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念书

两人回侯府之后,就径直进了沈衔青的房里。

月落无声,只有烛焰跳动。

“所以说,那群老头现在就想着立储了?”秦淮之惊叹出声。

“怪不得最近都听不见骂我的声响了。”

沈衔青自顾自斟了杯茶,有些担忧说道:“为时过早,只会惹得皇上猜忌。”他喝了口茶继续道:“这次梁振应当无虞,但唐翰林就不一定了。”

秦淮之不以为意:“全凭圣上心思呗,我们左右不了。”

“那你说,蒲王想干什么?”沈衔青撇了撇茶沫子。

“他最爱看干浑水摸鱼的活计了。”

……

过了半个月多,事情终于尘埃落定。

沈衔青没去上朝,因为朝服和腰牌没发下来,应当是皇帝扣住了。

所以他并不知道朝会上的“百家争鸣”。

最后皇帝拍案定论,释放梁振,贬唐寒,以及国子监祭酒次日告老还乡。

至此,南所的老师便少了两个空缺。

最值得一提的是:皇帝设理刑院,有专门刑狱,可过问刑部案件。

“有意思,蒲王上书,只为分钱素宁的权。”沈衔青有些看不懂。

梁振出来后,直接被秦淮之接到了侯府。

四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梁振显得有些拘谨。

“所以为什么要把我抓进去啊!”秦小白还是不懂。

“可能因为你笨。”秦淮之适时插上一刀。

倒是梁振正了正身子说道:“抱歉,这次是我连累你了,因着你我一路来京城,我被抓着了,你也就顺手被带走了。而且这次考试,策论题就咱俩为甲等,况且我们俩相互结保。钱大人可能觉着你和这事也有纠葛。”

本朝考试是有考生相互结保制度的,施行连坐。

秦小白听完,抬头仰望天空,不让眼泪掉下来:“我懂,天妒英才。”

剩下三人都无语了,沈衔青说道:“钱素…钱尚书难道不是因为小白和我们的关系才抓他的吗?”

沈衔青以为是钱素宁和他们俩有仇,报复他俩呢。毕竟以他俩的名声,被人记恨上也不奇怪。

秦淮之也不解:“确实,不应该啊。”

“钱大人是我祖父门生,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会轮到秦淮之懵了,他自觉情报不可能有错。

“不可能!我天天蹲人门口的,钱素宁绝对是蒲王的人,钱素宁他儿子还天天不念书,往听书的那里跑呢!还有沈衔青你能混上翰林院,还是蒲王的举荐。”

“秦阿四,我以为你只是出去鬼混了,没想到你还干上正事了。”

两人掰扯了会,终于回归正题。

“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什么钱素宁,原本是蒲王的人,后来互生嫌隙,分道扬镳,便想着坑对方一把。”秦小白满脸认真地分析。

“小白啊,你是不是背着我们画本子看多了。”秦淮之笑眯眯地问道,就差把两排牙晾出来了。

倒是许久没出声的梁振说道:“我觉得有这个可能,但我觉得蒲王殿下不是为了报复钱大人。更像是……在改变什么。”

“现如今,大理寺一家独大,刑部式微,所以借陛下之疑心,去权衡司法!”沈衔青接了梁振的话。

“且梁振在牢狱所受之刑,皇上未必不知。所以他怕了……”

他怕带着铁锁污血的爪牙。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吧啦了口饭,仿佛在吞咽这令人咂舌的操作。

院子里很静,只有几声鸟鸣。

蒲王这步棋,既搅浑了立储党争的水,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要知道,这次舞弊案没有赢家,两败俱伤,以陈祭酒为首的想挤掉唐寒的势力。

而唐寒和梁善典都是清贵,读圣贤书,奉孔孟之道,只知嫡长子为储。

那么相对的陈祭酒所代表的世家大族想立二殿下为储君……他们如此着急地借此次科举,是为了试探圣意,顺便除掉唐寒他们。

如果没有蒲王呢?

沈衔青不会回到京城,进不了翰林院。那两方势力必然有一个强压弱,这影响的是太子之位。

蒲王硬生生将两方势力拉回了一个平衡点,维系了表面的平静。

而现在皇子身边有沈衔青和几个没立场的侍读。

所以蒲王希望沈衔青站哪队,更重要的是沈衔青背后的侯府站哪队……

沈衔青甩甩头,将这些事情都抛到脑后,左右都不是他现在能想明白的东西。

次日,皇帝就让沈衔青准备准备,下月就开始正式教书。

这几日,沈衔青就在家里温习了一遍《左传》,想着接唐寒的班,继续将这本书上下去。

五月初一,在福佑殿,宋宜嵊和宋宜礼正式行了拜师礼。

“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土芥,是其祸也。殿下,你来讲讲是何含义。”沈衔青说着看向了宋宜嵊。

“我认为……国家的兴亡在于百姓,而江山社稷为轻,民为重是国家存活的关节。”

沈衔青赞许地点头,随即又抛下个问题:“南宛为太祖所灭,为何?”

宋宜嵊搁下笔,咬着嘴唇思索。

“南宛末代皇帝乃守成之君,重民生,轻徭役…老师,我不知。”

倒是一旁的宋宜礼抬起头来,沈衔青就让他来讲讲自己的见解。

“南宛末期虽说实行仁政,但奸佞当道,长传下达上问题沉疴已久,部分官员中饱私囊,忍心害理,此是南宛亡国缘由之一。”

说罢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角,有些紧张地看向沈衔青。

沈衔青若有所思,示意他继续说。

“其二,章庭部那边旱魃为虐,他们本就逐水草而居,这样一来便是灭顶之灾。因此南宛边境常年受章庭部侵扰,将士疲于奔命。”

说话间又看了几眼沈衔青,犹豫片刻,才接着说。

“其三,南宛天灾将过,瘟疫横行,官府封城,本来这没什么,但官府下令杀掉全部患病百姓。这是激起民怨的一个火把。”

沈衔青听完,心里泛起波澜,他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十三岁孩子对大局的理解。

而宋宜嵊对宋宜礼投去了目光,侧身对宋宜礼轻声说:“阿幸,你还真是这么聪明!”宋宜礼咧嘴笑了,没有说话。

“对,一座殿宇少了一榫一卯都可能土崩瓦解。而一国之兴旺,光靠天子一人是维系不了的,环环相扣,缺一不可。懂了吗?”

沈衔青没管他们私语,而是组织了一下语言,清了清嗓子说道。

“懂了!”宋宜嵊和宋宜礼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

那一瞬间,两人眼里盛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少年人心中也有着护国佑民的责任。

下了学后,沈衔青出宫就看见秦淮之蹲在树荫底下。

“哎!这。”秦淮之看见那抹身影时,便吐了嘴里的野草,起身叫道。

沈衔青看见秦淮之就笑,很温柔,像春天的拂柳。

“你怎么来了?小白呢。”

“小白带梁振去找大夫了,他身上的伤难好。”秦淮之接着说道:“至于你,和我去吃顿饭。”

“去哪?”

“乾喜楼,蒲王设宴。”

沈衔青面露为难,他揣摩不出蒲王的心思:“是临时起意的吗?”

“三天前帖子就送来了,不过我忘了。这不早上又来说了一声。”

“那你去吧,我回去吃。”沈衔青还不想这么早面对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秦淮之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请帖,上面赫然是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走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而且他不是什么坏人。”

他们两人刚进乾喜楼,便有一个中年男人引着他们穿过高朋满座的大堂,台上戏子咿咿呀呀地吟唱也远了些。

木质的地板上铺着绣满花纹的地毯,走上去悄无声息。

二楼就是些厢房,雕梁画栋的窗户依稀能印出些人影的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小厮丫头忙着招呼客人,里里外外都在忙乎。

这就是乾喜楼——秦小白吃不起的地方。

而在顶楼,烛火通明,四面窗都开着,微风惹得烛芯折腰。

宽敞的地方只放个如意圆桌,几把灯挂椅。余下些柜子上就放了些书和几盆花,简单且透着股清新。

里面坐着个人,虽然看着有些散漫,但身上的贵气却是挡不住。

其人一双含情眼,衬着白净的脸庞,倒有些书生气,年纪看上去不大,不过弱冠之年。

一袭靛蓝色长袍,领口绣着暗金色花纹。腰间挂一香囊,倒有些不配。

门缓缓推开,引路的人将他俩请进去之后就离开了。

沈衔青正要行礼,却听座上男子说道:“私底下,就不要如此拘束了。”

“再说了,秦淮之会跟我急眼的。”蒲王将杯盏放下,调侃道。

沈衔青这才发现,秦淮之已经开始吃桌上的水果了。

秦淮之拍了拍身旁椅子:“坐这!”

蒲王也轻笑出声,吩咐下人上菜。秦淮之和蒲王聊着十几年前的趣事,沈衔青就埋头吃着饭。

不可否认,乾喜楼的菜是京城一绝。

传杯弄盏间,秦淮之喝了不少酒,便想解手。等秦淮之一出门,席上热络氛围就消失殆尽。

蒲王让人拿了两壶酒过来,摆在沈衔青面前。

精致的酒壶上写着酒名,分别是竹叶青和秋露白。

沈衔青放下筷子,沉默地看着蒲王。

“既然是本王宴客,那不得拿出点东西招呼客人。”蒲王放下汤碗,也看着对面的人。

说罢,房间里就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沈衔青也顾不上仪态了,蹙着眉像是在想着什么。

蒲王也不着急,玩弄着腰间荷包。

清幽的屋里,只有沈衔青一头乱麻。

他敢肯定,蒲王是在试探他的立场。所以这两壶酒代表的意思是什么。

沈衔青没怎么喝过酒,只有一次,是被秦淮之灌的。

半盏茶的时间流逝,沈衔青抬头,拿起手边的茶杯,对着蒲王勾起唇角,不急不缓地说道:“下官不胜酒力,只喝茶。”

说罢仰头将杯中清茶饮尽,望着蒲王:“殿下满意否?”

蒲王笑着,左手不断轻叩桌面。

“沈衔青啊,你倒是真君子。”

这时,秦淮之带着外面的喧嚣推门而入。

秦淮之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酒:“哦豁,来酒了,宋玉敏,接着喝!”

说着便拿起了沈衔青面前的酒。

“竹叶青?你知道的,我不爱喝,都快淡出鸟了。”

“倒是这秋露白对我胃口,够烈!”

“来来来,继续!”

秦淮之几句话,便冲散了房间里对峙、肃杀的气氛。

而蒲王却拿起了茶壶,自顾自斟了杯茶,回答道:“不了,我也喝茶。”

秦淮之嘟囔着:“都什么毛病!”

这场宴席的帷幕终是随着夕阳一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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