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姗姗来迟，身旁作陪的除了张昌宗，又添了个俊朗高大的少年。

众人忙起身行礼，我余光瞥见，李显毕恭毕敬地弯着腰，甚至在颤颤发抖。武皇说了免礼之后，他起身归坐，仍旧不敢直视天颜。

武皇今日心情大好，加之她素来喜爱容颜姣好的人，几句寒暄之后，不忌尊卑，邀李显年纪最小的女儿到她身边去。

李裹儿出生在李显流放房州的路上，丝毫未曾享受过天家富贵，反而受牵连度过了担惊受怕的童年。可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只稍加犹豫，就绕开桌案，走了出来。但走出几步后，忽又似意识到什么，停下了步子，目光望向自己的母亲征询。

“不必看他们脸色，到朕这里来。”武皇露出慈祥的微笑，吩咐婉儿去迎。

李显不知所措，还是韦妃笑盈盈地开口道：“裹儿，皇祖母要你上前，你还愣什么？快去啊。何必劳动你上官姑姑来迎。”

李裹儿闻言快步上前，婉儿迎上她，两人相视一眼，李裹儿尚有几分羞涩，婉儿对她低语了一句什么，牵起了她的手，两人一步步走向阶台。也许是因为紧张，李裹儿紧攥着婉儿的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到武皇身边奉命坐下。她起初还十分拘束，但看着和颜悦色的武皇，似乎渐渐放松下来，俯视着我们，眼中满是新奇。

多寿在她这个年纪时，常常黏在武皇身旁，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一别许久，不知她长了年岁有没有变沉稳？送走她时我亦万般不舍，在我心里她已是我的孩子。我心中暗暗期盼她归来，却又隐隐不安。

我回过神望向李显，他已是如坐针毡，生怕女儿有什么不妥之举，触怒武皇，再次给他们一家带来灾祸。

“你多寿姐姐似你这般大时，每每家宴，都坐在朕身边。她不似你安静，一向聒噪得很。裹儿，这里好玩吗？”武皇笑眯眯地随口问李裹儿，原来她也是想起了多寿。

李裹儿点点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武皇亦莞尔一笑，转头看一眼下面众人，对李裹儿道：“这里是好，他们下面不知多少人想坐到这里来。”说罢问众人道：“朕说得对也不对？”

此言一出，下面众人的笑容都僵在脸上，无人敢接话。

武皇自己却故作惊奇，问说：“你们一个个怎么了？平日里各个能说会道，今日怎么都哑巴了？”

武皇的目光不紧不慢地扫过在座的几个子侄，像猫抓耗子一样，玩赏着我们的畏惧和心虚。

太平趁着武皇不注意，忙对张昌宗使了个眼色。

“陛下这一句玩笑，吓着诸位殿下了。”张昌宗殷勤地为武皇斟满酒，故意掩着嘴做作地一笑。武皇无心继续为难，方才的话也就翻了篇，她对李裹儿道：“下面坐着的人，你都知道是谁吗？”

李裹儿又一次扫过我们，目光最先停留在我和太平身上，稍作停顿后，试探着答道：“那一位是九皇叔，那一位是太平姑母。曾听娘亲提起过，九皇叔与太平公主是双生子，容貌最为相似。”

武皇哈哈一笑，赞她聪明。

李裹儿似乎稍微安心了一些，可看着其余的生面孔，有些犯难。她的目光停在李旦身上，想必是依照座次有了猜测，但她毕竟未曾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心里拿不准，也不敢贸然开口。

“婉儿，帮裹儿兄妹认一认人。”武皇语气和缓，李显一家都明显松了口气。

婉儿走到李裹儿身边，眼神向李重润几人致意之后，开始介绍起席间众人来。

婉儿不分李武，以众人年岁为序，从年长的武承嗣开始，先称封号官名，再论亲戚。一一下来，连老带小，足有三十余人。不止是我，恐怕在座众人无不心中惊叹。能天长日久伴君左右，果然非同常人。

武皇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此刻却不由得面露赞赏之色。

婉儿这一番介绍之后，李显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酒过三巡之后，忽然向武皇为嫡子李重润求赐婚。事出突然，连他身旁的韦氏也吃了一惊。

兄妹四人，李旦早已无心朝中事，不想参与任何纷争。剩下我与太平，皆与武家有姻亲，李显的心思不言自明，只是操之过急了些。

武皇并未立即表态，只附和了一句的确该到了娶亲的年纪。这让李显大为不安，懊恼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张昌宗似乎是因方才解围的事自傲起来，竟然在此刻插话道：“臣有个外甥女品貌端庄，如今也正值娶嫁之年。”

他这话一出，满座皆惊。李重润曾被高宗皇帝封过皇太孙，如今太子之位未定，他的身份敏感又贵重。李显虽未明说，但显然是在求与武家结亲。

眼看陷入尴尬，韦氏情急之下，被迫开口道：“殿下糊涂了，家中长子尚未娶妻，二郎怎能抢在兄长之先。我家大郎若能与张大人家结上姻亲，实乃是幸事一桩。”李重润乃是李显的嫡子，他还有个庶出的长子名为李重福。

张昌宗恃宠而骄，韦氏这番话虽然说得客气，但还是将他打回原形。他心狭气窄，觉得李显一家瞧不上他，面上带笑，心里实则记恨上了。

武皇有心打压李显，同时也想给新宠抬一抬身份，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这门亲事。但毕竟李显刚刚归来，武皇为了平衡局势，借口武承嗣长子武延基也到了婚娶的年纪，为他和李显的女儿李仙蕙赐了婚。

这一顿家宴心始终悬着，好容易才熬到结束，我们兄妹四人时隔多年，终于得以再一聚。

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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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