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悠悠行驶在官道上。
车帘微动,泄进一缕微凉的春阳,恰好落在杨明珠摩挲着玉佩的指尖上。那枚玉佩雕着精致的凤凰纹路,温润的触感却抚不平她心头的惴惴不安。
车厢内,空气凝滞,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单调回响。
杜承元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按捺不住开口。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裴大人,圣上的龙体......”帝王安康系着国本,如此重大的变故,他身为朝臣竟才知晓,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若此刻有人借机生事......杜承元不敢深想。
“宫中有裴后娘娘坐镇,太医院亦有陆院判主持,杜大人不必过于忧心。”裴松月的声音平稳,试图安抚,但他紧锁的眉峰却泄露了心底同样沉甸甸的忧虑。他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掠过身侧的杨明珠。
车厢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布料轻微的摩擦声。
杨明珠忽然抬首,那双清澈却无焦点的眸子“望”向裴松月声音传来的方向,打破了沉寂:“圣上的龙体,是否出了差池?”
方才她一直坐在马车里,因而并不知道李玄宸与他们谈话的内容。
“圣上......龙体抱恙......”杜承元抢着小声回答,带着一丝惶恐。
“郡主,”裴松月不着痕迹地瞥了杜承元一眼,语气刻意放得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与转移,“此去临津,一路春景正好。郡主可有想去赏玩之处?听闻城郊桃林已灼灼其华。”
他想将她隔绝于这朝堂的阴霾之外。
“长公子不必瞒我。”杨明珠的声音清越而坚定,她微微侧身,面庞完全转向裴松月,仿佛能穿透黑暗凝视他:“我既应你同赴临津,便是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你。我们如今同舟共济,我信你,也盼你信我。”
她顿了顿,想起前世那些零碎的、令人不安的讯息,语气更添一分笃定,“或许......我能助你。”
裴松月的心像是被那目光和话语轻轻攥住。
他不是不信任她,只是那条通往权力顶峰的道路,早已被鲜血与阴谋浸透。作为太子李玄宸最锋利的刀,他做过太多不能见光的事。他厌恶那个在黑暗中行走的自己,更怕这污浊会玷污了她眼中那份纯粹的信任,让她厌弃。
杨明珠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明明她看不见,裴松月却觉得那无形的目光仿佛拥有穿透人心的力量,直抵他灵魂深处最隐秘、最不堪的角落。
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他忽然觉得,或许在她面前,他不必永远戴着那副完美无缺的“长公子”面具。
他深深吸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罕有的疲惫与坦诚:“圣上确是骤然抱恙......太医院,查不出病因。”
忧虑像藤蔓缠绕着他的话语。承德帝一向龙精虎猛,去岁秋猎尚能纵马弯弓,亲手射回一头雄鹿。太医院每日的平安脉更是毫无异状,甚至就在他卧床不起的前两日,还与李玄宸在校场比试剑术,神采奕奕。
翌日,承德帝照常早朝,在群臣面前亦是精神矍铄,毫无病容。
岂料,仅仅隔了一日,便如山倾颓,缠绵病榻,人事不省!
太子李玄宸虽幼时册立,根基深厚,但近年来,淑贵妃母族江宁赵氏权势日炽,朝中支持废储另立三皇子的声音甚嚣尘上。此刻皇帝骤然病倒,无异于将滚烫的油泼在暗藏的火星之上。
杨明珠听罢,脸色微变,一丝惊疑掠过她姣好的面庞。
长公主!
生辰宴那一日,长公主也是这般毫无征兆地被控制住,她和裴松月知道,那是因为杨芷柔用邪术控制了长公主,可是,在不知道邪术存在的外人眼里,也许在他们看来,长公主是否也属于“身体突然抱恙”?
个中凶险,唯有她与裴松月心知肚明。
长公主与承德帝乃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弟。如今两人竟在同一时刻“身体突然抱恙”,这巧合......未免太过诡异,透着令人心头发毛的不祥。
“长公主的病,太医院也说查不出病因。”杨明珠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的凉意,这是前些日子大伯母探望时无意提及的。
“圣上的病......会不会也是......”她斟酌着,没有说破那个令人胆寒的猜想。
话音未落,裴松月眸中精光一闪,猛地想起什么。他倏然抬手掀开车帘,一声清越的哨音破空而出。片刻,一只灰羽信鸽如箭般俯冲而下,稳稳落在他摊开的掌心。
“你说得对!或许......并非查不出!”裴松月语速极快,带着一种被点醒的急迫。
他迅速取出纸笔,蘸墨疾书,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纸条被小心卷起,塞进信鸽脚上的细竹筒。
信鸽振翅,化作一道灰影,急速掠向京城的方向。
“圣上......为何突然要郑贤妃侍疾?”一直缩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杜承元,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
他秀气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心中的疑惑如同缠绕在一起的线团,越收越紧。
裴松月与郡主的对话,如同打哑谜,他听得云里雾里,却又不敢深问。一个是他顶头上司,一个是金枝玉叶的郡主,即使他们有事要瞒着他,他也没资格说什么。
“郑贤妃......她何德何能?”他几乎是喃喃自语,他的思绪飞快转动,试图理出头绪。为何是郑贤妃,那个平日里毫不起眼、从来不参与后宫争斗的郑贤妃?
“论礼法,裴后娘娘母仪天下,蕙心兰质,与圣上少年结发,鹣鲽情深,此等时刻,理应由皇后娘娘亲侍汤药,方显帝后同心。”
“退一步说,即便不是皇后,也该是宠冠六宫的淑贵妃。圣上对贵妃娘娘的恩宠,朝野皆知,人所共见。”
“可为何偏偏是......那个不争不抢、几乎要被遗忘在深宫角落里的郑贤妃?”
杨明珠思索片刻,试探道:“或许......圣上深知太子与三皇子之争已趋白热,不愿在此时节外生枝,让兄弟二人因侍疾再起纷争,两败俱伤?”
“非也,非也。”杜承元连连摇头,脸上是资深官僚的洞悉:“若圣上真不欲见兄弟阋墙,早有良策。或尽早为三皇子封王,遣其就藩,远离中枢,或......当机立断,废储另立。如今这般暧昧不明,反是祸根。”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裴松月,咽下了后面更敏感的话:“况且,由郑贤妃侍疾,看似避嫌,实则......”他摇摇头,想不通其中关窍。
“可如今由郑贤妃照顾圣上也并无不妥,”杨明珠想到李玄锦那副不成器的样子,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厌恶,“郑贤妃只有四皇子一子,听闻她父亲不过是个致仕的地方小官,郑家子弟在朝中更无显赫之辈,四皇子......想来也生不出夺嫡的妄念。”
这才是关键。三皇子之所以能与太子分庭抗礼,倚仗的正是其母族赵氏在朝堂盘根错节的庞大势力。而郑贤妃母子,无依无靠,在众人眼中,如同透明。
深宫幽苑,肃杀沉寂。承德帝寝殿的朱漆大门紧闭,隔绝了内外。
殿阶之下,裴后与淑贵妃并肩而立,华服盛妆,凤冠霞帔,珠翠环绕,极尽尊荣。然而,那层精心描画的雍容之下,是两张同样面沉如水、难掩焦灼的脸庞。她们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黏在那扇紧闭的殿门上,仿佛想穿透厚重的楠木,窥见里面的情形。
殿内,烛火通明却气氛压抑。
龙榻帷幔低垂,明黄锦被下,承德帝形容枯槁,气息微弱。
郑贤妃未施粉黛,宛如一枝临风盛开的白莲,安静地站在承德帝榻前,她的目光如同春水初生,静谧而温柔。
太医们垂首躬身,脚步放得极轻,却在这死寂中显得异常突兀。
每一次殿门微启,有太医进出,裴后与淑贵妃的心便骤然提到嗓子眼,指尖不自觉地掐入掌心。
然而,得到的回复永远是千篇一律的沉重摇头与那句冰冷的“圣上病情依旧,未见起色”。
一阵穿堂风掠过,吹得廊下悬挂的绛红宫灯微微摇晃,光影在两位后宫最尊贵的女人脸上明明灭灭。她们极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汹涌的不安与恐惧,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
太医们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头紧锁成“川”字。指尖搭在承德帝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的脉搏上,反复探询,却如同陷入一团迷雾,病因杳然无踪。
每一次诊视完毕,他们的背影都显得更加佝偻沉重,步履蹒跚,仿佛背负着无形的枷锁,一步步踏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殿宇四周,披甲执锐的侍卫肃立如雕塑,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他们深知,这看似平静的宫墙之内,因皇帝的病倒,早已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殿外的裴后与淑贵妃,只能僵立着,目光死死锁着那扇隔绝了生息的门。她们的目光穿不透这厚重的宫墙,更无法触及帝王此刻莫测的心意。
一种深重的无力感攫住了她们。
长公子:郡主说她相信我嘿嘿嘿[加油][加油][加油]
ps.年中有开不完的会写不完的材料受不了了[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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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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