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仙在我怀中咽气。
在等待她们的日子,我想了许多,想她余生的该如何去过,可是都还没有来得及,她就随多寿去了。
我的两个女儿都回来了我身边,但我也永远失去了她们。
我抱着灵仙,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记不起那日我是如何回到家中。
人已经去了,葬礼如何盛大都再无意义。
婉儿记挂着武皇,隔日回了趟宫,便依旧暂住在我府上。朝夕相守,互相慰藉。也许是潜意识想要逃避她们的死亡,我不曾再去灵前祭过。
回长安下葬的前一日,婉儿劝说我最后该再去陪一陪她们,我心里动摇,忍痛一同去了觉悟寺。
白日寺外门庭若市,前来吊唁的人似流水一般,这些日子都是李守礼和李隆基在觉悟寺应对。明日李隆基要去送葬,因此今夜先回了府中收拾行李。
日暮时分总算清净了一些,我和婉儿踏入寺门,刚行至大雄宝殿前,李守礼就已闻讯迎了出来,他身旁还有两个少年,是李重润与武延基。
我让行礼的三人起身,“不必陪着,你们去歇着吧。”
“九皇叔这些日子消瘦不少,还请节哀,保重身体要紧。”武延基竟也叫起我九皇叔来。
武承嗣死后,他心知大势已去,但好在做了李显的女婿,借着这一层关系,处处与李家的皇孙们交好。这次李重润奉父命前来协理丧事,他也随着前来帮忙。
“小魏王殿下这些日辛苦了。”我无心与他闲话,只淡淡应付了一句。
陪着我们到灵堂之后,他们三人就前去禅房休息了。
我始终没有勇气去看棺内多寿的样子,只是用手摩挲着棺木。
暮色西沉时,宫中悄悄来人,同婉儿说了些什么。待传话的人离开,婉儿对我道:“殿下,有客来。”
我站起身来,也算是意料之中。“是母皇要来吗?”
“陛下不愿张扬,想最后再来看多寿一眼。”说罢,婉儿不忘再提点一句:随行的除了护送的卫队,还有恒国公与邺国公。”
听见张氏兄弟也在,我心里有些不舒服,猛然想起李重润也在寺中,忙吩咐道:“鹤年,去传话给几位小殿下,说恒国公与邺国公稍后要来吊唁,让他们各自在禅房歇息,不必出来迎接。另外,都管束好各自手下的人,不要惊扰到来客。”
历史上李重润李仙蕙兄妹二人连同武延基,因为议论二张兄弟,被武皇赐死。
我曾再三叮嘱过李重润,要他谨言慎行。还编了个借口,说李仙蕙嫁进武家,夹在李武两姓之间,请他一定将我的嘱托转告给妹妹。且如今李显归来后并未成为太子,按理说一切已有改变,但我此刻却有些心神不宁。
我和婉儿带了几个僧侣侍从,等在寺门外。武皇到觉悟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身着常服的禁军分列两边,张氏兄弟二人先从马车上下来,毕恭毕敬地请武皇下车。
我与婉儿等人行过礼,婉儿先上前扶着武皇,我跟在后面,一行人往灵堂方向去。
武皇妆容淡素,衣饰简朴,还未近灵堂,眼眶已经泛红。婉儿不知是心疼武皇,还是被勾起了伤心,眼泪顷刻溢满眼眶。
“母皇,小心石阶。”我将手中的灯笼拿低,照在脚下。武皇年事已高,满头银丝失去了金翠装点,显得憔悴衰老了许多。
一进灵堂,武皇的目光落在两口棺材上,再忍不住,潸然泪下。她背对着我们,拭去眼角的泪水之后,坐在侍女搬来的椅子上。
悲伤之余,武皇的愤怒显现在脸上。
张氏兄弟装模作样地低声哭泣,在灵前敬香,对上武皇严厉的目光,两人都不敢再出声。
“五郎、六郎,朕命你们兄弟去查赵王妃小产的事?查出什么可疑的地方了吗?”武皇切入主题,声音不大,却令张氏兄弟颤颤心惊。
张易之硬着头皮开口道:“启禀陛下,臣等这些日子查遍了王府里的仆从,连王妃的饮食起居也都一一核实过情况,确无异常之处。”顿了一下,他垂泪叹息着继续道:“想必是因益阳县主离世,王妃悲痛欲绝之下,才……”张易之做出不忍的样子,未把话说下去。
武皇又厉声问两兄弟道:“赵王膝下唯有一女,朕的孙女如今就躺在这里。赵王妃生产在即,偏偏又出了事,你们和朕说这都是意外?”
我看了眼战战兢兢的两兄弟,即便心中不情愿,也还是出来打了圆场,含泪说道:“母皇,是儿臣福薄。”我本想再说些宽慰的话,却发现武皇并未看向我,显然此刻我不该再插手。
武皇对着张氏兄弟冷漠道:“给朕一个交代,也给躺在这里的益阳县主一个交代,听明白了吗?”
“是,臣等明白。”张昌宗额上已经冒出冷汗。
“你们出去,记住,不要懈怠差事。”武皇厌倦地摆了摆手,往日张氏兄弟都是陪伴在武皇左右寸步不离,罕见他们被赶出去。
张氏兄弟略略松了口气,答了话,急慌慌退了出去。
我此时终于更加明白了二张兄弟这些日子与我划清界限的原因,武皇不光在质疑我们这些人的忠心,也在质疑他们的忠心。倘若他们再似以前一般替我说话,只怕都会引火烧身。
侍女捧上热茶来,婉儿从她手中接过,送至武皇跟前。
武皇浅浅喝了口茶,抬眸看向我们:“连你们也觉得这是都是意外?”
我不知如何作答,婉儿啜泣着道:“是有人刻意而为,还是……还是命该如此,婉儿不敢断言,只求陛下做主,查清事实。让多寿与灵仙泉下安息,也给殿下和王妃一个公道。”
婉儿一语点醒我,此刻我也该喊冤叫屈,毕竟武敏南小产,论起来我亦有嫌疑。我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道:“求陛下做主……”
武皇急促地呼吸着,情绪难以自抑,她站起身,走向多寿的棺木,拍打着道:“朕为你苦心谋划了那么多,甚至要将天下交给你,你怎么就这样去了?你是要活活从朕的心上剜下一块肉来啊。”
听着武皇的哭喊声伴着棺材发出的闷响,我心如刀绞,和婉儿上前劝阻,请武皇保重身体。
武皇摇摇欲坠,被我和婉儿一左一右搀扶住,几十年来罕见她如此失态。武皇喘息着,仍在无力地质问着:“怎么你会先朕而去?”
我再难自抑,伏在武皇膝上放声大哭。
武皇离开后,我和婉儿都有精疲力尽之感。让鹤年请寺中僧人收拾出一间干净的禅房来,准备今夜就歇在这里。
我与婉儿目送武皇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正要去禅房休息,路上迎面遇上李守礼三人,他们还未开口,就都跪在地上。武延基惊慌无措道:“九皇叔,出事了,求您救救我们。”再看一旁的李守礼吓得面如土色,抖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李重润亦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顿觉心口一紧,完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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