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深感自己已经扬眉吐气的严姨娘带着杜云歌还有众位奴仆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兰亭院。此时的兰亭院早已不复以前井然有序的情景,奴仆寥寥,庭院萧索,大有悲戚之意。
严姨娘人未到,笑声先行。
杜雨霁此时正在屋内伺候昏迷的邵氏喝粥,虽然艰难,但是努力半个时辰总也能喝下半碗粥。
严姨娘走进房内,看见邵氏依旧昏迷不醒,而杜云歌则看到了仪容不整的杜雨霁。此时整个正房内只有两个丫鬟服侍。二人都未见过正院的人如此狼狈的模样,心中感叹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严姨娘娇笑一声,似是关切地问道:“夫人还未醒吗?”
杜雨霁转身见到严姨娘和杜云歌珠钗翠环的模样,比以前的样子不知华贵多少,心中顿时一沉。时至今天,邵氏已经昏迷多日,杜茂山下令不允许她出院子,所以只能通过丫鬟打听消息,得知的消息是杜西成也还未醒,至于代国公府的事则是完全打听不到。与此同时,正院的地位急转直下,份例大幅缩减,奴仆忽然减少,于嬷嬷也不知所踪。
不祥的预感充斥心头,直到邵氏昏迷三日而杜茂山却还未来看过一眼,她已经确认事情确实不妙了。因为在她看来,母亲再急怒攻心,也没有三天都不醒的道理,所以她怀疑现在的大夫不是来医治母亲的,而是来给母亲下毒的。可是连她都能想到的事,杜茂山怎么可能没想到,如此怕是故意的了。
想到这儿,就感觉让人心寒,代国公刚被下狱,甚至还未被定罪,杜茂山就敢公然伤子,现在还有害妻的嫌疑。如果只为了撇清代国公府,保住勇毅侯府,不让他们母子三人与代国公府的事上有所牵扯,这样的手段也太激烈了,甚至可以说是无情。杜雨霁始终不相信醉心书画,不慕名利的杜茂山会如此绝情,可是她穷尽方法,多天来却都没能见到杜茂山一面。
到今日,杜雨霁已经认清现实,她们母子三人在杜茂山心中不值分毫,否则也不会多日不管不顾。原来一直以来,勇毅侯府后院的和谐不是因为父母的感情,也不是因为父亲尊礼重数,而是因为代国公府,因为权势。没了代国公府,没了权势,父亲就会公然伤子害妻,软禁母子三人,毫无畏惧。
为了权势,可以忍耐,可以伪装,为了权势,可以狠毒,可以绝情。明白这个,让杜雨霁心痛的厉害,再看窗外的院落,明明是新春时节,却看出冬天的萧索。
现在她请不来新的大夫,但是药却是不能再喝了,至于这粥饭,她也怀疑,但是她不通药理,丫鬟也不懂。总不能让邵氏饿肚子,所以只能先服侍好邵氏,盼望着她早日醒来。至于杜西成,他是杜茂山唯一的儿子,等到代国公府的事过去,应该就会好起来。
想到这儿,杜雨霁冷笑一声,再转过身,背对着严姨娘,说道:“同府多年,竟然今日才真正认识姨娘。如今勇毅侯府尽在姨娘手中,定是很得意吧。只是不知道姨娘准备怎么对付我们母女二人?”
杜云歌从未看过杜雨霁如此模样,想来人在困境,真的就没资格谈论风姿气度的事了。
严姨娘在奴仆递过来的椅子上坐下,说道:“姑娘何出此言?勇毅侯府从来都在侯爷的手中,至于我,只不过暂时帮着侯爷打理后院而已。等到姐姐醒了,当然如果她能醒的话,肯定还会把这担子还给姐姐。这次我来呢,一是探望姐姐,二是告诉你们一声关于代国公府的消息。”
听见“代国公府”,再看严姨娘得意的神情,杜雨霁知晓代国公府的情况怕是不好。难道真的被定罪了?也不知道舅舅和表哥表姐他们会怎样。
严姨娘不等杜雨霁回话,直接说道:“邵弘敬昨日在狱中已经畏罪自尽,代国公的爵位被褫夺,至于代国公府其他人皆已流放塞北。无论男女老少。”
杜雨霁已经预料到代国公的事会不好,但是全没想到会落得这个下场。舅舅、舅母、表哥还有表姐他们……杜雨霁再也忍不住,多日来积压的无助彷徨和怨恨终于喷薄而出,哭着斥责道:“纵然代国公府没落,但是我娘依旧是勇毅侯府的侯夫人,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妾室,还轮不到你来奚落我们!妾室不能扶正,永远上不得台面,而你的孩子也永远是庶出,被公侯权贵所排斥!”
“放肆!”杜茂山原本想着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现在过来看看邵氏母女,如果没有意外,留条命也无碍。可是他刚进门就听见这样的话,心中怒火升腾,走进门来,挥手给了杜雨霁一巴掌,“这世上的事岂是嫡庶就能定的?如此见识,枉为侯府千金!”
严姨娘看了一眼杜云歌,二人相视一笑。杜茂山是庶出,平生最讨厌别人谈及庶出二字,更何况说这句话的人可是代国公府的外孙女。
杜雨霁知晓嫡庶,但是却也没有把这回事太放在心上。但是代国公府和母亲的事太让她气愤,所以才想着极尽讽刺之能事。没想到却被父亲听到了,还打了自己。杜雨霁现在只感觉自己无依无靠,孤寂悲戚,所以全然豁出去,冷笑道:“父亲听不得嫡庶,对吧?因为父亲就是庶出,父亲在众多庶出兄弟当中为何能脱颖继承爵位,难道不是因为母亲和代国公府的缘故吗?如今代国公府牵连进贪没案,父亲就如此作态,恐怕早已盼望着一天了!真让人可悲可叹!我不是因为嫡庶而不配为侯府千金,而是因为身为父亲的女儿而不配为侯府千金!”
严姨娘越听越乐,只盼望着杜雨霁不要停,一直说下去才好。
只见杜茂山的脸从红到紫再到黑,杜云歌急急地走上前,软声说道:“爹爹,姐姐只是一时情急,才会口不择言。请父亲原谅姐姐吧。”
杜雨霁看着这屋内的一群人,心内悲哀,一群虚情假意之辈,真是苍天无眼啊。
杜茂山心想,如果平时不是这么想的,恐怕也不会在气急了之后这么说,顿时厉声说道:“既然你不愿意当我的女儿,心中只惦记着代国公府,那么就让你得偿所愿。明日我就派人将你送到家庙,让你在那里为代国公府的亡魂念一辈子经!”然后对严姨娘说道:“把奴仆丫鬟都撤走,让她们自生自灭!”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
严姨娘见此,知晓杜茂山对邵氏母子三人恐怕是再没有惦念,也就毫无顾忌了,笑着说道:“姑娘就要去家庙祈福,那如今也好让姑娘活个明白。约过半月,侯爷就会启奏朝廷将勇毅侯府世子之位传给我和侯爷的儿子,到时候这侯府再无你们母子三人一点位置。”
杜雨霁此时终于亲身体会了杜茂山的冷酷无情,却始终无法把他和曾经温文儒雅的父亲划为一人。此时突然听到严姨娘所言,心中一沉,问道:“你们的儿子?”
严姨娘最爱看仇人这副意外的样子,分外舒爽,就把杜西荣的事说了出来,说的还特别仔细,“当年侯爷和夫人还未结识前,我早已有孕,未免坏了侯爷和代国公嫡女的婚事,只好借着守孝回老家掩人耳目生下了孩子。当然,这一切都是侯爷安排的。现今,我的儿子已经平安长大,不日就会记上族谱,到时候是嫡是庶又有什么关系呢?唉,年轻人,看不开啊。”说完就带着杜云歌走了,还带走了兰亭院所有的奴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竟然有这样的内情,他们才是一家人!杜雨霁想到日后严姨娘定容不下杜西成,心下为母子三人的遭遇感到悲哀。杜雨霁爬到邵氏床边,哭道:“母亲,可怜您被他们蒙骗多年,用心管理侯府多年,竟然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
杜西成看了一下手机,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赶紧收拾东西。今天是赵培熙的生日,虽然她人已经不在,但是她的父母还在。
开着车,杜西成再次回想起与赵培熙的往事。赵培熙的父母与他的父母是故交,所以两人从小相识。赵培熙很文静,而他则很闹腾,是他父母的原话。小时候朋友少,只好杀熟,没少捉弄赵培熙,不弄哭不罢休。长大后才好点,因为二人成绩差距较大,自从他上了重点中学后,二人就见的少了。可是每次见面,总要调侃她,不看到她皱眉头冒泪光,总感觉不过瘾。
那年高考后,赵培熙借口让他帮忙估分,把他约了出来。对成绩有信心的他自然不会拒绝妹妹的要求。两人约好在赵培熙家门口见面,先去看电影再估分。路上两人聊的随意,都是大学啊分数之类的话题。
年轻人嘛,总是有资格对未来挑三拣四。
直到一个十字路口,赵培熙站在内侧,而他站在外侧,二人正等着绿灯过马路。那时他正回头和赵培熙说话,忽然听到汽车疾驰的声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赵培熙把他推向旁边,可是她自己却来不及离开,被酒驾的司机大力撞到墙上,再从墙上狠落在地,顿时口吐鲜血。
杜西成见此,赶紧爬过去扶起赵培熙,然后拨打120。打完电话,就看见赵培熙从兜里拿出一张卡片递给他,他还记得当时她的手已经颤抖的厉害。
多年的妹妹身负重伤,他心疼的厉害,接过卡片,笑着说道:“没事的,等会,救护车就来了。”可是眼泪还是不自觉就流了下来,似乎已经预见到结果,越想越伤心,竟然痛哭起来。
赵培熙温柔地笑了笑,就像她平常时看他一样,然后费劲地说道:“我准备了好……”还没等说完话,赵培熙就闭上了眼,嘴角的笑容却没有散去。
杜西成亲眼看着赵培熙死在眼前,大受刺激,使劲地晃着赵培熙,明明刚才还在说笑,怎么转瞬之间就阴阳两隔?
他不相信。
后来救护车来了,交警队也来了,他不得不相信。
在太平间内,听着赵培熙父母的哭声,他颤抖着打开了那张卡片,卡片中只画了一颗大红心,红心中是他和赵培熙的名字。
事已至此,他已经全都明白。其实在汽车冲过来的时候,她完全可以避开的,但是她却为了推开他来不及躲避。
一切的一切,已经太晚。
要多爱一个人才能在危急关头忘却自己的生命?直到现在,杜西成都没有答案,应该要很爱吧。爱到忘了所有。他有时会想,如果赵培熙没有死,他们会不会开始?
他不知道,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七年,他的心却再也没能为别的女人跳动过。可能这段感情早已开始,只是他不知道。
他欠了赵培熙一条命,一份情。那么有生之年他就要活出两条命。所以他努力上学,努力工作,然后供养两家老人。
杜西成的父母知晓当年的事对他造成很大的打击,但是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所以总是提点他该开始谈恋爱了,那时,他总笑着说道:“缘分没到。”后来念叨的次数越来越多,直到赵培熙的父母也开始劝他,他才对说道:“培熙死的时候那么年轻,如果她没有死,她现在会活的很好,会很开心,你们也不会失去女儿。这份情不是我的责任,是我活下去的支撑。”
他曾经也试图忘记赵培熙,可是午夜梦回,他却总会想起赵培熙死在他怀里的情景。曾经有一个女人,爱了他那么多年,甚至为他付出生命,让他的心再没有位置留给别人,既然如此,何苦害了别的女孩?
不如,孑然一身。
想到这儿,杜西成握住了手机,手机壳内有赵培熙送他的那张卡片。有了这样卡片,就好像赵培熙一直陪着他。
可是,没想到在转弯口,一辆大货车抢道,但是大货车重心不稳,直接侧翻,然后货物就都压在了杜西成的车上。
“砰”一声,混沌中的杜西成好像回到了七年前,因为他又看见了赵培熙,赵培熙还是那副腼腆的模样,对他说道:“下辈子你要把我宠成公主。”
因为知晓世事无常,他早已为自己买了大额意外保险,还有存款等等,两家老人应该可以安老了。于是,他心安地说道:“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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