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千鹤的不断要求下,她在第四天早上得以拖着病体回到忘忧峰的小院落里,将大夫千叮万嘱的草药包摆在灶台上后,寻到熟悉的草席躺下,她才觉一切有了那么一些实感。
她只想哭,却再也挤不出泪。
她好想师尊,师尊才离开不到一个月,她便遇到这般事情。
她摸索着拿到自己那柄刀,在怀中抱着,脸颊贴着冰冷的刀柄,整个身躯轻微蜷起,才觉心安,昏昏沉沉睡去。待她醒来,已是夕阳残照,飞鸟归林时,树影重重压在心头。
她缓缓坐起,看着天边一点点暗下去,起身点起小灯盏,扶着墙慢慢走去灶房煎药,待温上药,又咬着牙给自己的腰腹换药,再用旧布紧扎起来。
养了十几日伤病,她又自己登上忘忧峰峰顶。
她低头看着刀,想到自己刚刚握刀时微微颤抖的双手,想到那日血泊染尽了她的面颊。
又想到那姑娘,无神望着她的那对眸子。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握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峰顶的清风拂过她的鬓角,夏蝉声嘲哳,她阖上眼,清风却带不走她烦乱的心绪,左脸颊上被划开的痕隐隐生痒。
师尊可会失望?
她莫名开始担忧,自己再也拿不起那柄刀。
又想到阿娘的那封诛杀令……不,是母妃。
是母妃。
她的目光冷了下来。两种复杂的心情纠葛不断,让她心烦意乱,她紧紧蹙眉面色铁青,再无心看青山外白云海,狠厉地甩袖而去。
身后的林中惊起几只飞鸟。
千里外,范庭生抬眸,见夏静客正听着门下弟子上报,面色不佳。
“遇到什么难事了?”待门下弟子离开,范庭生撑着脸,目光扫了过去,懒懒地问道。
“民间有人打着灵窍法师的名号,到处布施。”夏静客看向她,眉头紧锁。
“噢?可有行什么害人的事?”
“这倒是目前没有。”
范庭生眨眨眼:“灵窍不是早就被我挫骨扬灰了么,可有查出这群人背后是哪股势力吗?”
“还没有。我正要命人去查。”夏静客在纸上写着什么。
“莫要打草惊蛇,暗中查就行,既然目前还没有做什么害人的事情,他们想干什么就让他们干什么去。”
听此,夏静客抬眼看了看她,嘴唇微嚅,但没说什么。
“你是什么想法?”范庭生注意到了她的迟疑。
“若是发现他们已经做了什么害人的事情,仙尊可还要由着他们行事,顺藤摸瓜吗?”夏静客神色微微黯淡,“就像以前那件事,你到最后才出现。”
范庭生微顿,眼眸也随之一暗:“以前之事,是我考虑不周。而今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她抚了抚夏静客的头以作安慰,“摸清楚他们身后势力重要,阻止他们当下行恶也更是重要。”
“万声的剑法最是如水般多变,想必这些事你也可以灵活处理。”
夏静客苦笑一声,哑声说道:“万声以前,也是幼稚。而今为一宗之主,还得仰仗仙尊指点,似无半点长进。”
范庭生眼底微酸,倾身将夏静客揽入怀里抱着,轻声说着:“你我如今行事更加滴水不漏,是在一同弥补以前的过失。”她轻抚夏静客的后背,“莫要这么说自己,你是……”她微顿一下,最终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你是我与醉风最得意的徒儿。”
听此一言,夏静客揪紧她背后的衣服,眼泪终于滚落,带着这些年无数的悔意,惶恐与担惊受怕。夏静客年幼时被收养又领入道门,这二人于她而言,并不仅仅是师尊长辈般简单,她早已在内心深处将她们三人视作一家人。自卫醒月失踪后,范庭生也紧跟着撒手宗门事务,二人似消弭于天地之间,独留她一人面对偌大的宗门,从夏师姐摇身一变成了夏宗主。
在她眼中,她曾恨过卫醒月,她的不辞而别毫无由头,也恨过范庭生,她撇下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也曾惶恐,为什么范庭生不愿意认她为徒弟,为什么这二人身上这么多秘密,而她一无所知,但她这么多年来,自己其实也清楚,那些情绪说到底并不是恨。
夏静客抱紧范庭生,听到她真切的心跳声,感受她的手在轻抚自己的后脑勺,就像儿时漫天星下的篝火旁,范庭生那时就是这么哄她睡觉的,旁边坐着含笑不语的卫醒月,轻轻握着她的手。
“这么多年,我也想明白了。”范庭生涩然开口,“醉风教了我几十年,我却在她不辞而别后才迟迟醒悟。”
“万声,莫哭。”她擦下夏静客眼中的泪,“不会让你独自面对了,毕竟我是你的师尊。”
“哭得像只小狸奴似的。”范庭生开玩笑地说着,“以后到你师妹面前,可不能这么哭鼻子了。”
“师妹?”夏静客抬起哭得红红的眼睛,疑惑地问道。
见她这副模样有点滑稽,范庭生扑哧一声笑了,便细细给她讲了来龙去脉,她越听眼睛越睁得大。
“其实细细算来也不算是修行上的师妹,因为我并没有引她入仙门。”
“那也是我的亲师妹,没想到竟是赵师叔的后人。”她思忖着开了口,“师尊可愿牵涉上这些事情?对修行不会有什么影响么?”
“害,这话你孙闲萍师妹也说过我,我觉得无所谓,助故人之后一臂之力又有何错?”范庭生撑着下巴眨眨眼,“天道说修行就是打坐念经了吗,想来也没有,说不定这也算是修行呢。”说罢她戳戳自己心口,意味深长地说,“修心,修术,而后修道。”
夏静客认真地看着她:“既然师尊决意参与其中,又是我亲师妹的要紧事,万声也定是不会推辞的。”范庭生见她眼圈红红的,说出来的话却这么正经,又忍不住笑出了声,伸出手揉揉她的脸颊。
“师尊!唔。”夏静客的脸被捏着,说的话有点走调,但也没抗拒什么,只是垂下眼睫任由范庭生随意揉捏。
“没小时候好捏,但现在也不错。”见范庭生笑得眉眼弯弯,夏静客也只是蹙起一双秀眉,兀自脸红到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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