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回馈

路棠禾晃荡着高脚杯中的葡萄酒凑过来,看着气不打一出来的陈香:“你还挺走运,订的两次婚都是高攀,既然陈伯父都做了决定,你就别闹大小姐脾气了。走吧,带我去楼上转转,我还从来没来过你家呢!”

陈香木讷地领着她往上走,二楼的房间不多,她随便推开一扇。

“这是书房吧——啊!”路棠禾突然惊叫了一声,声音尖厉得可怕。

陈香探进头:“怎么了?”

房间里的百叶窗关着,光线很暗,书桌上的大部分文件被人大力拂落在地,地摊上暗玄的花纹被凌乱的衣物覆盖。

陈香一眼就认出那条被撕裂的杏粉色长裙。

书桌上两具身体如交颈鸳鸯般纠缠不清,少女赤身伏在男人宽阔的后背上,双臂搂着男人的脖颈,一只柔荑伸入他的白衬衫,在他胸膛前肆意抚摸。

男人似乎还残存些理智,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在做最后的挣扎,赤红的双目突然凌厉地射向门口。一股浓重的荷尔蒙味充斥鼻端。

陈香猝然与那眼神相撞,看清那两张熟悉的面孔时,瞳孔猛地收缩,脑袋顿时里嗡嗡响。

黄铜吊灯“啪”地被打开,陈父的身后跟着一大群熙熙攘攘的宾客,乌泱泱地围拢在周围,一时间惊呼与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少女后知后觉地惊跳起来,拉过碎成片的衣服遮住身上的春光,捂着红得快滴出血的脸颊低低呜咽。

陈母推开众人,目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兴奋,一记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不知廉耻的东西,下贱种子!竟然敢勾引蒋少爷!”

一句话看似责骂陈姣,实则点明对方身份的同时把责任推到蒋麟身上。陈香几乎是瞬间明悟过来,这是母亲给蒋麟下的圈套。

蒋麟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领口被陈姣拽地微微敞开,露出胸前泛红的肌肉,脸上的怒不可遏掺杂着一丝尚未褪尽的迷离。

他缓缓站直身子,一步一步逼近陈姣,猛地捏住她的下颌,看向她的眼神里藏不住的愤恨,恍若地狱修罗:“蒋麟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陈三小姐,竟让您如此费尽心机地报复?”

不知谁小声说了句:“没想到这个三小姐是个不知礼数的浪蹄子,果然是乡下来的……”

陈姣的脸被扇肿了一半,她扑通跪下,呜咽地解释:“我没有!我没有勾引他,我来取墨宝,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屋子里太黑了我看不清楚是谁,没想到竟然是……!”

美人梨花带雨,无助地蜷缩在破布下,双肩抖动,泪水顺着指缝无声流下,孤立无援的模样忍谁都会心生怜爱。

陈母大怒:“你还敢狡辩?麟儿的为人我还能不清楚吗?怎么可能干出这等没脸面的事?”

宾客间顿时鸦雀无声,此时无声胜有声。蒋麟只是冷笑,目眦欲裂地环视四周,厌恶几欲溢出双眼,一字一句念道:“好,好得很。看来那半盏红酒、领路的管家都是早有预谋……陈伯父,我如今敬您一声伯父,如约参加令媛的生日会,令媛却用这么卑劣的伎俩坏人清誉,您难道不该给我、给蒋家一个交待?”

陈父被蒋麟的逼问和陈姣的嚎啕大哭吵得头疼,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拧出水来:“小蒋少安毋躁,伯父一定会给你满意的答复,这件事的始末我会亲自盯人调查清楚,务必还你清誉。”

路焕之眼神空洞地隐匿在人群中,此刻终于恍恍惚惚地飘过来:“陈伯父,我以人格担保,我发誓,姣姣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必定有人在背后操控。不管怎么样,请您务必相信她。”

背靠着冰冷墙壁的陈姣听到他的声音猛地抬起头,似乎不相信路焕之会依旧维护她。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她苍白憔悴的脸颊滑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只言片语。

“你闭嘴!”路太太冲儿子呵斥,立场已然很鲜明了:“你是什么货色,平时在外面胡来,这会子怎么还为了个外人污蔑你蒋哥哥!”

路焕之被母亲吼得面色发灰,仍壮着胆子反驳:“她不是外人,她是姣姣……”

闻得此言,墙角边几乎与黑影融为一体的宋青书忽然痉挛了一下。

蒋麟深邃的凤眼里划过一抹讥讽,看向路焕之的目光多了几分鄙夷和不屑:“路先生,麻烦您看好,这里不是您**说爱的风月场。现在需要的是事实和真相,不是无足轻重的赌咒发誓。”

他转向陈父:“我拭目以待,希望您不要让我和蒋家等太久。”

说罢,他不再停留,视线滑过陈香一眼,绕过人群径自离开,留下满地狼藉与沉默,窗外好像有盏月光陨落了。

宾客们或同情或震惊地渐渐散场,陈姣呆滞在地,望着虚空出神。陈母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身子摇摇欲坠,被凤兰一把扶住。

深夜。

父母房中依稀传来争吵,陈静好像也在里面,似乎还伴随着瓷器杂碎的声音。

“我要给你我个解释,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陈父似乎并不知道其中内情。

陈母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不是叫我早点把事办妥吗?我也是为了你们老陈家啊,蒋家必须和我们扯上亲家,这是你亲口说的,别得了便宜就来怪我!”

陈父勃然大怒:“你这蠢猪脑子!让你扯关系不是这么扯啊,现在好了,蒋家折了、陈姣的脸面也毁了,两家都颜面扫地,蒋家要是翻脸不认人,我看你怎么收场。”

陈母的声音猛然低下去,她趴在橡木门板上也听不见几个音:“刚才就差一点两个人的事就办成了,谁知道那个蒋麟这么能抗,当初……收养她不就是为了……”

“她早晚有用处,不急于一时,我奉劝你不要玩火**,她要是……唉,你可真是妇人之见。”隔了许久,陈父才疲惫地叹息一声:“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还不算完呢,蒋家那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陈母的声音哽咽了。

许久不发话的陈静不咸不淡地吐出一句:“妈,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那个陈姣为什么会答应你干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陈姣不是和二丫关系挺好吗,也知道蒋麟本来是姐夫。”

陈母一顿,语气里多了些自豪:“嗐,都寄人篱下了还有的选么?她这种又乖又笨的,还不是被我一忽悠就同意了,想来,她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吧。”

陈静打断她的臆测:“如果陈姣以后知道了,她会怎么想?如果这事没成,她又名声被毁,你怎么办?”

后面的话陈香一个字也没听清,只得拖着脚回房睡觉,半睡半醒间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被和林尔蘅订婚了,别人是二婚她是二订,差点把自己气笑了。

陈静第二天约陈香到公园,坐在不系舟上谈天。

这是一个宁好的夏日清晨,凉爽的风吹拂着微微带来荷叶芦荻的清香。天空碧蓝澄澈如一方上好的琉璃翠,绵白的云是轻浅的浮梦,蝉鸣稀疏,凤凰花开得如满树轻羽一般在风中轻轻招摇。

“昨天订婚的事着实吓到了所有人,连妈也是,我后来和尔蘅稍稍通了气,看来林家也是一样,我们全被爸和林叔蒙在鼓里。其实,论家世、出身、外表、人品,林尔蘅都是数一数二出挑的人物,我想你身处上海这帮千金的圈子中,不会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对他芳心暗许。”

别说,陈香还真不知道。

“妈和林姨是同学,你深得林叔林姨欢心,林陈两家关系又如同家人一般。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个婚事都是无可挑剔的,就连妈之前也想要撮合。你也知道爸的脾气,一旦他做了什么决定就没有任何回转余地,如果你也中意他,那就皆大欢喜再好不过了。所以二丫,你好好想清楚。如果你心里真的有了别人,不愿意嫁给林尔蘅,那就告诉我,我会和爸争取争取。”

陈香随手折下一朵熟得恰好的莲蓬,有一搭没一搭的剥着莲子:“算了,我怕你挨揍。”

陈静揽过她的肩,绒绒的短鬈发蹭在脖子上痒痒的:“你真是傻,这种时候还替别人想。爸本来一直都属意把你嫁到蒋家,你可知他为什么改变了心意?”

“因为他们有陈姣了,陈姣可以替我嫁去蒋家。”

见妹妹直言不讳,陈静吓了一跳,然后笑着刮她的脸:“这是其一,还有,林叔虽然是上海教育局副局长,也是校长,心中到底是不甘屈居于副手的。既然想要力争上位必然需要政府内部的支持,而和他太太交好的陈家,当然成了首选。爸也不傻,知道要政政结合,林叔肯定暗地里许了他好处,才会让他改变主意。这样,就需要林陈两家做个表面功夫,例如让本来关系就不错的你和里面尔蘅成婚。一来昭告天下林陈两家已经联盟,二来也是稳定两家的合作关系。”

“……”陈香哑口无言,嫁给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有种近亲结婚的错觉,真够恶心人的:“所以这样的双赢局面,我是非嫁不可了?”

陈静没有正面回答:“找一个爱你的人比你爱的人更好,林尔蘅算哪一种?”

陈香把莲蓬掷在湖里,“咚”一声沉了下去:“他算连爱都不会装的那种。”

陈静用力一撑,船已徐徐离荷花丛丈许,渐渐向池水中央划去:“你爱的人未必能给你带来安稳,爱和安稳比较起来实在是太不可靠了。”

她们都心知肚明她爱的人是谁。陈香反问:“那如果是你会怎么选择?”

“我要是没有米面吃的时候就选择爱我的人。”

“那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在讨米面吃吧?”

陈静徐徐滑动船桨,流水潺湲流过她们偶尔零星的话语,舟过,分开于舟侧的浮萍复又归拢,似从未分开一样:“你说你爱一个人的目的就是想拥有幸福美满的生活,如果有人提前把目的给了你,你是不是就可以忽略不计这个人爱不爱你?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这有点自欺欺人,爱是相互的,等于别人接受了我的爱,但他没有回赠给我。连等价交换都没做到,这种目的好像是为了结婚然后拉个人陪绑似的。”

“我没这么说,二丫,你偷换概念了。”

陈香伸指用力掐一掐荷叶,便留下一弯新月似的的指甲印,绿色的汁液染上指面:“就算退一步想,即使温暖的生活我享受到了,但缔造生活的人让我如鲠在喉,演技总得有个分寸,该收手就得收手。女人总是希望有白马王子拯救自己的。”

这是陈香说过最精辟的话,没有哪个女人真心喜欢孑然一身,不渴望被爱。

陈静有些不耐烦:“二丫,凡事不能贪婪,知足常乐。说实话,尔蘅对你的接纳程度我们都很满足了。”

“即使我爱上林尔蘅,像个爱情保姆一样照顾他的感情和生活,最好的结果只能是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欠债到偿还不清,只能用不由衷的爱意弥补,但那只是知恩图报。”

“说到底男人就是贱,你对他好就不稀罕,带刺的玫瑰他专往怀里揣。”

“所以没爱上他是我的错,没爱上我是他的错。但男女之间本来就没有平等的爱,总是一个人爱一个人被爱,要不怎么说一物降一物呢?爱就是要忍受痛苦,被爱就是要引发痛苦,那是不是每个人的爱情都得不到回报啊?”

兰舟凌波,划入藕花深处,清风徐来,白鹭在粼粼的波光中起起落落,偶尔有红鲤出水溅起水花朵朵。

陈静苦笑着撒开船桨,抓住船舷,使得小舟轻晃:“你长脑子了,爱永远是倒贴。”

十里荷花弥漫着一种开到极盛近乎颓败的靡靡甜香,倒是荷叶与菱叶、芦苇的草叶清香别致清郁。十里风荷轻曳于烟水间,殿阁楼台掩映于风雾中,倒影水中,湖水绮艳如同流光,四处轻漾起华美软缓的波榖。

陈静故意逗乐的功夫和小时候一样差,讲得笑话都是冷的:“我会尽力帮你,但是也希望你知道,陈香,你的一举一动背后还关系着整个陈家。别太自私,你活得太任性了,陈家好吃好穿供你到今天,现在是时候来回馈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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