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少年游

谢朝感觉自己像是沉在滚烫的沼泽里,浑身骨头缝都透着酸痛。

意识模糊中,灼热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光亮和喧闹的人声。

眼前的景象像隔着一层水波晃动,渐渐清晰——

是国子监那株巨大的银杏树。金黄的叶子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簇新的、略显宽大的监生青衿。

十四岁时。他第一次回到家乡,此时与他离乡已经相隔九年,刚被祖父从边疆送回长安,带着一身风尘和挥之不去的孤寂,被塞进了这天下英才汇聚之地。

他抱着沉重的书箱,正茫然地寻找自己所在的号舍。

监内回廊曲折,人来人往,穿着同样青衿的学子们或结伴谈笑,或行色匆匆。他像个误入仙境的莽夫,格格不入。

“让让!杵在路中间当门神吗?”一个清冷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谢朝下意识侧身,动作却有些笨拙,怀里的书箱一角猛地撞上了旁边回廊的柱子。

箱子没抱稳,哗啦一声,里面的书册、笔墨纸砚一股脑全撒了出来,狼狈地铺了一地。一本厚重的《九州异物志》不偏不倚,滑到了说话那人的皂靴前。

谢朝的脸瞬间涨红,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捡。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他一步,捡起了那本《九州异物志》。

谢朝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俊秀却没什么表情的脸。肤色是长安贵公子常见的白皙,眉眼狭长,鼻梁挺直,薄唇微微抿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他穿着同样的青衿,却仿佛比别人都熨帖几分,衬得身姿挺拔如修竹。他随意地翻了一下手中的书,目光扫过其中一页关于南疆毒物的记载,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九州异物志》?”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带着点审视,“新来的?边疆来的?你不会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谢思白将军之子吧?难怪走路都带着一股子……尘土味。”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谢朝笨拙收拾的手和地上散乱的、边角有些磨损的旧书上,又补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书也拿不稳,看来不光脚力不稳,手上功夫也欠点火候。”

谢朝本就因为初来乍到和环境格格不入而敏感,此刻被这毫不留情的刻薄话砸中,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委屈和窘迫让他眼睛都有些发酸。

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点水汽涌出来,只是低着头,更加用力地去抓那些散落的纸张,指尖都微微发白。

那人看着他憋红的耳朵和倔强抿紧的唇线,似乎顿了一下。然后,出乎谢朝意料地,他竟也蹲了下来。

不是帮忙,而是慢条斯理地,将散落在他脚边的几本书一一拾起,摞好,甚至将那本《九州异物志》也轻轻放在了最上面。

“把话本子放最上面,是想让夫子第一眼就发现你志不在此?”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还是那么欠揍,但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利落。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还蹲在地上的谢朝,“丙字三号房?顺着这条回廊走到头左转第二间。下次抱不稳,就少装几本。”

说完,他看也没看谢朝的反应,径直绕过地上的狼藉,抱着自己的书,施施然走了,青色的衣角消失在回廊转角。

谢朝愣在原地,看着地上被那人整理好的书册,又看看他消失的方向,刚才那股委屈劲儿被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恼怒和困惑的情绪取代了。

这人……到底是有病还是怎么的?

下午是骑射课。校场开阔,秋日的天空湛蓝高远。

谢朝在边疆摸爬滚打长大,骑射是看家本领。他轻松地拉开硬弓,箭矢如流星般稳稳钉在远处的靶心红缨上,引来周围一片低低的惊叹。

少年人憋着的那股劲,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宣泄。

“好箭法!”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谢朝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皇子常服、面容清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苍白的少年站在不远处。他身后跟着两个沉默的侍卫。

少年看着谢朝,眼神很亮,带着真诚的赞赏,但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笼罩在眉宇间。

“你是……谢思白将军之子谢自然?”少年走近几步,声音温和,“我是李沉渊。”

五皇子!谢朝心头一跳,连忙放下弓箭行礼。

他听说过这位皇子,母妃是已故的萧贵妃,似乎并不得宠。犹还记得,似乎在他童年时,二人算是好友,只可惜后来……

“不必多礼。”李沉渊摆摆手,目光落在谢朝的弓上,“这弓……是北境军中制式?力道很足。”

他拿起旁边一把练习用的弓,试着拉了拉,动作有些生疏,但姿态很稳。他搭上一支箭,瞄准靶心,松弦。箭矢飞出,力道尚可,却偏了几寸,扎在靶子边缘。

李沉渊看着那支箭,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弧度,没说什么。

谢朝看着他略显落寞的侧影,想起祖父偶尔提及的萧家旧事,心中莫名涌起一丝同病相怜之感。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殿下若想练,我可以……教您发力。”话一出口,他又觉得唐突。

李沉渊却猛地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那点阴郁似乎被冲淡了些许,他点点头:“好。有劳谢兄。”

没有过多的客套,也没有身份的隔阂。

一个简单的“谢兄”,一场沉默却默契的射箭教学。

谢朝纠正他的姿势,李沉渊学得认真。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几天后,谢朝正在书斋里对着摊开的《礼记》发愁,试图理解那些拗口的句子。

窗边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和清脆的说话声。

“五哥!你躲在这里干嘛?让我好找!”一个穿着鹅黄宫装、明艳得如同春日骄阳的可爱少女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素雅女官服饰、气质沉静如水的女子。

少女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角落里皱着眉、几乎要把书盯穿的谢朝吸引了。

“咦?你就是那个从边疆来的、射箭很厉害的谢自然?”她毫不避讳地跑到谢朝案前,好奇地打量着他,“我叫李琼玖,他们都叫我娇娇!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闻人听!”

她指了指身后的女官。

闻人听微笑着向谢朝和李沉渊屈膝行礼,仪态无可挑剔,眼神沉静温和:“谢公子安好,殿下安好。”

声音如清泉击石。

李琼玖则自来熟地拿起谢朝桌上他试图理解《礼记》而画得歪歪扭扭的关系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呀!你这画的是什么呀?鬼画符吗?比闻人语画得还难看!”

她口中的闻人语,是闻人听的弟弟,谢朝后来才知是个不能说话的安静少年。

谢朝的脸又腾地红了,窘迫地想抢回那张大作。

“公主殿下……”闻人听无奈又宠溺地轻声提醒。

李琼玖却不管,笑嘻嘻地把那张纸塞回给谢朝:“好啦好啦,不笑你了!不懂就问嘛!闻人听可厉害了,她什么都懂!让她教你!”

她转头看向李沉渊,“五哥,走嘛!听说御花园新进了几盆墨菊,可稀罕了!陪我去看!”说着就去拉李沉渊的胳膊。

李沉渊被她拽得无奈起身,看向谢朝,眼中带着一丝歉意和笑意。

闻人听则对谢朝温和地点点头:“谢公子若有不解之处,随时可问。公主心直口快,并无恶意。”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谢朝看着李琼玖像一团明艳的火焰拉着李沉渊跑远,留下闻人听沉静如水的陪伴,还有那句“并无恶意”,心头那点被嘲笑的窘迫竟奇异地消散了。

这长安城,似乎也不全是冰冷和刻薄。

又过了些日子,监内生员们私下组织了一次“雅集”,其实就是找个由头自己动手弄点吃的。地点选在监内一处偏僻的小庖厨。

谢朝自告奋勇要露一手“边疆风味”。他信心满满地挽起袖子,生火,切肉(肉块大小不一),倒油(油星四溅),下锅翻炒(动作豪迈如舞关刀)

……一时间,庖厨里浓烟滚滚,焦糊味弥漫,场面堪称灾难。

“咳咳咳!谢自然!你在炼丹吗?!”有人被呛得眼泪直流。

“我的天,这肉……确定能吃?”

“快住手!锅要糊穿了!”

在一片哀嚎和咳嗽声中,谢朝看着锅里黑乎乎、黏糊糊的一团,自己也傻眼了。

他挠挠头,一脸挫败和茫然,刚才那股豪情壮志烟消云散。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嫌弃响起:“狗都嫌。”

谢朝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魏央不知何时也来了,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显然是被烟熏过来的。

谢朝被他这精准打击的“狗都嫌”说得脸上火辣辣的,玻璃心又开始摇摇欲坠,低着头盯着那锅焦炭,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灶台边缘。

魏央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啧了一声。他冷着脸走到旁边干净灶台,动作麻利地重新生火,架上铁锅。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魏央已经从旁边水缸里舀了清水入锅烧着,同时极其利落地抓过案板上的几根青翠小葱和一小块姜。

只见他手指翻飞,葱段切得匀称,姜丝细如发丝,刀工干净漂亮。锅里的水很快滚开,他随手抓了一把旁边备用的干挂面丢进去。

接着,他变戏法似的从带来的小布袋里掏出个小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片切得薄薄的、纹理漂亮的酱色腊肉片。

他把腊肉片丢进面汤里,又撒入切好的葱姜。最后,从盐罐里精准地捏了点盐撒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动作,看得旁边几个刚才还在哀嚎的监生都忘了咳嗽,眼珠子快掉锅里了。

不一会儿,一股带着腊肉咸香、葱姜清鲜的热汤面香气霸道地冲散了满屋子的焦糊味!

清亮的汤底,雪白的面条,翠绿的葱花,酱红的腊肉片,看着就清爽诱人。

魏央拿过一个干净的大碗,把面条和汤盛进去,放在谢朝那锅焦炭旁边,动作依旧不怎么温柔。

“堵上嘴,别哭。”语气硬邦邦的,“顺便洗洗你那被烟熏过的舌头。” 说完,像是多待一秒都嫌,转身就走。

谢朝看看眼前这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面条,再看看魏央消失的背影,再看看自己那锅杰作,哭笑不得。心里像被戳了一下。

他拿起筷子,小心挑起面条吹了吹,吸溜一口。

热汤带着腊肉的咸鲜和葱姜的辛香滚下喉咙,面条爽滑。刚才那股浓重的挫败感,真被这口热乎劲儿冲淡了不少。

他埋头吃了起来。

旁边几个监生闻着香味,看着谢朝吃得香,再看看自己锅里或碗里那些平平无奇甚至有点难以下咽的东西,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有人小声嘀咕:“魏以安这家伙……居然还会这个?”

谢朝听着,看着手里的面碗,再看看门口,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这个魏以安……真是个怪人。

只不过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成为和他一个宿舍的。

谢朝刚和魏央分到一个号舍没几天,新鲜劲儿还没过呢。魏央这人吧,看着跟块冰雕似的,话少脸冷。

但谢朝总觉得他那双细长眼睛里藏着点蔫坏。这不,坏水儿就冒出来了。

某天晚课结束,谢朝正吭哧吭哧跟《礼记》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句子较劲,感觉脑浆子都快熬干了。

魏央却早早收拾好了,盘腿坐在自己那张收拾得一丝不苟的床上,手里拿着本用《算经》书皮精心伪装过的册子,看得那叫一个“聚精会神”,眉头微蹙,仿佛在钻研什么高深的学术难题。

“喂,谢自然,”魏央突然开口,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蛊惑,“别看那劳什子礼啊义啊的了。过来,给你看点儿真学问。”

谢朝一听学问,还是魏央嘴里说出来的,立马来了精神。

边疆长大的孩子,对诗书礼等一大堆文科生的东西有着朴素的好奇和敬畏。

他屁颠屁颠凑过去,挨着魏央坐下:“啥学问?比夫子讲的还有意思?”

“废话。”魏央嗤笑一声,把手里那本“算经”往他眼皮底下一递,“开开眼,边疆土包子。这叫风月宝鉴,长安城顶级秘传,一般人可瞧不着。”

谢朝半信半疑地接过来,入手就觉得这“算经”纸质滑溜溜的,还透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儿,跟正经书墨味儿不一样。

他怀着对“顶级秘传”的憧憬,小心翼翼地掀开书皮——

嚯!

满纸都是活色生香!两个画得贼精细的小人儿,衣衫半解,肢体交缠,那动作姿势……

谢朝长这么大,连马厩里公马母马那啥都没敢细瞅过,哪见过这场面啊!冲击力堪比被敌军骑兵正面冲锋!

“我……我…!”谢朝吓得魂飞魄散,手一哆嗦,那本“宝鉴”像块烧红的烙铁,被他“啪”地一下甩飞出去,正好砸在刚推门进来的李沉渊脚面上!

李沉渊:“……?”

五殿下刚结束晚课,一脸疲惫地进门,就被天降“秘笈”砸了个正着。

他下意识弯腰捡起来,低头一看封面……唰!

一张清俊的脸瞬间红透,从脖子根一路烧到耳朵尖!他像捏着个烫手山芋,拿着也不是,扔了也不是,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瞟,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

“魏!以!安!”谢朝又羞又怒,臊得满脸通红,跳起来指着魏央,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你无耻!你下流!”

魏央倒是稳坐钓鱼台,慢悠悠地从床上下来,捡起那本被李沉渊嫌弃地放在桌上的“宝鉴”,掸了掸灰,一脸对谢朝大惊小怪的嫌弃:“啧,没见识。这叫人体工学,阴阳调和,懂不懂?让你长长见识,省得以后成亲,洞房花烛夜,手忙脚乱,丢人现眼。”

他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仿佛在传授什么正儿八经的生理卫生知识。

李沉渊站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还红着,小声憋出一句:“魏兄……谢兄……这……这于礼不合……”

声音蚊子哼哼似的。

谢朝恨不得扑上去咬魏央两口:“魏以安你等着!我……我告诉夫子去!”

典型的打不过就告老师。

魏央眼皮都没抬:“告呗。书在我这儿,上面可没写你名字。夫子问起来,我就说你想看,从我这儿抢的。”

他凉飕飕地补刀,“到时候,咱俩谁更丢人?”

谢朝:“……”

谢朝无语,被魏央的无耻彻底打败了。

这事儿本来吧,宿舍里丢丢人也就算了。

偏偏魏央这厮,胆儿肥心也野。

过了两天,枯燥的《礼记》大课上,老学究夫子那催眠的调子又开始了。谢朝正努力跟周公拔河呢,感觉自己的胳膊肘又被旁边的人捅了一下。

他迷迷瞪瞪侧头,就见魏央那张冰块脸正对着他,眼神示意他看桌底。

好家伙!又是那本熟悉的“算经”伪装!魏央居然把这“人体工学宝典”带课堂上了!

“你疯啦?!”谢朝用气声低吼,吓得睡意全无。

“温故而知新。”魏央面不改色,手在桌底下极其灵活地把册子塞进谢朝手里,“拿着,帮我挡着点。”

感情是拿他当人肉盾牌呢!

谢朝拿着那烫手玩意儿,感觉怀里揣了个即将爆炸的炮仗!

他紧张得手心冒汗,坐得笔直,用《礼记》死死压住桌下的“罪恶”,眼睛都不敢乱瞟,生怕夫子那双老花眼突然开了光。

魏央倒好,装得跟没事人一样,还时不时在夫子讲到关键处点点头,一副“夫子说得对,学生受教了”的乖宝宝模样。

谢朝心里那个气啊,又不敢动,只能拼命祈祷这课赶紧结束。

怕什么来什么!他一个不小心就把墨汁给打翻了。

那本书就这样被浸在了墨里,里面的图画晕染开来,更加的生动…活色……

就在谢朝精神高度紧张,感觉快要虚脱的时候,一个清脆响亮、带着点小兴奋的声音划破了课堂的沉闷:

“夫子!魏以安和谢自然在偷偷看小画册!还是那本!”

是李琼玖!这小祖宗不知怎么溜达到书斋窗户外头了,扒着窗框,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精准地指着谢朝桌底的方向,声音那叫一个洪亮,“五哥脸又红了!我看见了!他们肯定在看上次那种羞羞的画儿!”

轰隆——!

谢朝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了!李琼玖这精准补刀,比敌军神射手还准!

他手一抖,心里一慌,手忙脚乱的擦拭狼藉的书案,只可惜于事无补。。

乌漆嘛黑的墨汁,如同天女散花,不仅泼了他自己一身一脸,更精准地覆盖了他死死压在桌面的《礼记》。

以及……以及《礼记》下面那本还没来得及藏好的“人体工学宝鉴”!

难怪公主会发现……这……

交缠的肢体,半解的衣衫……在乌黑的墨色衬托下,简直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妖魔鬼怪开派对……

整个书斋,死一般的寂静。

老学究夫子扶眼镜的手僵在半空,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谢朝桌上那幅被墨汁渲染得更加生动形象的人体工学宝典,嘴唇哆嗦着,胡子气得一翘一翘。

“魏……魏……谢……谢……”夫子指着他们,手指抖得跟帕金森似的,声音都劈叉了,“圣贤之地!圣贤之地啊!你们……你们竟敢……竟敢……亵渎至此!污浊!污浊不堪啊!”

老头儿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升天。

魏央脸上的淡定彻底裂开了!他看着桌上那幅被墨汁“艺术加工”过的杰作,再看看自己溅上墨点的袖子。

一张俊脸先是煞白,然后迅速涨红,最后黑得堪比锅底!

他精心准备的伪装!他“温故知新”的宝典!全完了!还搭上一件好衣裳!

他狠狠剜了一眼旁边已经石化、满脸墨汁像个花脸猫的谢朝,眼神里写着: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猪队友!

李沉渊这次直接把脸埋进了臂弯里,肩膀可疑地抖动着,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憋笑憋的?

闻人听不知何时已站在公主身边,一手轻轻按住还想继续的李琼玖,一边对着气得快冒烟的夫子安慰,声音依旧清泠泠的,带着一种神奇的安抚力:“夫子息怒。魏公子、谢公子想必是……在探讨墨法晕染与人体结构之关系?只是方式……略有不妥。”

她顿了顿,看着桌上那幅抽象派人体艺术,面不改色地继续道,“罚抄《礼记·曲礼》上篇百遍,令其深刻反省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之真谛,想必更能正其心志。”

“百……百遍?!”谢朝带着哭腔,脸上墨汁混着绝望的泪水,画风更加惨烈。

魏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认命的死寂和对谢朝的深深怨念。

当天夜里,号舍里灯火通明(蜡烛费了不少)

两张桌子拼一块儿。谢朝顶着一脸没洗干净、还有点花里胡哨的墨痕,写得龇牙咧嘴,手腕酸得像要断掉。

嘴里不停地碎碎念:“都怪你都怪你!魏以安你个害人精!一百遍啊!我这手要废了!我明天怎么射箭啊……”

魏央也绷着脸,下笔如飞,字迹依旧漂亮,但带着一股子怨气,仿佛要把纸戳穿。

他头也不抬,冷冷回怼:“闭嘴,墨汁怪。要不是你笨手笨脚打翻砚台,能闹这么大?公主能发现?”

“我打翻砚台还不是被你吓得!”谢朝气呼呼地反驳。

“呵,”魏央冷笑,“你胆子小还怪我?边疆风沙没练出你胆子,倒把胆子吹没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抄书的沙沙声都盖不住斗嘴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小厮走了进来:“二位公子,还在奋笔疾书呢?”

接着笑嘻嘻地把带来的食盒放在桌上:“饿了吧?公主特意赏给你们的。”

魏央打开食盒,里面是几块卖相极佳的精致点心,香气扑鼻。

咬牙道谢:“多谢公主。”

谢朝抄书抄得眼冒金星,看到点心眼睛一亮,刚要伸手,就听到是李琼玖赏的。

谢朝的手僵在半空。李琼玖的点心?想起她那看热闹的眼神……这点心还能吃吗?

魏央则直接黑了脸,打开后看都没看那点心一眼,笔下更用力了,仿佛在书写对公主的控诉。

小厮看着两人便秘般的表情,乐得肩膀直抖:“二…二位公子慢慢抄,小的先退下了。”说完,幸灾乐祸地溜了。

谢朝看着那盒慰问品,又看看旁边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魏央,再看看自己抄了不到十分之一、堆积如山的纸……

悲从中来。他拿起一块点心,狠狠咬了一口——嗯?居然……还挺好吃?

再一品,齁甜齁甜的!呕,跟魏央上次给的那破点心一个德行!

他苦着脸,把剩下半块塞进嘴里,甜得直皱眉,含糊不清地对魏央说:“喂…虽然你是个坑货…但这抄书的罪…也不能我一个人受…点心…分你一半…齁死你算了…”

魏央笔尖一顿,侧过头,看着谢朝那张花猫脸上混合着悲愤、无奈和一点分享食物的别扭表情,再看看那盒点心,不禁笑了一下。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伸出一只手。

谢朝把一块点心拍在他手里。

两人在摇曳的烛光下,一个满脸墨痕苦大仇深地抄着书,一个面沉如水浑身低气压地嚼着点心。

第1次回忆录![坏笑]写的我特别爽!!!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写这种东西,啊啊啊,早知道分两章写了[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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