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根赶着宋老大家的牛车将稻谷拉到晒场,青土拿着绑了布条的小竹竿儿帮着看场子。宋阿奶帮着桂枝做饭。两家人整整割了两天,所有人脸庞晒得黑红黑红的,春芽和柱子的脸上都是细小的伤口,心疼的宋阿奶扯了好多艾草天天煮了艾草水给他们擦洗。
柱子洗完澡出来抱怨道:“我以为就麦芒扎人,这稻子也扎人得很。”
“这才哪到哪呢,春上你都没割麦子,哪里知道麦芒的厉害。”春芽不赞同道,“割稻子比割麦子好多了。”春芽抬起衣袖,衣服还是完好的,“割麦子啊,这袖口全是洞。”
其他人笑柱子刚刚开始就抱怨扎,以后可怎么办。
宋阿奶护着柱子说道:“小孩子皮子嫩,过几年就好了。”
桂枝拿了香油给春芽柱子晒伤的胳膊脸上细细的涂着,涂完让他们坐竹床上休息:“先躺躺,等没那么油了再进房间睡。”桂枝说着在院子里点了两根蒲条驱蚊子。
稻子放到晒场,宋阿爷看了看天色,对守夜的宋老根说:“把稻子盖起来吧,夜里怕是要下雨。”
宋大伯和宋老根一起将家里的油布毡子铺上,上面又盖了两层草帘子,好在大家割的都是稻穗儿,不占地方,很快就收拾好了。
宋阿奶听到要下雨,看了一眼宋老根转头对着宋老大说:“老大,你辛苦一点,根子淋不得雨。”
“阿娘,我知道,我带着大春守夜,不要根子去。”宋老大说着捡起框和镰刀带着大春走了。
好在夜里雨只是下了小半夜,雨点也不大,第二天太阳照常出来了,掀开草帘子,稻穗几乎没有沾上雨水。
晒场淋了雨,地面都湿了,要重新压场。宋大伯拉了牛拖着石碾子重新压场,日头渐渐高了,昨夜的一场雨让今天的天空特别蓝,一丝云彩也没有,太阳很快晒干了地面。
宋老根拿着铁锹抖落着泥巴,晒场愈发地平整了。宋大伯脖子里挂着条毛巾将牛牵到一边说:“差不多了,再晒半个小时地面就干透了。”
桂枝送水过来,提了一竹筒糖盐水递给宋大伯才道:“下半晌碾场还要用牛,我们家还是要买头牛才好。”
宋老根停下来看看桂枝的肚子说:“家里钱刚够买牛的,你怀的是双胞胎,不能不留点钱应急。秋收之后我再去好好做几天工再说。”
“这些你别急,就这么几亩稻子,这头牛还顶得上用。”宋大伯放下竹筒,拿毛巾擦汗:“这早稻可真早啊,别人家刚抽穗呢。我跟村长说了,借他家的牛使一使。”
因着桂枝肚子见大,也是宋大伯家就两亩早稻,宋大伯还是帮着宋老根碾场脱粒扬场,没让桂枝怎么操心就把稻子收好了。宋老根家的稻子刚收进库,老天爷又下了一场大雨。雨停了才发现刚割完稻子的稻茬上面又长出了新芽。
十多天过后,新芽上面竟然抽了穗,细小的稻花也有,宋阿爷宋大伯和春芽围在田头商量着,稻茬先放着,看看长成什么样,就算不长稻谷,长多点稻草烧成灰也是肥田的好东西。
刚刚收完早稻下了几场雨,等雨停了大家开始割稻的时候,春芽的早稻上面竟然有了稻谷,连村长也过来看稀奇,稻谷很小也很细密。
宋阿爷掐了一根,用指头碾开稻壳,里面有青白色的稻仁,宋家人面面相觑:“这是又长了一茬稻子?”
“爹,你看看能不能再收一茬?”宋大伯问道。
“我看长得挺快,”春芽摸了摸稻穗,“就是谷子不多。”
“还没到种麦的时候,”宋大伯看着嫩绿整齐的新苗,“这地原本也是空着,不如看看长成什么样。”
“就这么办!”宋阿爷拍板:“趁着地里有水,你们再追点肥。”
村长站在这几亩田面前,其他地里的稻谷已经是金黄一片,等待采收。这早已收割完的稻茬反而反了青,又长出新苗来,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跑出来看稀奇。
就这样等到村里其他人家开始收稻子的时候,那几亩早就完成收割的稻田再一次悄悄地灌浆了,浅绿色的稻谷像一面面小旗子,衬着旁边空荡荡的稻田。村里的老人时常和宋阿爷一起来看新鲜,村长更是一天不拉的看这“二茬稻”能不能有收成。
等村子里完成秋收纳粮之后,春芽和宋大伯家的“二茬稻”长得越来越好了。眼见入了九月,秋雨一阵一阵地,单衣换了夹衣,靠山村的人开始耕田种麦子了再晚麦子发不了芽要耽搁下一季收成。
宋阿爷天天来地里看:“这天气转凉了,稻谷不怎么长。”
村长也掐了一根:“瘪是瘪了点,只能这么着了。”
月底的时候春芽家又开始了抢收,村长带了大孙子和一些村民跟着一起帮忙,一天就把五亩二茬稻收了碾了,五亩二茬稻湿重三四百斤稻谷,晒干了也就三百斤左右,谷子不是很饱满,最多算半亩水田的收成。
宋大伯拿了一包五十斤的稻谷去碾坊碾了,糠多米粒少,米粒比较细长,远不如第一茬的米粒那般圆润粗壮。
村长到宋大伯家看着宋大伯娘带着大春媳妇筛糠,最后得了二十斤的碎米。
“今儿拿新米煮饭,”宋大伯娘对大春媳妇交代,转头跟村长说:“村长也留下吃一碗,好歹尝尝味。”
这二茬稻碾了米煮出来的饭微微带点黄绿色,饭香倒是浓郁,就是不耐煮,水也要比正常大米少半瓢。
村长和宋家人一起吃了顿饭放下碗筷休息了半天。村长走出门又转回来:“这米碎是碎了些,个头也小,味儿倒是不差,你给我称两斤,明儿煮个粥尝一尝。”
村长又想了下:“你再装两斤稻谷给我,这件事是我要报上去。”
村长走了,宋大伯娘对着大匾里筛出来的米糠头疼:“这糠里有米,烧火实在是太可惜了。”
宋阿奶说道:“干什么烧火,回头再送去碾碾,混面粉里蒸馒头。”宋阿爷宋阿奶都是苦过来的人,一粒米也舍不得扔了。
宋大伯娘不出声,如今家里条件虽不说顶好,白米白面的也常吃,连麦麸都吃得少了,更何况谷糠。大春媳妇更是不愿意,本来多了几十斤米,哪怕是碎米也是好的,如今要全家一起吃糠就不好了。
宋阿爷宋阿奶走了,宋大伯娘指挥着大春将谷糠装起来:“阿奶问,你们就说吃了。”
“这些糠怎么办?”大春媳妇忍不住问。这些不完全是糠,还要很多瘪稻子,要比糠好多了。
“回头我抓两只鸭子回来,”宋大伯道,“鸭半升,鸭半升,鸭子能吃着呢。”
“我看行,”宋大伯娘想了下,“这怎么着都比糠好,下个集大春米去看看有没有小鸭子卖。”
“阿娘,现在往冬天过了,哪里还有鸡苗鸭崽子卖?”大春一边装稻糠一边说,“这些糠先放粮库里,明年再说。”
春芽家的稻田多一亩,分得多一些,有两百斤稻谷,虽说有些稻谷不是那么饱满,也能顶了小半亩水田的收成,桂枝很满意,跟春芽商量着明年还这么干。
村长从二茬稻反青开始一天一记,等到最后二茬稻收了多少谷子,谷子的成色怎样,细细的记录下来,额外装了两斤稻谷和两斤碎米一起上报了县衙。县太爷也很重视,亲自看着衙役去磨坊碾了稻谷,又和新粮仔细比对过,让厨子做了一餐饭来吃。
“明年你们村还这么种吗?”县太爷难得留村长说话。
“种,我家里水田多,明年全部换这种方法。”村长估摸着回答。
“米也不要全部都换了,”县太爷交代,“中一半的地吧,明年春耕,不,育苗的时候来说一声,我派人下去跟着一起,你记着这个事。”
村长和县太爷如何打算靠山村的人并不知道,只是村里来帮忙抢收的人都动起了心思,这二茬稻并不费太多事,也就多费点力气,收成看着也不少。村里人找宋阿爷商量开了:“宋阿爷,明年春芽育苗招呼一声,我们家也试试。”
第二年过了正月,村长就来和春芽说他家也要种早稻,让春芽看育苗需要什么,村长好预备起来。县衙也派来了官员记录,司农令从育苗开始就住在村长家,从育苗到出芽到下田一一记录下来,早稻亩产和正常稻田产量差不多,只是要比平常早大半个月,稻谷个头也饱满,一看就是成熟了才收割的。
比较奇特的是二茬稻,本来枯黄的稻杆还能反青抽芽生穗。只是第二年早稻收了以后一直没有下雨,二茬稻的收成明显不如上一年,瘪稻谷太多,喂鸡鸭还行,实在碾不出多少米来,一亩地到最后只得几十斤好稻谷。
第一年二茬稻五亩地足多了大半亩地收成,今年十亩地才多了小一亩地收成。
县太爷将司农令带回来的手札和从村长家带回来的稻谷一起上报了朝廷,不久官府发了通告:二茬稻不用纳税粮。从此勤快的人家,一年也多了些收成,靠山村和周边几个村子都种开了二茬稻,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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