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尼姑庵

临出门前,蒲王对着沈衔青说道:“我家王妃说,她在静慈庵里有位闺中密友,让你去看看她。”

“还说,不要忘了那个可怜女子的命。”

秦淮之一头雾水,他搞不懂蒲王妃的闺中密友需要沈衔青去看。

莫非……秦淮之一瞬间就想出了几段话本故事:两人在茫茫人海中相遇,那时沈衔青还没有考取功名。

两人一见倾心。

那女子说:“等你高中进士,来娶我可好?”

沈衔青含情脉脉地看着面前这个粉黛也遮不住她面上红晕的女子:“好。”

渐渐的,秦淮之露出了迷之微笑。

沈衔青轻唤秦淮之的名字,才将他从自己的思绪里拉扯出来。

“我们走吧。”秦淮之听见沈衔青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

秦淮之这才发现,蒲王已经走了。

夜色茫茫,两人并肩走在街头。

“我明日去一趟静慈庵。”

“行,宫里头,我去给你告个假。”

次日一早,沈衔青便启程去了静慈庵,秦淮之不放心他,便一起去了。

寺院门前,有许多香客,大多都是女子,也有些陪着家人来的男人。

在大沂,女子都是去尼姑庵烧香祈福的。当然男子也可以入内,但是不能在庙里住下,天黑之前必须离开。

沈衔青是独自一人进去的,秦淮之在门口蹲着。

庵堂里的僧人并不多,都在堂上诵经。沈衔青踏入大殿,对着面前法相庄严,不怒自威的观世音菩萨拜了一拜。

跪坐于大殿一侧的尼姑在念《法华经》,一遍接着一遍,没有停歇。

沈衔青让出位置给身后香客,便走出了大殿。

他就这么立在树下,树影斑驳下的沈衔青显得有些怅惘,他回忆着过去,如钝刀切下皮肉,血淋淋的。

在户部李岩贪污案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那时,沈衔青是年轻气盛的沈御史,却被参了一本,说他与符家嫡女私通,不顾礼法,有伤风化。

御史本就可以风言闻事,且不问出处,但沈衔青和那符家儿女并不认识。

唯一有交集的是:崇仁十年南蛮求和,朝廷争论不休。而沈衔青和吏部侍郎符荪海主和。

这封折子一箭双雕,想废了沈衔青,又想污了符家名声。

最后只有符家嫡女符天赐被阴谋裹挟着奔向无尽的悲哀。

那时符天赐已经与长公主的次子订了婚约,打算来年开春便结为亲家。

而此事一出,京城哗然。符天赐的文采京城谁人不知,一袭水袖流转,舞得如天上仙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而她与长公主家次子的姻缘也是时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更重要的是,他们俩的确是两情相悦,这事一出,长公主的次子自是不愿退婚,执意要娶符天赐。长公主没法,便将他锁在屋里。

接着就让人把婚事退了,符天赐也知如今名声配不上他,就再也没有与他有过任何联系了。

后来,沈衔青终于自证清白了,他和符天赐未有私情。

可那时,沈衔青已贬为监察御史。符天赐也被送进了尼姑庵。

从始至终,他们只见过一面。

“沈御史,你是个好人。可是好人没好报的。”

那天是九月的午后,一阵寒凉。

思绪被拉回来的时候,已是午饭时间了,面前站着个人,是符天赐。

“沈施主。”即使多年未见,符天赐还是认出了他。

“符姑娘。”

“贫尼法号静慧。”

沈衔青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羞于面对符天赐。

“是裕荷让你来的吧,她还是有气。若是不嫌,一同吃个素斋吧。”

倒是符天赐打破了沉默,而她口中的裕荷正是蒲王妃。

两人面对这面低头吃饭,谁也没看谁。

饭毕,两人靠在静慈庵的露台栏杆上。

“沈施主,万法如镜中幻相,诸相皆空相。你又何必执着过去呢,苦海无涯。”符天赐一脸悲悯,如同大殿内的菩萨。

“放下吧,凡尘皆是虚妄。”符天赐接着缓缓开口。

片刻后,沈衔青自嘲地笑道:“我若是能放下,也就不回京城了。”

“我于你有愧,余生不安。”

符天赐垂下眸子:“何必呢,谁都不欠谁的。”

多少年的恩恩怨怨,计较到现在也没什么意思了。

说完,符天赐转身回了大殿,只留下沈衔青一人。

不久后,大殿里又传来了诵读佛经的声音。

一片绿叶悠然落下,没有带起一丝波澜。

沈衔青出了庙,扭头看,香火的雾笼罩着静慈庵,阳光撒下,好像佛光普照。

该放下吗,或许吧。

沈衔青找了一圈,没有看见秦淮之。一时间有些着急。

最后他在山脚下的茶馆门口找到了秦淮之,依旧是蹲着的,不过身旁坐着个人,两人嘴里葵花子磕个不停。

秦淮之看见沈衔青也没有挪位,而是招呼着沈衔青一起过来。

“半仙,你算得准不准啊。”秦淮之对旁边人的能力质疑得很:“我蹲着这么久了,也没看着什么人来。”

那人看着年纪不大,说话倒是老成:“有缘人自会来。”

“那你是不是能知道所有人的命啊,挺厉害的。”

那半仙笑了,将长发向后一撇,说道:“老头和我说,窥命,知命,认命。”

但知命者又怎么可能甘心认命。

“哪怕我知你我之命运,到底来说也没什么用。”

秦淮之又问:“那老头呢?”

“死了呗,替人改命,被天雷劈死了。”

沈衔青这时候有些不解:“既说天命不可违,缘何逆天而为?”

那半仙看见陌生面孔也不意外:“大抵是天生反骨,贱得慌。”

“你万一饿死了咋办?”秦淮之看他半天没开张,颇有些担心。

不料那半仙贼头贼脑地凑过去说道:“我偷偷给自己算过了,一时半会死不了。”

沈衔青倒是不知道这个半仙在想什么了:“不是不能算自己吗?”

那半仙还是笑:“都和你说了,贱的慌啊。”

秦淮之拍拍身上的碎屑,起身道:“我们走吧。”

秦淮之和沈衔青走出一段距离,秦淮之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也就只能看见一面旗子随风飘扬,白字黑字写着:

“算人生死,卦人吉凶。”

当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羊肠小道时,那半仙伸了个懒腰,感慨道:“这官场也不是这么好混啊,不如山野混迹来得轻松。”

他斜靠在旁边的矮柜上,从怀里掏出一个暗黑色的罗盘,嘴里念叨着什么。

不消片刻,罗盘上的指针晃晃悠悠地停下,指向南边。

那半仙暗骂一声,想催动罗盘重新定方位,但是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便收了罗盘,整理行李。

起身走向京城的南面——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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