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演戏

【自娱自乐存起来自己看的,也不发表~请大家绕道不要看啦,谢谢!】

出了咖啡馆,陈姣兴奋地在电车上左顾右盼,把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稀奇演绎了十成十。

运行的电车,随时爆闪着绿色的磷火样的大小火花,像喝醉了酒似的,欹斜摇摆地缓行。

“不愧是大上海,坐电车出门太方便了,我以前出去都是直接撑船摆渡的。”

陈香也没去过杭州,听着陈姣瞎编乱造的话就真信了。她突然玩心大起,故作神秘地示意妹妹凑近:“昨天我听凤兰说,家里一个车夫晚上出去赌钱好几天没回来,结果被发现死在条弄堂里,听说是欠了高利贷,被帮派寻仇了。”

陈姣却没有如她所愿被吓到,反而苦涩地皱起眉来:“二姐听到这事觉得稀奇?在我们村,甭管是老人小孩、丫头还是小伙子,被人打断腿丢河里淹死的事隔三差五就有,河里除了捞鱼虾,还得打尸。尸体比鱼群多,河里腥臭得连澡都洗不了。”

陈姣眼底第一次隐约闪烁泪光:“这年头饭都吃不饱,你们讲究什么忠孝节义、廉耻之类的东西,我们庄稼人没势力,遭了灾也没管,有些东西想守都守不住。”

说完,她抹了把眼睛,对陈香笑道:“你就别吓唬我了,我们能活下去就算本事,至于其它,只有变鬼去问阎王爷了。”

电车到站,陈香望着她脸上勉强挤出的笑,突然多了几分愧疚,揽着她的肩走下车,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三妹呀,我好像从来没去过杭州,也从来没坐过乌篷船呢。”

“我们的西湖可美了,光说是体会不到的,等以后我给你撑船,我摇船的技术可好了……啊!”

突然,一个混混模样的少年猛地拽走陈姣的提包。似乎知道她们毫无反抗能力可言,他并没有马上逃走,反而还在她们面前耀武扬威地举起珍珠扣提包:“哟,真带劲儿,多谢两位小姐了!”

陈姣定睛一看,确认了正是黑虎帮为了让她获取陈家信任,特地安排的一场“危机”。

陈香下意识去找巡捕,却发现附近压根没有巡捕亭。

“这二流子也太猖狂了,看我明摆着好欺负是吗?”陈姣的眼神凌厉起来,自导自演地从旁边树丛抄起根手臂粗的木刺,摆出提防的姿势。

“哎哟喂!这妞儿够辣,哥喜欢……啊!”毫无防备地,那少年的笑还挂在脸上,睚眦迸裂地眼看着那根最原始的武器硬生生被她用尽全身力气刺穿他的身体,鲜血淋漓地喷涌在空中,溅了他满脸:“你!”

陈姣将手中已经沾染上斑驳红渍的木棍狠狠掷在地上,用力一跺,将染血的珍珠手提包抢回来紧护怀中:“滚!”

少年捂着汩汩冒血的胸口踉跄地往后退离去,恶毒地盯着二人,一字一顿:“你们……我记住了,给老子等着!”

陈姣啐道:“呸!没用的人永远都只能放狠话。”

少年捂着伤口,狼狈不堪地逃走。陈香被吓傻了,呆愣许久才缓过神,煞白的嘴唇哆哆嗦嗦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只是套自保的招数,”陈姣扯过裙角擦干净血迹:“二姐,自己没点手段,光把希望寄托在什么狗屁巡警身上,迟早会死在别人手里头。”

她又伸手撕下裙摆,擦干提包上的污泥和红色,然后攥过陈香冰凉的手。陈香看着她的动作,突然感受到一股热烈的亲切,忍不住回握紧她纤细的手。

陈姣眨巴着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看她,笑容依旧如沐春风:“二姐被吓到啦?别怕,我会武功,会一直保护你的,陈家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陈香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摇头,表示没关系。

她们最后还是找了巡捕报案,很快便通报了辖区巡捕局,请求警方介入处理。因涉及人员较少,并没有造成社会影响,所以警方只是简单做了笔录,就放她们离开了。

从巡捕局出来,陈香果然不出所料地对这个凭空出现妹妹信任很多,忧心忡忡地道:“寻常扒手也就罢了,就怕那小子跟□□有什么勾连,再算回头账就麻烦了。”

陈姣笑她杞人忧天:“放心吧,那小偷虽然嚣张,可看样子没什么背景,就算有点小势力也掀不起多大浪花。”

见她仍不放心,陈姣故意提议:“要不然告诉妈,问问她有什么主意?”

吓得陈香面如土色,连连摆手:“你疯了吧!”

这件事要是被陈母知道了,好不容易消停的家里又该闹得鸡飞狗跳了,她几乎都能想象到陈母暴跳如雷地提着她的耳朵吼叫的模样。

陈香气道:“他妈的,这件事必须查清楚,否则我们要一辈子躲藏起来不成?”

陈姣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恨恨咬牙:“早知道就不该留他性命,无端惹出这么多祸患。”

陈香示意她噤声,低声劝道:“行了,别想那么多了,事情总会过去的,走啦回家吧。”

还没到陈宅门口,就听见林尔蘅这个大嗓门哇啦哇啦在里头吵嚷,一辆汽车堵在巷子口,司机捧着个大木箱被拦在院外。

凤兰被夹在中间正不知如何是好,见了救命稻草似的朝她们喊:“林少爷,我们小姐回来了!”

林尔蘅将身上堆花青马褂脱下,扔给听差,身上单穿一件宝蓝色细丝长袍,将两只衫袖微微卷起一点,露出里面短夹袄,右手勒着马缰绳,左手拿着一根湘竹湖丝洒雪鞭。

他立刻先发制人:“好你个背信弃义的陈香,你为什么背着我买新款溜冰鞋?还是从意大利进口的!”

“你猜?”

林尔蘅的垂眼水灵灵,委屈得像陈香在北平胡同里见过的土狗:“去年说都用旧装备,来年冬天好好比一场技术赛,今年你买了新装备怎么还比,你耍赖、说话不算话,我鄙视你!”

陈香接过司机手里的大木箱,打开看一眼后满意地合上盖子:“有没有点素质,人司机还等着倒车呢,你狗熊一样直接堵路上了,赶紧让开!”

林尔蘅气结,刚想继续叫嚣,却见她往箱子上一指:“喏,送你的礼物。”

“什、什么?这是给我的?”他瞪圆双目不可置信。

“鉴于你送的生日礼物我非常满意,于是慷慨大方的我就提前预订了你的礼物。谁知道你小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陈香领着他们往屋里走,取出两只崭新的溜冰鞋小心地放在地毯上,溜冰鞋外表裹着黑色皮革,冰刀闪着寒光。

她余光瞅见陈姣正一脸好奇地盯着它们,便解释道:“这是溜冰鞋,可以在冰面上滑行,底下的冰刀很锋利,拿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林尔蘅表情恳切地软下态度,随她席地而坐,自觉地掏出手帕抹匀防锈油,郑重其事地擦拭锃亮的花刀,把白鞋面也顺带抹一遍:“错怪你了二丫,我今天本来找你,结果刚进门就看到它到货……一时没忍住,对不起嘛,原谅我好不好?”

他努努嘴:“给你带的芭蕉我交给凤兰了,我爸一个云南朋友送的,可不容易运过来呢,先给你两串尝尝,你要喜欢我还让他们拿。”

他别别扭扭在身旁撒娇,腻腻歪歪,陈香实在受不住,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嗨呀,提到那个老东西我就来气。”林尔蘅说着看了陈姣一眼,后者很有眼力见地起身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关上门,然后才正了神色严肃道:“姓林的早上忽然跟我妈说要再娶个媳妇,要纳妾。”

陈香猛地抬头:“你爸妈感情不是很好吗?怎么突然又老铁树开花了?”

林尔蘅摆弄着鞋带,从鼻子里重重嗤一声,语气古怪:“在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头眼里感情算什么?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他明显是嫌我妈人老珠黄,想找个年轻貌美的玩玩。”

“林姨真可怜,老夫老妻这么多年真情全都付之东流喂了猪。”

林尔蘅愁眉苦脸地抓了抓脑袋,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丝毫没有豪门公子之态:“我不同意啊,先不说那小妾的儿子将来要和我抢遗产,主要是我妈肯定接受不了。她现在身体越来越差,万一再被妖精玩手段怎么办?”

陈香同情地拍拍他肩膀,给他一块从北平带来的龙须酥:“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让那小妾登堂入室吧?”

林尔蘅看都没看就接了,就当作是零碎的糖块,泄愤似的大口啃,三两下就给吃抹干净,白瞎了她最喜欢的龙须酥。

“唉,我也犯难,但不答应没辙,林老头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说我要是敢反抗就立马收拾铺盖走人,爷的金主都没了。”

“为了小老婆要跟儿子断绝父子关系?这女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不告诉我,估计是怕我一脚油门给他的小狐狸精撞死。哼,我偏要去会会那个贱人!”他说罢拍手搓下碎屑,往上一撸袖子,一副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荆轲模样:“走了,不用送我,你就乖乖呆在家里等你林大爷的好消息吧。”

末了还不忘拎走大木箱。

还好消息,不是噩耗就谢天谢地了,陈香默念一句“阿弥陀佛”,目送他雄纠纠气昂昂地远去。

陈香是一向看不惯林老爷的作派的,迂腐又维新,矛盾又顺从,加之纳妾一事,她更看他不顺眼。

校长大人约有四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黑黄的脸皮,当中镶着白多黑少的两个琉璃球。一个中部高峙的鹰鼻,鼻下挂着些干黄的穗子,遮住了嘴。

穿着一件旧灰色官纱袍,下面一条河南绸做的洋式裤,系着裤脚。足下一双短筒半新洋皮鞋,露着本地蓝市布家做的袜子。乍看使人觉得有些光线不调,看惯了更显得“新旧咸宜”,“允执厥中”,或者也可以说是东西文化调和的先声。

他常常愤愤不平:“民智尚未开化,早个几十年我能工业革命,可现在就只能寄希望于你们这一代了!”

一般望子成龙的长辈都是这种心态,自己做不到,就寄希望给下一代。但是人应该明白,不仅你自己是个普通人,你的下一辈十有**也是个普通人。

所以陈香对林老爷的教育方式没有好感,对他培养出来的叛逆小子林尔蘅也不敢恭维。不过好歹他是个成功的校长和教育副部长,而且教会了她很多新思想,动笔写小说也是受他的影响。

她的笔名叫云居雁,是除了林老爷、陈姣和林尔蘅没人知道的那种。十七岁的陈香在时洲报刊上发表了她的第一部短篇小说《白鸟之湖》。文章脱离当代背景,灵感源于在石凳闲坐时的胡思乱想。

许多篇目在那里生成或敲定,那时语句在她脑中飘拂,四周的人群楼厦化为乌有,她浸在一种兴奋又迷蒙的状态中,渐渐窥见故事的脉络,乃至细部的词语。这篇小说在国内外引起轰动,因为太超越时代的观念与主流价值观,胜在新,也确实有那么点东西。

胡适评论:“云居雁的作品是艺术,意境廖远,虽有些夸张的色彩,但是并不让读者反感。”

但也有例外,宋青书就对她的国文课作业不屑一顾,虽然它确实是为了敷衍了事。

《白鸟之湖》的女主角先爱上一个不爱她的冷漠男人,伤心欲绝之后无疑都是悲剧结尾。前任当然有几分参照蒋麟的形象,不过具体几分不好说,蒋麟对此毫不知情。

几日之后,陈香在报刊上发现一篇杂文评论。杂文的笔名是竹溪,内容却直批她的小说:“余昨日闲来读书,友人力荐届时畅销小说《白鸟之湖》,本以为是言情小说,没想到却是披着言情皮囊的做梦故事,文风诡异,偏激胡闹,可取性几乎为零。”

一篇文章大批特批,附带上不知哪来的野鸡评论,把她引以为傲的《白鸟之湖》贬的一文不值。

陈香气血上涌,喝下一壶陈三白,当场奋笔疾书,怒写三千墨水反击:“竹溪老狗,你不懂别乱喷粪,你有闲情在这里骂我,不如想想为什么人都爱看我的书,而你鲜有人知,莫不是想借骂我来出名?”

姜还是她小的辣。

陈姣不懂这些,看着他们唇枪舌战只觉得胆战心惊,生怕陈香吃暗亏,竟想宁事息人,丝毫不见那日揍人的勇气。只能说术业有专攻。

竹溪很快又写了一篇文章,绕个弯来讽刺她的笔名:“你莫非是倒卖吾辈意志的卖国贼?竟用日本国《源氏物语》作笔名,你敢不敢报上姓名地址,我们当面会战?”

“文人的事用文字解决,你是有几个脑袋、几条性命敢跟姑奶奶叫嚣?怕不是说不过我,要上门揍我了?”陈香撂下笔,满意地看了旁边的陈姣一眼,这白捡来的三妹有用武之地了。

可惜之后竹溪就没了动静,好像从报栏里凭空消失,不知是去锻练新的骂人话术还是找人拉架去了。

林尔蘅对她寄予厚望,看见他俩的对骂后特意派人查了竹溪的身份,却是一片空白,说明此人来头不小,顿时忧心如焚,央求林老爷瞒着陈母在她身边安了几个黑衣保镖。林老爷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对陈香的好真没的说。

心惊胆战地过了一个多月仍不见消耗,也就逐渐怠慢了。

冬天很快到来了,南方冻冷潮湿得让陈香不习惯,小雪飘落,寒意侵袭而至,让人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

雪面上结了一层冰,乘车没有路也能通行。又是一场浓密、潮湿的大雾,仿佛要把大自然变化的奥秘都掩盖起来。在大雾下,坚冰碎裂、漂动了,浑浊的、泡沫翻滚的河水流淌得更快了。

她和林尔蘅去参加一年一度的化妆溜冰大会。巨星索尼娅的冰舞电影成功在上海引起了滑冰热。精明的商家看到巨大的商机,于是风起云涌,互相效仿,东一家西一家地开设起来,宛如雨后春笋。

永安、大新等百货公司开设了专用冰场,大都会、维也纳等知名的舞厅也纷纷利用原有场地办起了溜冰场。

此次大会观者数千人,比赛人数一百三十余人。中外男女各半,怪装异饰,无奇不有,或捉襟见肘,或腰大盈丈,更有西妇九人饰马牛羊兔之属,观者无不捧腹。最奇者,饰火锅、白菜、莲花、蝴蝶、汽船、印度妇人等等,使人绝倒。

陈香模仿偶像索尼娅,穿上芭蕾舞剧《胡桃夹子》中糖梅仙子的芭蕾裙,与林尔蘅在冰面上翻转腾挪,欢笑打闹,引得众人驻足围观,纷纷拍手叫好。她的目标是女子组冠军!

突然,一个带着红色假发、前凸后翘的女子冒失地冲出人群,重心不稳刚好倒在陈香身上,她双脚相绊正要摔倒,好在林尔蘅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起来。

“你要干什么?没长眼睛啊?”林尔蘅怒目圆睁,却在看清那女子面貌的一瞬愣住:“是……是你?”

女子闻言抬头,露出一双妩媚勾魂的眼眸,脸颊上两坨醉酒似的嫣红,旋出一朵笑:“原来是尔蘅呀,没想到你滑的这么好。”

林尔蘅毫不领情地把他们带离人群,上下扫视一番她露骨的装扮,语气生硬:“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只许你们小孩玩,不让我们大人放纵一回了?”

女子语气挑逗,扯了扯堪堪遮住腿根的小皮裙,顿时吸引一波目光,林尔蘅黑着脸侧过身将她浑身挡了个结实。

陈香隐约觉察到两人关系匪浅:“林尔蘅,这位是?”

林尔蘅的语气毫无敬意:“她叫颜芙扇,就是林老头新娶的姨太。”

颜芙扇朝她瞟来,语气轻佻:“哟,你的小女朋友?”

她说着伸出柔软的右臂环住陈香,左手玉指轻捏她鼻尖,调侃道:“哟,还挺肉乎,没想到我们尔蘅喜欢这种珠圆玉润的。”

“那是我妹妹,你离她远点!”林尔蘅愤愤吼道。

“不要这么凶人家啦。”颜芙扇故作夸张地做出害怕状,我见犹怜,目光却无时无刻不在陈香身上徘徊,毛骨悚然。

最后还是林尔蘅强行把她从颜芙扇身边拉走,并厉声警告颜芙扇:“以后少来招惹我朋友!”像头炸着毛呲着牙的小狼。

这小子在某些事情上还挺仗义,就是脑子不大好,善于在别人最擅长的领域挑衅对方。

他说颜芙扇本是巷云班卖唱接客做生意的,才貌色艺俱佳,然后被迫进百乐门做舞女,被林老爷赎身做了姨太太。

期待了一整年的化妆溜冰大会因阮姨太的打搅不欢而散,冠军梦也泡了汤,陈香只好郁郁寡欢地和陈姣诉苦。

陈姣对这些倒是十分乐观:“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林叔林姨都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对彼此没有爱也有恩,再怎么说也不能被一个刚进门的小妾三言两语就给挑拨了。”

陈香叹了口气:“林姨那边我不担心,倒是林尔蘅……”

她总觉得有什么隐隐不一样了。

大雾消散,浓云散裂成一朵朵的白云,天晴了,真正的春天也终于露面了。早晨升起了明亮的太阳,水面上的一层薄冰迅速消失,苏醒的土地上蒸腾的热气充满着天空,使得温暖的大气也颤动起来。

隔年的旧草泛绿了。新草长出尖尖的嫩芽来;雪球花、醋栗树,和那黏糊糊的、带酒味的白桦树都绽出了新芽,在布满金黄色小花的一枝树条上,蜜蜂嗡嗡地绕来绕去,几只看不见的云雀在毛茸茸的绿草地上和仍带薄冰的割过留茬的庄稼地里婉转地歌唱,麦鸡在积满褐色污水的洼地和沼泽上空哭泣一般啼叫,白鹤与大雁高高飞起,咕咕地迎接着春天。

快腿的孩子们在小道上奔跑,他们的光脚印子把路上的污泥踩得干起来了。

陈姣性格乖巧,长相甜美,作为转校生人缘却好的不可思议,没到几个月竟和交际花一样了。

她的头号舔狗路焕之更是离谱,为了去咖啡厅买草莓慕斯,起个大早又旷了第一节课:“姣姣,你不是爱吃草莓慕斯吗?他们家用的都是英国运来的新鲜草莓酱,快吃吧。”

路焕之衣着讲究,深黄色的裤子配上黑色上衣,镶褶边的衬衫上加了最阔、最时髦的黑领带。陈姣回过头来时他脸上露出一丝红晕,因为他见了姑娘就难为情。像多数怕羞的男人一样,他十分喜欢陈姣这样柔弱纤巧的少女。

他的孪生姐姐路棠禾,什么都要掺和一下:“要死要死,瞧瞧我弟弟这么偏心,明明都是同学情分,只记得给姣姣买蛋糕,其他人却连个关心话都没有!”

路焕之羞赧地挠头:“哎,都怪我一时心急,明天我赔你们还不行吗?”

陈姣接过玻璃纸盒,低眉浅笑,声如沥珠:“焕之同学永远分不清主次,慕斯重要还是上课重要?也不怕被宋先生罚抄文章。”

“那当然是给姣姣买慕斯比较重要。”

路焕之煞有其事的语气惹得众人一阵欢笑,陈姣也忍俊不禁,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流露出混合着不安、羞急与娇怯的眼波。那种娇羞之色,委实令人动心。而这柔弱少女的脉脉娇羞和楚楚无助,生生把路焕之看呆了。

班长白樱子笑话道:“陈家两个姐妹真是同姓不同命,路焕之的深情可不是蒋少帅比得了的。”

白樱子是白莲稚的远房堂妹,父母双亡的她从小便寄住在白家,陈香经常会因为她阴阳怪气的语调感到膈应。

“什么少帅?”陈香问。

路棠禾满眼粉红泡泡,抢先答道:“你不知道,人家蒋少爷现在可是张将军的爱将,**中最被看好的青年将领,九月份就从黄埔军校毕业了!”

“黄埔军校?他不是在什么工业大学吗?”

陈姣下意识接话:“他毕业之后又去黄埔军校读了四年。”

陈香看了她一眼,记得这么清楚,看样子陈姣还挺了解蒋麟的情况。

路焕之显然不服气聊天话题的转移:“教我剑术的家庭教师也经常夸我,是他教过的学生里数一数二的,不信你们问我姐!”

见大家不感兴趣,他忙又找补道:“啧啧,陈香要是长成姣姣这样,蒋少帅何苦掰了名声也要悔婚?”

要夸他女神就好好夸,拉踩别人干嘛?陈香快气笑了。

路焕之和路棠禾的父亲是巡捕房的探长、总华捕,之前她和陈姣报案的时候见过他一面,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儿子这么欺软怕硬。

大伙全都笑作一团,有的还笑出了眼泪,只有陈姣没笑,但也没出言反驳。陈香想宁事息人,只能生生忍着心里难过,习惯性地翻个白眼。

路焕之见反响甚好,更是越说越过分:“你们看陈香长得像不像俄罗斯套娃,又胖又圆,一张脸是姣姣的两倍宽!”

他边讲还边把手凑到陈香眼前比划,众人再次哄堂大笑,王琴璐和几个女生不知是不是故意碰倒了她书桌上的文具盒,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陈香气得两眼发黑,生理性的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涌来,无比希望能像书信那样畅快淋漓地怼他一通,但她还是没有理会他们的羞辱,毕竟类似的话已经听得耳朵起茧。

王琴璐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着她惊叫道:“哎呀,你们看她的脸多红,像个熟透了的大番茄!”

陈香像只鸵鸟一样把头尽力埋在胸前,弯腰蹲在地上,一根根捡起钢笔和直尺,墨水瓶摔的稀碎,黑墨水洒了一地,她还尚存几分理智,趁此机会把多余的眼泪挤掉。

“咳咳。”讲台上传来宋青书的咳嗽声,示意他们安静,学生们灰溜溜地坐回座位:“陈香同学,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陈香直起身,避开王琴璐他们幸灾乐祸的眼神。

宋青书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隔音效果很好,室内没什么铺陈,一堵白墙,一面木桌而已。他裹在墨色中山装里的身子越发清瘦,坐在桌前看材料,似乎心情不大好,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倦怠。

陈香坐到办公桌对面,接过他递来的一份报纸,上面竟是她用笔名云居雁与竹溪对骂的专栏。她万万没想到是这事,心里有些恼:“先生……”

“这个云居雁是你吧?”宋青书从如小山般的书堆里抬起头,眉眼俱笑:“真是一顿好骂,从哪学来的?”

陈香摇摇头。

他若有所思地直起腰,修长的手指敲打桌面:“那你知不知道,对面的竹溪是谁?”

她又摇摇头。

“你没有违法乱纪,也没有扰乱公共秩序,按理来说我是不该找你的。”宋青书微眯眸子盯着她,竟从中看出几分压迫,在他身上显得极度违和:“文人之间的对骂虽然是件很爽快的事,直爽也很好,但也要控制好度,尤其是当你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的时候。下次遇到事情要冷静处置,切勿意气用事。”

陈香点点头表示受教,心里却十分不服气,这么激动,竹溪该不会就是他吧?

“我不是竹溪,但竹溪也不是什么寻常的人物。”宋青书仿佛看透她心中所想,语气中那一丝微弱的怜悯被陈香敏感地捕获,心头骤然一紧。

“完犊子,那我岂不是摊上事儿了?”

宋青书摇摇头轻笑起来,他的笑声清朗悦耳,让人莫名放松下来:“你是我的学生,有我给你撑腰,怕什么?”

这话说的古怪,陈香糊里糊涂地也没琢磨明白,就说:“多谢先生,还请您替我保密。”

“行了,回去吧,叫糯……陈姣同学来一下,有一些论文的事要和她商量。”宋青书停顿了一下,语气似乎有些忐忑。陈香没在意,转身走了。

刚回到家,便听到一阵喧哗。

“市政公署真是越来越过分了!”陈母站在大厅,陈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公文包也胡乱丢在一边,可见受了不小的气:“上海的活本来就因为打仗越来越难做了,那个新调来的市长不好好适应环境,来我这儿显什么火候!”

陈母担心道:“我听吴太太她们说,你们市政府背后有□□的势力……”

“你说青龙帮?青龙帮不是一向不掺和政治场上的事吗?我宁可相信他周闲洗手不干,退出青龙帮,也不信他会跟市长有联系!”

他渐渐平静下来:“明天蒋家宴客,蒋麟升迁这么大的事,上海名流肯会去不少,正好可以碰个头通个气,新市长在这么短时间有这样势力,想必在各家都安了势力。”

陈母又劝慰了几句,随后把陈香支走,单留陈姣不知说了些什么。只是经陈父这么一发脾气,家里的氛围格外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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