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表白

砰!

油脸男子应声倒地,捂着腿嗷嗷直叫。吵闹的喽罗们统统安静了下来,望向了“枪声的来处。

车后方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那儿,一群黑衣人站在四周,杀气腾腾。杨连站在最前头,手中的枪还冒着姻火。车中后座,她看到那个被称为上海滩霸主的周闲坐着,面无表情,头微微扬起,眼神中的杀气透过金丝眼镜毫无半点掩藏地看向前方,所及之处,没有半个活物。

那几个盛气凌人的喽啰一下就失去了刚刚那副气势,一个个失了方寸,黑衣人迅速上前将他们包围压制,杨连踱着步,举着枪走上前:“我说是谁呢,这不是鼠爷嘛。”

杨连踹了踹倒在地上正捂着腿嗷嗷直叫的油脸男:“真是几日不见刮目相看,胆子大到敢直接在我们青龙帮的地盘上绑人,看来斧头帮是没教过你们规矩啊,也好,这斧头帮没教的规矩,我来教。”

杨连眼中闪过一丝冷例,脚重重的踩在了油脸男的枪伤上,用力地碾了碾,登时痛苦的尖叫声响彻了整条路。眼见局势已经完全被青龙帮的人掌握,颜芙扇看向不远处。傅长洲伤的不轻,内里的衬衫纪经被血染得变了色,一旁的青龙帮兄弟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向车上走去。

“六哥!”她正要跑去看他的伤势,一双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颜小姐,这里不安全,还是先回五爷的车上吧。”

回到檀宫后,颜芙扇妆也不卸,晚饭也没吃,躲在房间不出来。

“开门。”短短两个字,不带任何情绪,却让她下意识地遵从于他。

颜芙扇开了门,和他的语气一样,周闲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见她终于开了门,似乎松了口气,眼中的凌冽也松弛了下来:“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没换?就算在室内,穿这样少也是很容易着凉的,何况你的肺炎才刚刚见好。怎么连鞋子也没穿?光着脚就在地上走?”

颜芙扇低头看了看,这才发觉自己连鞋子都没有穿一双,就踏着冰凉的地板来开了门:“刚刚在想事情,大概是想得太出神,就没注意到,对不起让您费心了……啊!”

周闲俯身揽住她的背,一把将颜芙扇打横抱了起来。他的气息猛地扑面而来,迅速淹没了她的脑海、包裹了她的全身,随着他的心跳传递着他的体温,在她的脸上画上了粉红的印记。

他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揽着她的双腿,布满茧子的掌心贴着她白玉般的小腿让她不禁胡思乱想起来。这样亲密的姿势,在他做来却无比绅士,毫无半点暖味的气氛,虽然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暧味的图像。

“等你找到鞋子,怕是好不容易好转的肺炎又要加重了。”他青青的胡茬尚未来得及刮,又冒出了一些,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让颜芙扇再度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过一掌的距离,颜芙扇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对着她微笑,没有了平日里那副眼镜的阻挡,这笑容中的真心看起来多了几分。

周闲抱着颜芙扇将她轻柔地放在沙发上,又拿来了毯子小心翼翼地盘在她的身上,随后坐在了一旁。将她安置好后,他使了个眼色,碧珠便点点头走出去,不一会儿便端上食物,放在一个图案鲜艳的瓷盘里,图案上画的是一只极乐鸟,依偎在一圈玫瑰花苞上。

这幅画曾经激起少女时期的颜芙扇热切的羡慕之情,常常恳求让她端一端这只盘子,仔细看个究竟,但总是被认为不配享受这样的特权。此刻,这只珍贵的器皿就搁在她的膝头,她还受邀品尝里面精美的点心,近来她却受到如此隆重的款待,真是虚幻得跟梦境一样。

周闲接过一碗肉糜粥,用勺子细细拌匀着里面的葱花和肉粒:“你今天应该受惊不小吧。来。”

他舀了一勺热粥,凑在她的面前。胭脂般的红色再度浸透了颜芙扇的脸烦,她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张嘴,又不敢直视周闲那双深邃的双眼。她低头盯着他微敞的衬衫口那凸起的喉结,不知所措。

“嗯?”周闲轻哼一声,颜芙扇的红唇毫不受控制便在他凌冽的眼神下张开。递勺、抿嘴、轻咬,一口粥总算送入檀口,气氛也舒展多了。

她和他之间再无多言,空气中除了一丝暖昧只余碗勺碰撞,和吸食粥的声音。

“六哥怎么样了?”直到最后一勺肉粥用尽,颜芙扇终于问出了一直在她喉头徘徊的问题。

周闲脸上一直含着的淡淡微笑逐渐舒展开,眼神也冷了几分:“老六今天莽撞了,忘了这是在租界里,青龙帮的地盘上那帮人不敢随意动枪。怕是一时心急,失了分寸,就连他最拿手的打架也失了手,慌神间给了对手不少的机会。平日里他以一敌众的情况并不少,像今天这样破绽百出导致伤成这样,罕见。”

颜芙扇听着,想到当时的他口口声声喊着她的名字,让她不要下车,心中咯噔一下。

“好在那帮人不过是斧头帮里最底层的小瘪三,虽然打得猛,但不得章法,伤到了老六好几次也不过只有两处刀伤比较深,医生处理过稍加休养就没事了,不用太担心。倒是你,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了,怎么就被吓到了?”

颜芙扇没有应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周闲见她不吱声,淡淡一笑:“今天在百乐门的原委,我听老七说了。你呀你,在我面前乖巧得像只小白兔,怎么一出门就张牙舞爪的?”

他们的世界不止灯红酒绿,还有今天暗巷里的腥风血雨、激烈厮杀。这些不过是小小一隅。

周闲眼睛微眯,似是想起了一些过往。颜芙扇还记得,那个弄堂,车里的他宛如天神降临,只是那样安坐在车中,一个眼神就能震慑住所有人。仿佛眼前的一切是他习以为常的小事,根本不值得他“御驾亲征”。

周闲伸手,揉了揉颜芙扇有些凌乱的头发,让她有种自己是只小宠物的错觉。那个弄堂里,眼里满是阴冷,一身骇人杀气的周五爷。这个灯光下,眼中都是柔情,一身温和儒雅的周闲。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呢?

“像你这样的小狐狸,掉入狼堆里,会是什么下场?”周闲一边抚摸着颜芙扇的长发,一边用着温柔的语气说着令人彻骨寒冷的句子。

“所以,芙芙。”颜芙扇心尖一阵酥麻。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喊她名字,这是不是证明他对她……没有注意到她的少女心事,周闲自顾自的继续说:“所以,不要因为和陈小姐赌气就轻视了规则,好了,还是赶紧把这身打扮换下来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早些休息。”

周闲笑了笑,拿着空碗起身就要走出去。

心尖的酥麻依旧荡着余波,颜芙扇一时气血冲头,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伸手抓住周闲的衣角了:“不是因为和陈香赌气。也不是因为想要进入什么上流社会,我根本就不在乎,我拼了命,把自己弄得像小丑一样可笑……”

颜芙扇深吸一口气,看向周闲的双眸,不再躲避他的视线:“不过是为了想要接近有你的世界罢了。”

周闲怔怔地看着她,依旧是那个表情,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拂过。

颜芙扇有些慌了,她的一时冲动会不会让说出的话,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可就在这时,她确信,他的眼中有一秒的慌乱,还来不及隐藏,就暴露在了她的捕捉之下。

那个不可一世的,那个令所有人无法看透的周闲,居然露出了一丝让她都轻而易举可以看透的情绪。仿佛是颓败的花遇到了甘露,颜芙扇骤然看到了希望。原来他不是毫无感情的人,原来他不是对她毫无心绪上的波动,原来他也能露出那样慌乱的一面。

“我知道我说的很突然,我也知道在你眼中,我只不过是个孩子。可是我已经成年了,我不奢求什么回应。”十足的勇气在颜芙扇的心迹表露中一点点化为乌有,她渐渐没了底气,连声音也越来越低:“五爷,还记得那片白玫瑰花园吗?”

周闲怔怔的看着颜芙扇。

“那天我许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够与心爱的人一起,得到白玫瑰的祝福,永远都不分开。我希望的那个人就是那个会在危机的时刻,救我于水火;会在大雨镑沱的夜晚,将无家可归的我带回来悉心照顾;会在我生病时,终日守在一旁看护,在玫瑰园送我代表幸福的玫瑰的那个人。”

颜芙扇的声音随着回忆点点滴滴的侵入而变得哽咽:“五爷,身份的悬殊,我离你有多远,我很清楚。可我不在乎,我配得上你。我会努力去靠近,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把我当做一个孩子看待,而是把我当做一个女人。”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表情,不敢看他的眼神,眼前只有她的光脚丫和他那双棕色的绒拖鞋相对着。

说不想得到回应是假的,可如果得到的回应是最直白的拒绝,那她要如何继续用养病的理由,来说服自己继续留在他身边呢?四下无人的寂静,能听得到空气中他的鼻息轻轻吹动她的发丝。

周闲的呼吸很平稳,似乎完全不受阮红拂刚才那番话的影响,就那么平静地呼吸。周闲始终没有说话,他的沉默随着时间的逝去,让她心中的温度一点点变冷。

“……”

无尽的尴尬随着碧珠的到来终于打破:“五爷,有客人来了。”

周闲转身看向门口的碧珠,颜芙扇也终于得以喘息。

“客人?”周闲看了下怀表。

碧珠忽然支吾起来:“是。六爷七爷,还有宋副帮主都在楼下,是,是四爷。”

又是一阵沉默。碧珠似乎很忐忑的样子,头低低地不敢多说一句话。唯有周闲还是那个淡淡的样子,如果不是被她捕捉到方才的一瞬间的慌乱,颜芙扇会以为他由始至终都是这样一个表情。

“好,我知道了,一会儿就下去。”

“是。”

“还有,让他们克制一下,尤其让老六和老七看好小宋。”

“是。”碧珠如释重负一般离开了。

周闲转回身面向颜芙扇,冷不丁地对上眼,她本已渐渐平静下来的心再度起了波澜,脸唰的一下就发烫发热。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一定是已经红的不能见人了,她立马又低下了头,手胡乱地抹去脸上狼狈的泪痕。

周闲程式化地微微一笑,起了手僵在了半空中,随后落在了她的肩上:“早些休息吧。”

颜芙扇终于敢起头,没有一丝遮掩的看向他,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依然是那样客气的笑容,那样客气的口吻,那样客气地离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好似刚才的那一幕全是发生在她的梦中,而现在,一场梦醒,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失落。

几近深夜,该是吃饱喝毕茶、欣然入眠的好时候,檀宫里的人却倾巢出动,来来往往好不热闹。周闲、杨连,还有好些黑衣人都齐齐地聚在了大厅,甚至连一向不露面的宋青书都来了。

大厅上方的空气陡然变得紧张了起来。好奇心按耐不住,颜芙扇溜着跑到了客厅边上,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檀宫突然变成这样。

她忽然心里一跳,不会真是四哥吧?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主人公很快就现身了。男子一身黑色西装,头顶黑色礼帽,明明是轮廓分明的五官却是一脸的阴郁。在帽子的阴影下显得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更加阴森的气场。一双眼睛却极其明亮,似乎只要一瞥,面前人的所有动作就在他的算计之下。

“好久不见啊,五弟。”男子勾唇,虽然嘴中问着好,满是客套,声音却透着一股阴冷。

周闲和一众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他微微仰头看着阴郁男子,眼神闪过一丝凛冽:“王亚樵,将近五年未见,怎么今天这么晚,反倒有空来我檀宫做客?”

王亚樵没有作声,帽子遮挡的阴影下,那对黝黑地眼珠转了转,随后微笑道:“五弟,你毕竟是我在黄老爷面前插过香的五弟。这儿毕竟也是我曾经为之卖命的地方,做四哥的来看弟弟,那是应该的。”

王亚樵说着转头看向一旁,颜芙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杨连和宋青书怔怔地站着。杨连目光看向一侧,明显在逃避王亚樵的视线。而那个一向温吞又礼帽的宋青书,眼中居然有些泛红。

王亚樵走上前拍了拍宋青书的肩膀:“几年不见,小书也成熟不少,能够独当一面了。青龙帮的宋副帮主,最近在江湖上真是风头正盛,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估计早就没人记着我这个曾经的青龙帮王老四了。”

虽然隔得有些远,但颜芙扇依然能看到宋青书的背脊在微微颤动,双手握拳青筋进发,似在忍耐什么。

“王亚樵。”王亚樵似乎还想对宋青书说些什么,正欲上前便被周闲打断了:“我想你今天来这趟,不是为了叙旧吧。”

“我听闻今天我手下的人,在没有告知我的情况下,擅自对青龙帮的人出手,伤了我们的和气,实在是罪无可恕!我这个做老大的,自然应该前来向五弟赔不是。”他侧头向身旁的手下喊道:“带上来!”

黑漆漆的门外,下午那个拦住他们意图劫持的油脸男被几个人拖拽着扔到了周闲的面前。当时还趾高气昂被一众喽啰高喊威武的鼠哥,现在满脸血污,一双鼠目中只利下了惊恐。

油脸男刚被放到地上,还没认清眼前的状况,就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王亚樵的脚边,双手攀着他的大腿,哭着嚎着:“王爷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没向您请示过就对青龙帮的人出手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看在以前我为咱们斧头帮立下那么多功劳的份上,饶了我吧!”

王亚樵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一下便起左脚踹翻正在鬼哭狼嚎的人:“去和周五爷求饶吧!”

鼠哥躺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周闲等人才反应过来这是在何地,立刻爬起了身对着周闲一阵磕头求饶。由始至终,周闲都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五弟,我们好歹兄弟一场,就算现在我已经自立门户离开了青龙帮,也不希望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下人就伤了我们之间的兄弟情。对了,听这家伙说今天他劫了五弟的车,结果误劫了颜小妹,还伤到了六弟?”

王亚樵说着,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撇向了颜芙扇这边,她立刻缩了回去,头皮一阵发麻。

“如果是误伤到了五弟的什么人,那四哥我罪过可真就大了,希望颜小妹没有受到惊吓。毕竟她也是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能请动五弟出面亲自救的女人。至于这家伙,”王亚樵一脚踩在了鼠哥的脑袋上,用力地碾着:“我已经在帮里教训了一顿,我们斧头帮绝没有这样的人!现在我就把他教给五弟随意处置了。”

听到王亚樵的话,鼠哥立刻哀嚎了起来,就连那张被踩在脚下的脸也变得更加扭曲:“王爷!您想想我给您立下的功劳,想想我为我们斧头帮做过的事,您不能这样对我啊王爷!”

“闭嘴!敢出手伤了周五爷的人,你就应该知道是什么下场!”

“可是王爷,明明是您……”王亚樵加重了踩在鼠哥脸上的脚力,鼠哥立刻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的干咳。

“要知道,青龙帮在上海独占鳌头,周五爷更是众人仰望的上海滩霸主,多少像我们这样的小帮派都要依仗着五爷吃饭,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叫嚣?”

周闲不为所动,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冷冷地看着王亚樵。过了良久,似乎终于看够了眼前的闹剧,他双手插袋,眼神中满是冷,微微张口:“今天的事既然你已经带人来道了歉,不管是不是做戏,我都不想再追究了。脏东西你自己带回去,我不想在我的地方看到。”

“谢谢五弟的宽宏大量。”王亚樵深吸一口气,毕恭毕敬地回应后使了个眼色,让手下把已经奄奄一息的鼠哥给拖了下去:“还是五弟你大人有大量,不会跟这些个杂碎计较。”

周闲眼看向王亚樵,目光似将一切都看穿,他踱步走到王亚樵面前,字一句缓缓张口:“八月的码头爆炸,上个月在我的货里搞猫腻,再往前还有烟馆的事情。”

周闲娓娓道来,颜芙扇看着王亚樵脸上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的那些小动作,当年我只是把你赶出青龙帮不过是碍于黄老爷的面子,碍于道上祖祖辈辈立下来的规矩。你要是以为,时至今日在上海,我还会看着祖师爷的规矩,不敢拿你怎么样,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现如今,不光是青龙帮,”周闲微微低头,凑在王亚樵的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道:“包括整个上海滩,我周闲就是规矩。”

大厅里陆然变得乐抑了起来,就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周闲背过身去:“来人,送客。”

王亚樵再没能保持住那虚伪的面具,他忿恨地看了一眼周闲的背影,心有不甘地带着大批人马离开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转身前再度瞥了一眼颜芙扇藏身的那个角落,嘴角有意无意地上扬一下。只是等她从墙壁后方再伸出脑袋看时,他已经离开了。

周闲和众人说了句早些休息,便也上了楼。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客厅,现在已经静谧无人,只有这小小角落里的颜芙扇由始至终都呆立着,从没有人注意到,或许吧。

王亚樵转身时候那似有似无的视线突然在颜芙扇的脑中一闪而过,不禁打了个冷颤。缩了缩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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