突然说,“都学的中药鉴定。”

我摩挲着杯沿,没接话。

“去年十二月,李雯开始失眠,青禾带她来了你这儿。”他抬起眼,“之后三个月,李雯的日记里提到最多的就是‘温老板的茶’。”

“茶叶检测报告出来了。”他继续道,“和东郊水库尸体血液里的成分一致。”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已经冷了,苦得舌根发麻。

“程警官。”我放下杯子,“你到底是来查案的,还是来给我定罪的?”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这个姿势让他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半眼睛。

“温向烛。”他声音很轻,“那晚大火,死的真是你父母吗?”

我的手指僵住了。

“法医报告显示,现场两具尸体血型都是AB型。”他盯着我,“而你父母,一个是O型,一个是A型。”

水壶突然尖锐地啸叫起来。

我伸手去关火,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他的掌心很烫,几乎要在我皮肤上烙下印记。

“那两具尸体是谁的?”他问。

蒸汽在我们之间弥漫,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着他睫毛上凝结的水珠,忽然很想伸手去擦掉。

“程厌声。”我说,“你相信人有灵魂吗?”

他愣了一下。

我抽回手,关掉火,水壶的余温还在嗡嗡震动。

“那场火里。”我解开袖扣,卷起袖子,露出左手臂的疤痕——不是烧伤,而是一串数字,像是被什么东西烙上去的,“我才是那个该死的。”

……

天快亮时,雨又下了起来。

程厌声站在窗前抽烟,烟头的红光在昏暗里明灭。我在收拾茶具。

“0729。”他突然开口,“是你生日?”

我抬头,他正把玩着那枚警徽。

“嗯。”

“也是李雯失踪的日子。”

茶巾在我手里攥紧,吸饱了水,沉甸甸的。

“巧合。”我说。

他哼笑一声,把警徽抛过来,我下意识接住,金属边缘割得掌心生疼。

“留着吧。”他转身往楼上走,“反正本来就是你的。”

我低头看那枚警徽,背面除了编号,还有一行极小的刻字:

“证物保管科——温”

雨声渐大,盖过了我骤然加速的心跳。

……

晨雾漫进茶楼时,青禾的尸体浮出了水面。

程厌声把现场照片甩在茶台上,溅起几滴隔夜的冷茶。照片里的青禾仰面漂在护城河拐角处,长发像水草一样缠在脖子上,指甲缝里塞满了暗红色的茶垢。

"死亡时间凌晨两点到四点。"他盯着我的眼睛,"正好是你给她泡最后一壶茶的时候。"

我拿起照片,指腹蹭过青禾泡胀的脸。她的嘴唇微微张着,像是在最后时刻还想说什么。

"她昨晚没喝茶。"我把照片推回去,"她只带走了那包白牡丹。"

程厌声冷笑一声,从证物袋里掏出一个茶包。滤纸已经泡烂了,露出里面发霉的茶叶,混着几片细小的白色花瓣。

"认得这个配方吗?"他掰开茶包,霉斑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色,"你特制的'安神茶'。"

窗外的雾更浓了。我转身去关窗,手指碰到插销时顿了顿,窗框外侧有两道新鲜的刮痕,像是有人用指甲狠狠抠过。

"她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程厌声没回答。他忽然抓起我的左手,拇指重重擦过虎口处的旧伤。结痂的伤口裂开,渗出一丝血珠。

"这个齿痕,"他把我的血抹在茶包上,"和青禾门牙的缺口完全吻合。"

血渗进霉变的茶叶里,发出细微的嗞响。

解剖报告是中午送到的。

程厌声靠在柜台边读报告,我煮着一壶陈年普洱。茶汤翻滚的声音里,他忽然念出一段:"右手指骨多处骨折,符合剧烈挣扎特征..."

"她抓伤了凶手。"我递给他一杯茶,"验过指甲里的DNA了吗?"

他接过茶杯却不喝,任由热气模糊了镜片:"你很懂侦查流程。"

"常识。"

茶杯突然在他手里炸开,瓷片扎进掌心,混着滚烫的茶汤滴在地上。我伸手去抓毛巾,却被他用流血的手掐住后颈。

"温向烛,"他的呼吸喷在我耳后,"你给青禾的'安神茶'里,为什么会有我师父的血?"

我的脊椎僵住了。血顺着他的手腕流进我衣领,温热黏稠,像一条活蛇在爬。

"我不认识你师父。"

"撒谎。"他掰过我的脸,强迫我看他另一只手里的东西——那是我茶柜第三格的凤凰单丛,此刻正诡异地泛着铁锈色,"这种茶只有闽南陈家的古法会做,而我师父,是最后一个传人。"

茶柜的玻璃映出我们扭曲的影子。他的眼睛红得可怕,像是眼底渗出了血。

"三年前那场大火..."我轻声说,"烧死的真是你师父?"

他猛地把我按在茶柜上,瓶罐哗啦震倒一片。我的太阳穴磕在柜角,温热的血滑过眉骨。

"你终于承认了。"他咬着牙,声音却像在哭,"那具AB型尸体...是你换的?"

……

傍晚时分下起了冰雹。

我坐在二楼窗边给自己缝针,酒精灼烧伤口的疼痛让人清醒。程厌声在楼下翻箱倒柜,搜查令在他口袋里露出一角,盖着鲜红的公章。

针尖穿过皮肉时,我想起青禾最后一次来茶楼的样子。她抱着那束白牡丹,指尖沾着花粉,说:"温老板,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

当时阳光透过花瓣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找到了!"程厌声的喊声从地下室传来。

我放下针线,血顺着袖管流到腕表上。我额角的伤口已经开始发青了。

地下室的灯管坏了半截,剩下那截苟延残喘地闪着。程厌声站在我的茶窖前,手里捧着一个陶罐——那是我封存了三年没动的老茶头,罐口用蜜蜡封着,此刻已经被他撬开。

"解释一下。"他声音哑得可怕,"为什么我师父的怀表会在你的茶罐里?"

怀表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铜臭,表链上沾着黑褐色的污渍。我伸手想拿,他却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茶架。

陶罐砸在地上,陈年的茶叶泼洒开来,露出里面混着的碎骨——人的指骨,已经和茶梗融为一体。

"不是他。"我蹲下来,捡起一块被茶油浸透的骨片,"这是陈师傅的茶童,那个总偷喝贡眉的小哑巴。"

程厌声的枪口突然顶住我的太阳穴。

"你他妈到底杀了多少人?"

冰雹砸在屋顶的声音像无数人在奔跑。我抬头看他,发现这个总是游刃有余的风水师,此刻拿枪的手在抖。

"程厌声。"我握住他的手腕,让枪管更用力地抵住自己的伤口,"你师父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你别碰我的茶吧?"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