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衔青问秦淮之:“都藏了五六年了,现在不藏了,不怕京城的手伸到这吗?”
秦淮之一脸无所谓:“我离开京城又不是怕他们,谁管他?一开始不说,只是怕你碍于我的身份,和我生分了。”
“那你为何离开京城啊?”
秦淮之顿时安静下来了,喉结微动,如鲠在喉。
片刻后他才轻声说:“京城是一个伤心地。”
……
方南州速度也不慢,七天后就查清了原委,写了一封折子递到了京城,比沈衔青估计的还早些。
他这几日马不停蹄地查事情,自然也是见了沈衔青和秦淮之的。
秦淮之和他说:“照你的章法办事即可。”
其实就算秦淮之不说,他也不会徇私枉法,置律法于不顾的。
既为御史,穿了这身绛纱袍,理应为天子耳目,平天下龌龊之事,怎会屈于权贵,而舍百姓之福祉?
后来的事情就不归他们管了,但是沈衔青和秦淮之提了一嘴他在牢里的对铺——那个卸甲归田的老兵。
秦淮之便遣人去查,发现那老兵所言不虚,就把人放了,还给了几两银子安置。
次日,那人便找上门来了。“两位若是来日有难,我必舍命相助。”
那人似乎没有考虑到,以秦淮之和沈衔青的身份和背景,若是有了麻烦,也绝不是他能帮的了的。
不过,秦淮之还是乐呵呵地应下来,还让人多关照关照那人家里。
事情仿佛尘埃落定,也并未翻起什么风浪来。
雷声大,雨点小。
可焉知这不是粉饰太平的假象呢?
一场巨变缓缓拉开序幕,谁能活,谁会死,谁升官,谁断了仕途,全凭一念之间。
谁又能发现先机?
……
秦淮之又走了,去把那批没有拉完的货继续给主顾送去。
沈衔青也照样教着书,期间就只有秦小白寄来几封信,说着自己一路上的见闻。
还说自己路上遇见了同是要去京城考试的人,两人便结伴而行了。
不过最近都没怎么下雨,天气干得很。
沈衔青担心会发生旱灾,毕竟现在都是作物快长成的时节,没有雨,就相当于农民半年白干,且各家都要没粮食吃。
但担忧归担忧,他也无能为力不是?一个教书先生又不能求雨。
两个月转瞬即逝,无事发生,只不过是地开始旱了,庄稼怏怏地垂着,百姓面上开始有散不掉的愁。
秦淮之回来了,依旧拉着他那四头驴子。
“我们这多久没下雨了?”秦淮之一进门就对屋内问道。
扭头看他的不止沈衔青,还有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
“这位老丈是来干什么的?”
“他让我帮他写份信给他儿子。”沈衔青答道,接着便垂眸蘸墨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起字来。
秦淮之和那老丈就在边上看着。
不消多时,一封家书就写好了,秦淮之调侃道:“你要是这么写,我觉得我也能去教书了。”
“你懂什么?”沈衔青将信递给老人家,瞥了秦淮之一眼,回答道。
这老丈的儿子原是乡兵,却直接被刺字充了军,六年未归。
这两日他的妻子病死了,便想着让他儿子回来一趟。而且这年收成不好,想着让他帮衬一二。
这封家书没有什么寒暄,因为听老人家说他儿子并没有读过书,识不得几个字。
沈衔青将老人家送走,便对秦淮之说:“许久未下雨了,再不下,地都要旱光了。再加上去年收成本来就不好……”
接下来的话他就没有再说下去。地旱了,庄稼都要死,人也熬不过冬天。
“再说吧,万一明个就下雨了呢。”秦淮之笑着安慰道。
可是接下来的半月依旧没有下雨的迹象,反而日头越来越猛,不光这座城里,有很多城镇也很久没有一点雨水。
期间,阿炤来过,来和秦淮之说:“梅花山庄的人已经和唐皓碰面了。”
之前秦淮之不放心他们的安慰,还是派人去看着他们的,不然山途不熟,遇到危险也棘手。
城里氛围由沉默变为死寂。偶尔有人会驻足在田里观望,也仅仅就是看着。对于天灾,他们无能为力。
本来百姓存下来的粮食就留不到新粮产出的时节,想着勒紧裤腰带,然后再去米肆里买点米,也能过下去的。
可是现在城中市面上的粮食已经抢完了,只有官府和米肆仍有些结余。
有钱人可以疯抢囤积,没钱的呢?不知道,没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除了他们自己。
沈衔青看着家里的米缸,也发出了叹息。
“日子总能过下去的。”秦淮之依旧云淡风轻。
他跑去了酒馆,还是一碗浊酒。
“今个你算是赶上时候了,明儿我就关门了。”
“我来还钱的。”秦淮之将一两银子推到老掌柜面前。
老掌柜摇头,仍摆弄着他那算盘:“不要,你留着。”
“趁早买点粮,这次会死很多人的。你别死了,死了可没人还钱了。”老掌柜突然嘱咐着。
秦淮之沉默片刻,问:“你不怕我跑掉吗。”
“先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秦淮之不可置否,又问:“哪还能买到粮?现在糙米都快比上猪肉了。”
“嗯……你去安章城,那应该还有。要么去更远的地方,向南走,那粮食多。”老掌柜沉思,给出了答复。
秦淮之转身就出了酒馆,但他像是想到什么,回头朝老掌柜丢了个布袋,叮咚一声,砸在柜台上。
老掌柜打开一看,是钱,估摸着有一吊钱。
城西庆安坊,秦淮之的侍卫还住着。
秦淮之到那时,他们正在喝粥。
“侯爷。”众人放下碗筷,听候差遣。
“你们明日去南边的城里买米,越多越好,钱从侯府账上出。”
“难道今年朝廷不会拨款?”阿炤闻言疑惑道。
秦淮之冷笑:“等朝廷的钱下来,人都死光了。”
另一头,沈衔青也去了城东苏木书铺里。
“你路数多,人脉广。你先去宣扬宣扬。过几日会有人来施粥,地点就在你这里。”沈衔青说道。
“好。”苏木点头应下,他向来不会质疑先生的手段和决议。
其实秦淮之也往粥院那打过招呼,可那边的人说:“没有接到上头吩咐,可不敢乱开。”
秦淮之直接亮明身份说:“我让你就近开粮仓救人,一切后果我一力承担!”
粥院那边的人也被他的身份唬道了:“侯爷,不是我们不开,我们还要去层层报上去,这些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呀,您受累,等个一月!”
“呵呵,一个月?人都要死绝了。”
“您就别为难小人了,宽限半月,半月就够了!”那人惊慌失措地说道。
那边的人一直在扯皮推诿,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因为秦淮之并无实权,只能先靠外边买来的米。
而且罗文仲的职务被撤了,也没个可以主事的人来,一切都是一团乱麻。
街上流民开始变多了,他们挨家挨户地敲着门,乞求一碗薄粥,可谁家还有余粮呢?
这时,书铺开始施粥了。他们看到了希望,纷纷往城东跑去。
他们接过粥碗时,纷纷红了眼眶。
一老者问:“请问几位大善人姓甚名谁?我们好去寺庙供奉个长生排位。”
阿炤摇头:“我家主子说,做好事不留名,全当行个善事。”
听了这话,地上跪满了一片,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百姓就是这样嘛,给他一口饭吃,他就能活着,他们又怎么敢奢求更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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