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在一旁专注地烹着茶，碾碎的茶饼散发出沉郁厚重的香气。

李显深深吸了口气，贪婪地将茶香吸入肺腑，望着我和太平苦笑道：“不敢想眼前的情景竟然是真，我曾经无数次梦见过你们的欢声笑语，梦见长安城雄伟壮丽的宫阙，可梦醒之后，只有无尽的恐惧，只有回不去的故土。”他说着，掩面哭出声来，发泄着他这些年的委屈心酸。

他一边哭泣，一边诉说，讲他曾是如何地惶惶度日，如何地潦倒落魄。

李旦停下手中的动作，扭过头黯然落泪。

听着李显的诉说，我也不免回忆起那些腥风血雨。看着身旁太平湿润了眼眶，我强忍着泪意，不愿再把旧伤口撕开。

李显诉说累了，捂着脸只剩啜泣，太平拥着他的肩膀，安抚着他的情绪。

韦妃安顿好子女们，一来便见我们四人这幅景象，大惊道：“诸位殿下怎么了？”她身后跟着几个侍女，有旁人在我不便直说，于是编了个谎话道：“阿嫂见笑了，闲话时忆起父皇，我们兄妹心里有些难受。”

他们三人也默契地配合，韦妃哀叹一声，用手帕拭了拭眼角，虽不见眼泪，却也做出了悲伤之态。命侍女放下些茶点，安慰了几句，尽到女主人的责任后就离开了，留我们四人继续说话。

“这些年辛苦三嫂了。”太平望着韦妃的背影感叹道，李显的让位风波之后，韦家受牵连被流放，韦妃的至亲几乎无几人幸免，都客死异乡。

“若不是有她在，只怕这些年我早已撑不住了。”李显目光中不掩感激。

我看着他情绪起伏不定的样子，话堵在喉咙间不知如何说出口。我今日本来是想与他商量储君之事，但却寻不到合适的时机。

太平看出我的为难，接话道：“日子再难，都已经熬到了现在，咬着牙继续朝前走吧。如今储位未决，正是生死存亡之时，妹妹想问三位兄长一句，该如何做？兄长们心里可有定夺了？”

沉默片刻，李旦先开了口：“我早已无心世事，只盼家人平安。储君之位……”李旦轻轻摇了摇头，接着说道：“眼下多事之秋，我与兄弟妹妹一心，但有用到我之处，必当竭心尽力。待来日局势安稳下来，我有意携家人归隐终南。”

太平听罢，将目光移到我与李显身上：“武家兄弟虎视眈眈，你我之间必要同心协力，才能争得胜算。今日没有外人，话不必遮隐。两位兄长心中是如何想的？不妨说出来。”

李显饶是迟钝，此刻也品出了意味。迟疑片刻后，磕磕巴巴道：“我虽是兄长，但生来愚笨，这些年吃过了苦头，已不妄想什么，往后如何，全听弟弟妹妹们决断。”

太平叹了口气，望向我道：“九哥，既然如此，大任尽托付于君身，还请莫要推辞。”

我做出为难的样子，目光恳切地望着李显和李旦。“长有有序，臣弟不敢僭越。”

李旦和李显连忙推辞，自谦说自己不堪大任。

“危亡之时，九哥就不要再纠结长幼了。不过，妹妹斗胆想要九哥一句话，来日若九哥登上大位，是否还容得下兄长们和妹妹？”太平这话虽看似偏向李显和李旦，实则是替我安抚他二人，让他们安心辅助。

我闻言故作震惊，惊惶道：“我岂敢背弃兄长与妹妹，这些年身处血雨腥风之中，幸有兄长妹妹相扶相助，才不至于意冷心灰。这份情义，我是如何也不能舍弃的。”

太平欣慰一笑道：“我们自然是信得过九哥。”

我跪地抬手对天起誓：“天地为证，来日我若有负于兄长妹妹，必叫我天诛地灭，不得善终。”

李旦连忙上前扶我起身，“不必如此，我们自是知你的。”李显也跟着附和，又红了眼眶。

虽是和太平配合做戏，我心中也不免动容。在琢磨不透的命运中浮沉，我身旁始终有人相随，有人相依。

李显被封英王，不久后急急操办了女儿李仙蕙和武延基的婚事，他心里不安，急于利用联姻来讨好武皇，这也是情理之中。

借着这场婚事，婉儿从中牵线，我武三思的关系有所缓和。

武皇偏向我的态度越来越明显，武家兄弟深深地感受到了危机。武承嗣选择最后一搏，而武三思已经开始寻找退路。

武三思试探性地向我问起李多寿和李灵仙的婚事，我含糊地告诉他武皇似乎心中有了安排，我不敢擅自做主。

不止是他，有意攀附的不少人，多寿和灵仙的婚事被视作了登云梯，是直上青云的捷径。

婚宴过后，我带着三分醉意回府，来到过去多寿住的屋子里。屋内陈设如故，时常有人前来打扫，整洁干净。

我坐在椅子上，回忆起多寿小时候的事，恍惚间我似乎听到了她的笑语欢声。

鹤年吩咐人准备了热茶，他递给我时，笑问我说：“今日见永泰郡主出嫁，殿下是想小殿下了吧。”

我抬眼望他，并未作答。武皇有意近日召多寿回来，我却担忧不已，不到大局已定之日，不敢让她们回来虎穴龙潭。恰巧太平有意推迟武知琪和李守礼的婚事，给了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这年元日一过，武皇自称感染风寒，身体不适，令我监国。

旨意一到，我没有想象中如愿以偿的欢喜，压在身上的责任沉重不已。

我顶着料峭寒风入宫探病，武皇精神奕奕，丝毫不见病态，嘱咐了我几句后，便由张氏兄弟侍奉着休息了。

婉儿送我出来，走到殿外，呼啸的北风扑面压来，我看着她单薄的衣裳，催促道：“快回吧，外面冷。”

婉儿看了看左右无人，低声对我说道：“殿下万事小心，拿捏好分寸。”

我点点头，贪恋地看着她：“你放心，我知道了。”

身处这个尴尬的位置，不能声威过盛引武皇猜忌，不能过分拉拢人心让武皇不安，同样也不能碌碌无为，无所建树……

“多寿何时回来？”婉儿又小声问了一句，先前武皇曾提过以李守礼大婚为由，让多寿回洛阳。如今婚期推迟，武皇未召多寿回来，显然是把决定交给了我来做。

“如今天寒地冻，怕她不堪舟车劳顿，叫她春暖时归来吧。”我不能明说，只能暗示。

“嗯，蜀地路远，不必急于归来。”婉儿话如此说，却也不掩思念之情，多寿在我俩身边长大，不止是名义上，情感上她也已经是我们女儿。“殿下慢走，婉儿要回去了。”

“好，天冷了，保重身体。”我刚受命监国，不宜与婉儿交往过密，免得引来闲言碎语。说完告别的话，纵然不舍也只能先行，走出一段路，忍不住回头，只见婉儿仍在站在原地目送我离开。

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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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