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四婶坐在梳妆台前通头发,宋老四端了蜡烛进来将蜡烛吹灭了放到台架上才说:“你发什么呆呢,还不睡?”
宋四婶放下手里的梳子:“我觉得春芽有点不对劲,春苗也安静了许多。”
“发生这么多事,春芽是长姐,还跟以前一样才不正常吧。”宋老四将宋四婶手里的梳子拿过去放进梳妆匣子,将人扶到床边说道:“这一天天的,你还不够累的,快歇着吧。明天我要去村里,店里又得你看着了。”
“我今天和春芽说了,以后送菜的事就交给柱子来做,这样也省得他爹老惦记他这个劳力。”宋四婶脱了衣服在床上躺好说:“这么一来你也可以专心管着店。家里有两个奶娘,春蕊根本管不过来。”
“我看行,柱子也老大不小了。”宋老四跟着躺下,依偎着宋四婶:“老五这个事,我看悬。”
“怎么了?”宋四婶问道。
“老五被娘宠坏了,自小自己就没拿过主意。”宋老四叹道,“这一次他那么坚决地要自己拿主意,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还说娘,你看看你现在,不就是想替小叔拿主意吗?”宋四婶翻了个白眼劝道:“老四啊,日子是给自己过的,你管不过来也管不了。宋家多少事,哪个听你的了?你啊没生个老大的命,就别做老大的事。”
宋四婶感慨着说:“你看大哥,那才叫聪明呢,从来不拿主意。”
“那是爹娘都在,且轮不到他话事呢。”宋老四替宋大伯辩驳,“大哥从小就话少。”
“轮不到大哥话事,轮得到你?”宋四婶转了个身,不再说话。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也不过白说说,你知道我们家的,都是女人当家。”宋四叔伸手扳过宋四婶,“哪里就值当你为了这个不理我。”
“你啊。”宋四婶嗔怪着回了一句,俩人亲热一回方才睡下。
第二日宋老四去到木工张,找到宋老根说了让柱子替他送菜的事。宋老根很是犹豫了一番才说:“按说柱子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能帮到四哥自然是好,只是——”
“你放心,我给柱子开工钱,”宋老四打断了他,“再说了也不是天天送,影响不了家里的活计。柱子才多大,你自己地里活都干不来呢,也不能整天指着他下地。”
宋老根被宋老四说得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倒是张大师兄看宋老根不太情愿的样子拉住宋老根很是劝和了一番。
“根子,都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宋老四这是关照你呢,俩个小的替你养着不说,又给柱子找了这么一个轻松来钱的活计,你这么摆着个脸可不好。”张大师兄自己是独生子儿,从小没有兄弟帮衬,看到人家兄弟多很是羡慕,待宋老根也跟自己的小弟弟差不多了。
“师兄,我明白。”宋老根不说自己带了柱子去秋月家干活,勉强笑着说:“我想着他们娘刚去,他人又小,要是淘气惹得老四不喜就不好了。”
“柱子十二了,也不小了。你整天不在家,也管不到他们。宋老四为人不错,看他对你的心就知道他对侄子们肯定错不了。你啊,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张大师兄想了想又说:“实在不放心多回去看看,最近铺子里也不是特别忙,你要回去说一声就是了。”
宋老根诺诺连声应了,张大师兄体贴他家中孩子多,额外又让他比别人多两天休息,此是后话不提。
过了两天宋四叔回靠山村来说了让柱子给他送菜的事,宋阿爷拍板定了这件事:“去,柱子每天给你送,老大家的给你收菜,摘洗干净让柱子送过去。”
春日里菜蔬多,春芽又在宋盐菜,调了不少熟菜来卖。柱子每天送两筐菜蔬都能卖掉。从此宋大伯娘不管是自家的菜还是村人挖的野菜,每天一早收拾妥当了,由柱子赶牛车送去宋盐菜,上半晌去,下半晌回。
宋老根去做工之后,春芽带着春苗在宋老四家住了大半个月这才带着春苗回家。秧苗长得快,野草稗子也多,小的时候拔了还好,等长大了和稻谷混在一起就麻烦了。那地里的野草一阵雨长一层,大半个月不在家,野草长得比庄稼还要好。
春芽早晚带着柱子在稻田里拔稗子在高粱地里锄草,遇上下雨,还赶在雨前给地里追肥。整日忙个不停,好在春芽如今是孝期,宋老根也不在家,平日里无甚交际。赵三石这个定了亲的女婿,上过几回门都被春芽赶了回去。
入了夏,春芽更忙了,今年没了桂枝,地里的草只能靠柱子和自己。春苗太小,下了地草没拔两棵,倒叫蚊子吸了不少血去。春芽心疼她,便不让她去,只能自己越发地辛苦忙碌。
宋老根自从认了秋月家门,什么都往秋月家搬,家里的酱油,春芽腌的盐菜酱瓜条都搬了去。春苗养的小鸡崽也给拿走了。今年春芽也懒得晒菜干了,和春苗挖了拉拉草什么的都送到二春家:“二嫂你没空挖菜,我给你挖,冬天给我点菜吃就好。”
往年入了夏,春芽家里的院子就没有停过。如今不论是菜干还酱瓜春芽都不做了,大有一股“我宁愿自己不吃也不给你做”的架势。春芽得空就在二春家帮着二春媳妇干活,酱瓜也替她泡了两缸。宋阿奶看了直叹气,对春芽说这不是过日子的方法。
没有了晒菜这一件大事,春芽闲暇时间多了不少,每天对着青麻竹竿想主意。靠山村一般都是沤麻,青麻扔水潭子里泡几个月拿出来洗干净就可以抽麻。这日春芽劈了竹青,放在一边晒,她拿起麻杆劈出青麻的皮,用刀刮了刮,看着丝丝麻线发呆。
春芽请宋四叔帮忙做了两个刮片,对面竖了两片木头立在井边,在辘轳上另系了一根细绳用来绑住青麻皮,辘轳拉着青麻穿过两道刮片,剩下的是一根根的麻丝,柱子看了说这个比沤麻快多了,很快就可以弄好一捆。春芽抽了两三捆麻丝,清洗了几遍拿给大伯娘,大伯娘今年为了给他们做了夏衣,夏布用了不少。
宋大伯娘今年多了个每日收拾菜蔬的事,家里事都依赖大春媳妇。春芽拿去的丝麻大伯娘看着挺好,拿了块纺锤捻麻线。靠山村夏天以麻衣为主,也不是纯麻粗麻。都是麻线和丝线夹杂着,差别就在于丝线多寡。青山县没有纺织业,也没有织机,布匹都是外地贩卖来的。村里人除了自己扯些麻线来用,多出来的麻丝布庄也收,只是量少,卖不上价。春芽拿了麻丝来,宋大伯娘也不嫌弃,麻线一样的用,无论事纳鞋底还是缝衣裳都用得上,货郎担着担子买的大多是丝线又贵又花俏,除了大姑娘小媳妇,不适合其他人用。
春芽衣裳多,大半是宋四婶做的,颜色花俏,款式新颖,如今都不能穿了。宋大伯娘给春芽赶了两件夏衣出来,又着手给春苗做衣裳。
“春芽啊,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宋大伯娘看着在眼前帮忙的春芽,一会功夫针线掉了几回,便让她在一边坐着看。
宋大伯娘飞快地穿针走线,她抬手揉了揉酸涩的脖子说道:“你娘针线也是我教的,她也没你这么会吃针呐。”
“妹妹做不来就别做了,拿来我给你做。”大春媳妇在一边说道:“娘,你看妹妹给我做了酱菜,又做了酸菜。我啊,别得替不得妹妹,针线还是能替妹妹做几针的。”
“哎,”宋大伯娘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衣服收了线,扯开来看了两眼说:“做好了,你进去换上我看看。”
春芽进去换衣服,宋大伯娘伸手点了大春媳妇脑袋一下说:“我知道你们姑嫂要好。可是春芽嫁人了还能来找你做针线不成。你啊,非但不能说给春芽做针线了,在外面还要替她描补些。”
“娘,我知道了。”大春媳妇悄悄吐了一口气,跟换了衣服出来的春芽使眼色,无声地告诉春芽:“你放心,我悄悄替你做,连娘也不告诉。”
宋大伯娘当没看到她们的眉眼官司,看着春芽曲线玲珑,不由得恼道:“我应该放多两寸的,这样子不好。”
“哪里不好,”大春媳妇连忙将春芽拉到自己身边,让春芽转着身子看了两圈才说道:“春芽这样穿着真好看。妹妹到底年轻,粗衣麻衫也好看,就像戏文里唱的,‘好一个女婵娟’。”
“你多大个人了,赶紧少说两句。”宋大伯娘连忙阻拦道:“老五不在家,春芽家里就几个孩子,你这话传出去,春芽还要名声不要。”宋大伯娘看着大春媳妇毫不在意的模样伸手拍打了她几下才道:“你也是快要娶媳妇的人,你家挑媳妇不挑名声好的?”
“娘,妹妹名声——”大春媳妇在宋大伯娘怒目注视下闭上了嘴巴。
宋大伯娘看了春芽春苗两姐妹,伸手将春芽头上的白花扶了扶正说:“衣裳脱下来,我给你再放两指宽出来。”
春芽换了旧衣出来,宋大伯娘看着春芽鲜嫩的面容老气横秋的穿着忍不住心酸:“这世道,对女人严苛,你们在家里说惯了到了外面不妨着顺嘴带了出来,别人就要说春芽家教不好。如今春芽没了娘,更是要谨慎才是,女人家名声最最紧要,你们都要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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