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重逢

四月初,沈衔青一行人就到了京城,他们直接去了侯府。

秦淮之虽然不在京城待着,但侯府里依旧是有洒扫的奴婢。

虽然六七年未归,也能看得出往日的碧瓦朱檐,大抵是簪缨世胄,门第高户,大有去天五尺的气势。

雕栏玉砌,层楼叠榭,倒叫沈衔青看直了眼。

“嘿嘿,我老爹建的,他就喜欢这个调调,嗯……按我母亲来说,就是附庸风雅。”

沈衔青忍住笑,说道:“令尊和令堂感情应该很好吧。”

秦淮之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嘴角也垮了下去,似是回忆着什么。

对啊,他们就爱黏在一起,所以我爹死在关外之后,我娘也郁郁而终了。”随即又带着一抹笑意,似是悲伤,又像是自嘲。

“所以这偌大的侯府只有我一个人了,它以前叫将军府的。”

“对不起啊。”沈衔青愧疚的声音传来,秦淮之抹掉眼泪,咧嘴笑了。

“谢谢你啊。”接下来的话秦淮之没说,咽在肚子里的是不为人知的苦涩。

沈衔青终于知道为什么秦淮之这么会安慰人——这十年可能是靠着他不断地开解自己,守着心底的一片晦暗,踽踽独行。

他们安顿好之后,秦淮之想起了正在京城的秦小白,现在应该考完试了。

秦淮之和沈衔青商量着要不要把小白接回来。

“算了吧,让他住在侯府,只会徒增波折,我们俩的身份,小白就光被连坐都能被骂得体无完肤。”

“也对,那就让我那乖徒儿自己闯荡吧!”秦淮之豪爽决定了。

但是此时的秦小白刚从大理寺狱里出来,用手遮了遮许久没见过天光的眼睛。

少年人的眼里少了份踌躇满志,双脚迈出,只剩踌躇。

秦小白找了个车夫的活计,打算再参加三年后的会试。

他也只能长长叹息,在月明星稀之时,轻吟着不忿。

他也没往怀由寄信了,只是沉默地拉着车。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是个读书人。

沈衔青就在家住了半月,日理万机的皇帝才终于想起沈衔青,召他明日进宫。

可是变故发生了,侯府的老车夫前年病故,因着侯爷也不在,车夫也不好找,这事就一直搁下了。

“阿炤,你去马车行找个机灵点的伙计过来,要快!”秦淮之吩咐道。

阿炤去的时候是下午,那车夫晚上就来了。

侯府门房验了他的身份,说道:“可是姓乔?”

“不是,姓秦。乔叔下午冻病了,临时让我来的。”说着递上了下午阿炤和马车行立下的字据。

“你且等着,我去找管家问问。”

“嗯。”说罢,那车夫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了,嘴里衔了根野草。

不消多时,阿炤就走了出来。没错,阿炤不仅是侯府侍卫,也是总管。

“小白?”阿炤有些错愕和惊疑。

“啊?”那车夫吐了嘴里的草,起身应道。

阿炤这才反应过来,秦小白是没见过他们的,也不知道侯爷的身份。

“你直接进来吧,我带你去找侯爷。”接着手引向大门处,说道:“细心着点台阶。”

入了侯府,他也只是低着头,跟着阿炤的脚步穿过亭台楼阁,不敢多看几分。

阿炤几次想搭话,却被他木讷的模样劝退了。

阿炤暗叹:之前还好好的孩子,如今怎成这幅模样了?

接着就带他到了秦淮之和沈衔青的院落,他们俩住在一起。

“侯爷,沈先生。”阿炤叫了一声,便走进院子。

他让身后寡言的少年坐下,给他斟了杯茶,随即去敲秦淮之和沈衔青的门。

秦淮之先走出来,看见院里垂头坐着的秦小白,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不是让他自己闯荡吗?怎么给人带回来了。”

“他是马车行遣来的车夫,咱也不敢问啊。”

秦淮之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秦小白一动不动,就这么规矩地坐在院里。

这时沈衔青抱着书从对面房间里出来,看见秦小白时,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小白?”

秦小白微侧过身子,看见熟悉的面庞时,无声地叫了句:“老师。”

可能是他乡遇故知,看见沈衔青之时,秦小白脸上竟滑下两行泪来。

秦淮之也不看戏了,走过来用宽袖抹掉秦小白脸上的泪珠,弯着唇角说道:“是谁欺负我们小白啦,为师给他们套上麻袋揍一顿。”

秦小白窝在秦淮之的怀里哭出了声。

“师父,老师,我想回去。”

“怎么了?”沈衔青放下书,问道。

秦小白止住泪,开始诉说着离开家之后的委屈。

自他跟着车队去京城之后,一路上也就看看风景,读读书,乏味平淡。

但他闲不住,路上遇见个书生,也是进京考试去的,两人相谈甚欢,如遇知音。便舍了车队,和那书生一起走了。

就这么游山玩水,领略了一番京城风光之后,迎来了春闱。

秦小白在贡院里哀梨并剪,笔下烟花。

而这次考试的策问极难,大多考生绞尽脑汁,也只能看着浓墨干涸,才咬牙落笔。

他志得意满地交卷,自觉榜上有名,就拿出身上的好些银两,带那书生去了京城最好的酒楼,无奈囊中羞涩,只吃了碗面。

现在就等着四月杏榜公布,然后去参加殿试。

可是他没有等到这个时候,而是在很平静的一天,入了刑部的狱,后来又转到大理寺去了。

秦小白说着说着,浑身一抖,像是像起了什么可怖的事情。

“那个牢里好黑,我好像看见了幽都阎罗……我还看见了梁振,他血肉模糊。”

梁振就是和他同行的书生。

“我们没有贿买考官,我不知道策论试题的。没人信我,老师,他们根本不听我的解释。”

小白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后来,他们把我放了,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已经发榜了,没有我……”

小白一股脑地把积压了许久,不能言说的冤屈都说了。

“梁振还在牢里呢,我出狱路过他时,他看我的眼神……”

秦小白似做回忆状,想起了昏暗的牢房里,梁振蜷缩着身子,听到声响时抬眸看向小白,那副不甘和倔强的模样。

即使到了现在,也让小白一颤,那目光太决绝了。

就像是壮志之士决心赴死,又像是走投无路之人对生的希冀。

沈衔青沉默片刻,问:“你觉得他舞弊了吗?”

秦小白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答道:“他不会夹带东西入考场的,那字迹很像他,但不是,况且这小抄是事后在考院里发现的,不会是他的,我信他。”

秦淮之接道:“那你想救他吗?”

小白点头,但面露犹豫:“我救不了他。”

“这不是有我们吗。”沈衔青笑笑,他知道小白的顾虑。

“我怕……我怕我们一起蹲牢子。”秦小白缩着脖子,怯怯地说道。

秦淮之气笑了,也不知道秦小白是怎么想的。

“徐总管,能劳烦你去查查这次主考官和刑部管事的是谁吗?好久没回来,记不清了。”

“对了还有梁振的身世也顺便查一下吧。”沈衔青笑眯眯地对阿炤说道。

接着他抚上小白的额头,慈爱的声音传入小白耳朵里:“别怕啊,我们在。”

消息很快就传回来了,这次的主考官原先是国子监祭酒陈爽,后因病换成翰林院学士唐寒,刑部管事的人是钱素宁。

沈衔青对唐寒有点印象,一个治学严谨的老学究,不太懂得变通,所以向来看不惯沈衔青的行径,但作为皇子教师,算是称职的。

但这国子监祭酒陈爽他倒是没什么印象,但秦淮之知道,陈爽是世家子弟,身世显贵。

而钱素宁是这两年新晋的,以前做着六品小官,籍籍无名。

梁振的身世则有趣得很。

莞阳梁氏是大沂朝之前就兴盛的名门世家,而梁氏这代只剩下两支,梁振出身于逐渐没落的分支——阡湉梁氏。

要说这阡湉梁家在十年前也是盛极一时,梁善典官至宰相,正是梁振的祖父。

沈衔青听完后,暗叹:“看来还是有人不想放过梁家和唐寒呐。”

梁善典和唐寒是多年故交,两人那是在朝中也算是如日中天,一个贵为宰执,一个是伴在帝王身边的翰林学士,两人是皇帝喉舌,颇受人忌惮。

后来梁善典在复杂官场里急流勇退,告老还乡。

梁善典知晓皇帝疑心重,在如此下去,两人可能都没有好果子吃。

但如今已十年过去,谁又想故事重提?

梁振只是导火索,是直指梁善典和唐寒的一把利刃,如果梁振招供,最直接下狱的就是唐寒了。

以皇帝的猜忌,梁家也自身难保。

而按大沂律法,科场舞弊,参与考官革职刺配,作弊学生立斩。

这已经不是旧事重提了,有人要斩草除根!

“钱素宁的背后又是谁?”沈衔青喃喃道,在如此庙堂之上,光靠自己的才能是不可能如此之快地爬上刑部尚书的位置。

“别想了,他背后是蒲王。还有你能回来,也全靠蒲王进言。”

秦淮之端着面走进来,说罢向嘴里吸溜了一口圆面,含含糊糊地问道:“吃饭了吗,来一口?”

“蒲王?”沈衔青有些不信。

蒲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常年居于京城,除了遛鸟斗鸡,也就爱他家里的那位王妃了。

别说什么朝政权谋了,蒲王连朝都不去上。

“为什么是他。”沈衔青自己消化了一下,还是相信秦淮之的。

秦淮之将碗里菜叶也扒拉着吃掉之后,才不疾不徐地说道:“因为我和他经常一起斗蛐蛐儿。他算得上是我为数不多的好友。”

沈衔青有些震惊,想着:“秦淮之如今身份,居然敢和皇室子弟有纠葛,看来皇上还是很信任蒲王。”

“我原以为他也是个没心没肺的,结果他背着我玩心眼子。”秦淮之搓搓鼻子,颇有些愤慨。

“不过他应该没什么坏心思,他这辈子心绪都在他哥和他娘子身上了。”

“对了,我查了一下,原本主考官国子监祭酒陈爽,考题是他出的,但是在考试前几天突然告病请辞,才由唐寒接任的。就如此的人事变动,能暗中操作的地方可就不少了。”

“那陈爽的病是真的吗?”

“是,他晕倒在皇宫,太医诊的,而且他现在也革职查办。”

沈衔青沉默片刻。

如果说沈衔青初入官场,所看到的朝堂是能让人大展宏图的地方。那他离开京城时的朝堂大抵是万马齐喑,噤若寒蝉的黑暗。

而现在,沈衔青只能叹口气。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