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秦阿四赶着四头驴车,载着几箱东西慢悠悠地晃着,游山玩水,好不乐乎。
还顺道去了趟梅花山庄,就是沈沉嘱咐过的那梅花山。
刚好,秦阿四到时,一群人在打架,以他的性子,有热闹是必须要凑的,有什么事也得往后稍稍。
他将驴子赶远了些,大喇喇地立在山头,看着下面拳拳到肉的恶斗,颇有兴致。
还时不时给个建议:“哎,那位好汉。对,就说你,别逃啊,那人下盘不稳,你可以攻其右腿!”
“红衣服那个,攻他右手!听我的没错。”
“你鞋掉了,快点,去抢一双!”他就像个狗头军师,立于高处,俯视着整个战场,指挥着这场乱斗,仿佛他也有两把刷子。
同时,在秦阿四地拱火下,下面的人都静了下来,面面相觑:“他娘的这孙子谁啊!”一个壮汉子甩了甩发麻的手臂,暴躁地问道。
下面开始乱糟糟地讨论着,仿佛刚刚同室操戈的不是他们,现在开始一致对外了。
“路过路过,诸位好汉继续!我这就走,这就走。”秦阿四行了个抱拳礼,面上笑嘻嘻。
“慢着,我们梅花山庄自己内里的事,你却来打搅,如此这般挑衅,就想这么走了?”
一个穿着狐裘的壮士,是真的壮,七尺长短身材,却体态健硕,踏着个外八步,挺着个圆肚,怠缓地走了出来。
秦阿四看着他,微微挑眉,满目欣赏的神情遮掩不住:“您这狐裘品质上乘,能否卖我,带回去做两身斗篷。”
这件大氅很大,刚好可以给自己和沈沉做两身斗篷。
狐裘壮汉面色一沉:“大胆!你何许人也,敢管我们山庄的事。”随即抄起长刀,撇了大氅,向山坡攀来。
秦阿四面色不改,拍了拍手,笑道:“哎,不卖就不卖,总生气对身子不好啊?”便折了根木棍,冲着坡下跑去。
“您慢慢来,咱先下去,别惊了驴子。”秦阿四好言劝道。见话没用,便用木棍格住长刀,迫使狐裘大汉停下来。
狐裘大汉怒目而视,却对上秦阿四盈盈笑意,他眼中戾气陡然消散,变得迟疑。
“小将军!”
“是你吗,小将军!”先前离得远,看不清眉眼。现在,狐裘大汉倒是反应过来了,立马收了刀。
秦阿四也顺势收了力,眼底笑意渐浓:“你还记得我啊,这么多年了,气性还是这么大?”
这时的狐裘大汉顿时失了开始的气势,他如何不记得?
当年平安军列阵城下,秦小将军一袭战袍的飒爽英姿。
虽然那时他刚入行伍,可他爹事平安军左将军。在秦老将军和秦大将军受计而死,秦小将军被收兵权后,他爹不愿平安军被充入三大营,就此分裂,便带着一批同样不忿的将士离开,居于梅花山。
而如今,老一辈多因战场上留下的伤病离世,他们都遗憾着,没能为国而死,为平安军而死。
他们这次梅花山庄冲突正是因为他们得知西边吐蕃作乱,想去参军。但以狐裘大汉为首的一些年长者却百般阻拦,这才造成了这次恶斗,
秦阿四在狐裘大汉愣神之际,踩着他的砍刀,借力上了树。
树影摇曳,光影斑驳,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数百人,毫无怯意。
他笑得张扬,仿佛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生来满身傲气,世间万物万事如同探囊取物,没有什么是他做不了的。
现在的秦阿四,与酒馆扯皮的他判若两人。
“我早听闻梅花山庄众人忠勇无双,但诸位有志之士难道就愿意为寇为匪,为官家人所逐,混迹山野吗?”
众人没有听见狐裘大汉的声音,自然是不清楚秦阿四的身份,毕竟当年,他们都是平安军军士的亲人孩子,并没有见识过秦小将军的风姿绰约,只记得从父辈口中听说过。
而秦阿四也不想用平安军来束缚他们,毕竟…属于平安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不该去限制如今的人。
“你有话就说!莫要整这些东西。”他们最不喜这种调调。
“且问各位,想封侯拜相,加官进爵吗…就是当官,钱很多的那种。”他话说一半,竟沉默了一瞬,转而自嘲地笑笑。
他以为自己离了京城多年,早就忘了。其实啊,他早就不自觉染上了那种官腔调子。
他们不知所以然地低声交谈着。秦阿四也不急,倚着树干,嘴里叼着根草,哼着小曲。
倒是那狐裘大汉先是沉不住气了:“能如何?朝廷背信弃义,纵我们有报国之心……报国无门啊。”他面色悲戚,最后的话也是颤抖地喊出。
梅花山庄父辈出身行伍,他们多多少少都听长辈们提起过,毫不夸张,他们绝大多数的人都曾有过披甲上阵的梦想。
秦阿四没回答,只是拍了拍狐裘大汉的肩膀,吐了口中杂草,问道:“大家考虑的怎么样?
七嘴八舌地议论停了,转头看向秦阿四,众人眼中的决然熠熠生辉。
“我知大家心有疑虑,但想必大家都知道吐蕃这两年又不安分了,边疆不堪其扰,遂派唐皓领军平乱。诸位可随其出征,万千荣华,全靠本事。”
底下人的眼神变了,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戎马关山、封狼居胥的场景。
试想,塞外寒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而自己骑着高头骏马,领着数十万雄兵,踏霞云万道,似立于腾云之上。
应该没有人会拒绝,他们也不例外。再者,他们是承先辈遗志,又怎么会选择拒绝呢。
“我们该怎么去?”有人兴奋地问。
秦阿四沉默片刻,道:“嗯…唐皓应该已经到雍州那了,你们可以直接到醇瑞城去,对了,这个给你们,到那报我名,唐皓自会把你们安排在军中。但是,你们只能忠于唐皓。”
唐皓和秦阿四曾是并肩的战友,仔细算来,他也算是平安军的人,但军中少能人,且安插了各世家的实力,肘制颇多,秦阿四实在放下不下他。
接着他抛给狐裘大汉一块令牌,玉质的令牌晶莹剔透,上面赫然写着“平安侯”三个字。
“秦淮之,报这个名就行,没人敢拦你们。”秦阿四悠悠起身,走向驴车。
其间路过狐裘大汉,脚步顿了片刻,轻声道:“不论如何,我不会让故事重演。”
随即转头灿然一笑道:“诸位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赶时间,主顾会催。”
“那个…秦将军!”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秦淮之啊,是他们长辈时常念叨的那个意气风发的秦小将军啊!
“可以叫我秦阿四。”
“我们也可以成为想你一样的大将军吗!”
“全凭个人能力和际遇吧,但愿诸位大展宏图……春风得意。”
“驾!”
“嗬……”便消失在山林中,只余风过树曳,山高水长。
……
秦淮之绕到山下,吸溜了碗云吞面。席间,他听旁桌几个儒生聊天:“听说,最近有个人被抓了,好像还是个私塾先生。”
“你如何晓得的,我怎不知?”
“怀由那的,听说那先生姓沈。”
秦阿四越听越觉着不对劲,这怎么感觉在说沈沉呢?
“烦问,你们说得是何人?”秦阿四忍不住问道。
青衣儒生道:“就怀由城抓了个先生,好像叫沈晨?我也不大了解,只是家中叔父在那做个官,听来的。”
“沈沉…他犯了什么事了?”秦阿四面色一凝。
“不知。”
“谢了。”秦阿四结账后,转身走了。
没人看到他眼底阴沉,单薄身上翻涌着杀气。腊月隆冬的冷,却比不上他身上料峭寒意。
他驾驴回到了梅花山庄。
众人都在热火朝天地收拾行囊,见到秦阿四便迎上前,问:“侯爷,何事劳您尊驾?”
“我这几头驴就先搁你们这,再借我一匹快马,尽快!”秦阿四面上不显,但心里已经有些着急了。
官府的手段他是知晓的,本朝律法严苛,刑责严重,常人进了牢狱可就是任人摆布了。
虽然不知道沈沉犯了什么事,但就凭他那单薄身子,就怕撑不住,什么罪就都认下了。
所以不管他有没有犯事,犯了多大的事,秦阿四都要将他捞出来。
等秦阿四回城时,已经是次日傍晚了。
他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趟城西庆安坊,找到了一群人。
“侯爷,有何吩咐。”那群人抱拳行了一礼,他们知道,秦阿四找他们就有事情要办了。
烛光映在秦阿四脸上,少了分吊儿郎当,脸色阴沉地说:“我要你们去查,谁抓了沈沉,为何抓他!”边说着,怒气就涌上心头。
那群人有些惊异,这位侯爷极少发怒,向来是以随和著称,这次到底是谁惹了他?
他们人不多,堪堪二十人,应了一声,便转身隐入黑暗,仿佛没有出现过。
秦阿四这次似乎真的是发了狠,必然是要让有些人付出代价的。
他回了家,推门进去,便发现了桌上没洗的碗,轻笑一声,坐在了椅子上。
秦阿四玩弄这手中玉牌,摩挲着雕刻出来的“平安侯秦淮之”。
就这么坐着,一言不发。
半个时辰过去,四周沉寂,气氛低迷到了极点,秦阿四身上的怒意已经掩盖不住了。
“侯爷!沈先生并未触犯律法,只是开罪了城中富商陈泉,因这商人和知州罗文仲有故,便找了个由头抓走了,现在就在县衙里关着。”
“沈沉可有受伤?”现在他最关心的他是否有恙,有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没有,不过牢里条件艰苦,清瘦了不少。”
秦阿四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他欲起身,却听面前的人又说:“我们还查到……”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着要不要说。
“说吧。”
“沈先生本名沈衔青,崇仁六年状元,做了三年广陵龙川县令,后做三载御史,后营涉及贪污被薅职罢官。”那人说道。
他们在这六载,竟不知道自家侯爷身边待着个这样能耐的人。
但也不怪他们,是秦阿四说想过平常百姓生活,就没让他们去调查过周围人的身份,甚至这么多年来,秦阿四也只找过他们两次。
秦阿四怔愣片刻,似在回忆。
“就是连那群老文究都看他不顺眼的那个。”秦阿四没见过沈衔青,他回京城时,沈衔青去外地了。
等沈衔青回来时,秦阿四又去边关了。一来二去,这两位一直就没碰上面。
侍卫点头,不语。沉默地站在一旁。
“沈衔青……沈沉,藏得还挺深。走,去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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