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看到柱子连酱油缸都卖了不由得好奇,听柱子说了缘由才轻叹道:“四叔酱油铺子里的酱油六十个铜子一斤,那还是别人拿了罐子去店里打酱油的。就这样多少总要绕二两酱油去,根本卖不了六十个铜子一斤。你去镇上问了酱油多少钱一斤了吗?”
“我知道,”青土在旁边抢答:“去年我爹带我打过酱油,五十个铜子一斤,还能饶一小斗。”青土伸出手心比划着。
“除了这个要罐子的,还有人问你买酱油吗?”
柱子沉默地摇了摇头。
“你还要卖酱油吗?”
柱子又摇了摇头。
“你知道酱油贵,你知道四叔一天卖多少酱油吗?”春芽看着蔫头耷脑的柱子说:“那么大县城,四叔才卖了八缸酱油,一天还不够两斤。你知道为什么吗?”
柱子挠挠头,迟疑地猜测道:“酱油贵,吃得人少。”
“还有呢?”
柱子摇了摇头。
“我们家买盐都是四叔在县城买的,买肉也是你去县城四叔帮你割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柱子知道,宋老四认识猪肉档老板:“四叔带我去的肉铺总是会饶我两块骨头,要不会多切二两肉。”
“你愿意去镇上买肉吗?”
“不要去,我爹上次买的肘子好小,我爹说再也不去镇上买肉了。”青土小娃娃再次抢答。
“你觉得镇上屠户有老客户吗?”
“有的吧。”柱子想了想说。
“你要想把东西卖出去,要么是别人想要但是其他人没卖过的东西,别人也卖的东西你想把别人的客户抢过来只能东西比别人更好而价钱比别人更便宜。镇子上酱油五十个铜子一斤,你一斤酱油六十个铜子,换了你是镇上的人会买吗?人家为什么肯买?”
春芽叹了一口气:“上次你打破一个缸,这次是饶出去一个缸,没有酱油缸,一斤酱油你卖四十个铜子?三十五个铜子?你看到我酿酱油用多少豆子多少盐的,你也可以算算本钱。两个酱油缸八十个铜子,然后再想想你要怎么卖酱油?”
“不要了,”柱子塌下了脑袋:“没有四叔酱油根本卖不出去。”
“我问你,你能在村里把酱油卖出去吗?”
“不能吧,相熟的人家自己也酿酱油,就是不那么好吃,只会拿碗来换一碗酱油回去。”
“我再问你,四叔为什么能把酱油卖出去?”
“县城里的人什么都买着吃,盐菜都不会自己家腌,酱油更不会了。”
春芽看柱子心灰意冷的模样安慰他说:“将来你有钱买个铺子,慢慢地积攒起来,也不是不行。这一次你要把酱油缸钱拿来给我。”
柱子老老实实数了八十个铜子出来交给春芽说道:“我还是老老实实给四叔赶车吧。没有你,没有四叔,我什么都不是。”
柱子卖酱油一事就这么消停了,春苗看着柱子数自己那二十来个铜子,默默将拿了一个银元给他:“你先把阿爷的银元还了。”
柱子接过春芽的银元好半天才说道:“明年我再还给你。”
春苗摇摇头:“我没有花钱的地方。”
柱子将两个银元还给宋阿爷,宋阿爷摸摸他的脑袋:“柱子啊,当初你四叔才村子里收菜,我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
“为什么啊?”柱子看着宋阿爷,宋老四是宋家最能干大事的人。
“你不要看一斤菜要不了两个铜子,一筐菜也要十来个铜子呢。卖出去还好,要是没卖出去,家里吃又吃不了,又不能再种回地里去,只能烂了啊。”宋阿爷回想着宋老四刚刚开始跑县城的事:“你四叔就用一双脚跑县城,草鞋都比其他人多穿两双。”
柱子不知道宋老四是怎么卖这些菜,菜场的摊位固定的,城门口不是没有买菜的,大多是家里没事干的老人守着一堆自家的菜,卖多卖少不一定,卖不完还是要挑回去。
宋老四买菜之前看了许久,他并没有在城门口守着,或者在菜市场拿一个摊位。宋老四精明,菜洗得干净,分成一小把一小把用草绳捆好,背着框沿着城内小巷子叫卖,总有不想自己去市场的人家出来买。宋老四就是这样认识了宋四婶。
柱子没了卖酱油的心,却没停了赚钱的心。
正月底,春芽暖房里的菜再次收割了,柱子又开始往宋盐菜送菜。柱子送菜回程偶尔也捎一两个同村的人回来,三两个铜子赚着,后来柱子干脆在城门口揽客,回来得越来越晚,就为了多拉几个客人。
以往柱子总是赶在晌午饭之前回来,自从拉了乘客,有时候还要拐去前山村或者临江村,回来得就更晚了,经常让一大家子等着他吃晌午饭。如今虽说已经是春天,天气还是很冷,大袄也没有脱掉,为了让柱子回家吃上热乎的,宋阿爷过一会就去灶下添两把柴火,锅里的包子热了几次,包子皮吸透了水湿哒哒的,一块一块掉落了下来。
“阿爷,你先吃吧。”春芽看着抱着林子打瞌睡的宋阿爷决定以后不等柱子了,最近太阳好,晒一会就发困,宋阿爷精力不足,午后总是要睡一会的。
“柱子还没回来呐。”宋阿爷看看日头,日头已经跑过来头顶,“这是下半晌了,柱子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宋阿爷将睡着的林子放到炕上:“我去找你大伯,让大春套车去看看。”
宋老根是夜里出的事,柱子大白天出门,走惯了的路又有牛车按说不会出事才对。可是宋阿爷看不到柱子回来心里不安稳。
春芽也不知道柱子为什么回来的越来越晚,听到宋阿爷这样说解下围裙说道:“阿爷,我跟你一起去。”
还是春苗拦住了她们:“二哥说回来顺道送几个人回家,他也能赚几个铜子。”春苗没说的是,柱子觉得这是没本的买卖,肯定亏不了。
“他——”春芽转过头看向春苗,“他这样做多久了?”春芽坐了下来,拉住春苗:“你怎么知道的?”
“前几日我就知道了。”春苗走去房间拿出二十个铜子,“这是二哥这几日给我的,他说赶车得的。”
“春苗你说柱子做得对吗?”春芽只觉得头疼。
“我,我跟二哥说了,让他别这么做,他不听。”春苗嗫嚅着说,“家里都等着他,怕他出事,他只顾着在外面不回来。你也不让我下地干活,总是你一个人,我,我说了二哥也不听。快要育苗了,我,大姐,要不我还是别去学针线了。二嫂来帮你也做不了多少······”
春苗在春芽严肃的目光中住了口,过了一会春苗又抬起头倔强地说道:“大姐,你请二春哥来家里干活吧,跟二嫂一样出工钱。我去学针线,我会打络子能卖钱,我来出二春哥的工钱。”
春芽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宋阿爷也有点发火说:“我们吃晌午饭去,一大家子等着他,他倒了为了那不知道哪里来的三两个铜子连家也不顾。春芽,我们吃饭,柱子不用等他。”
这一天柱子回来已是下半晌,太阳都到西厢后面了。饿了大半日的柱子也不在意大家没有等他吃饭,回到家卸下牛车就掀开锅盖找吃的。宋阿爷到底惦记着不能让柱子吃冷食,锅里的包子一直温着。柱子手也不洗,抓起包子就吃。
宋阿爷看到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要说不管他吧,舍不得这么个肯吃苦的孙子,要说管他吧,柱子总是想出一出是一出,没那个脑子尽干没脑子的事。
过两日柱子又出门送菜,回来也是下半晌。春芽对他说:“家里地要翻了,后院的肥土也要挖出来,柴火也要烧光了。我请了二哥每日来做半天活,你以后就专程赶车吧。”
柱子这才发觉为了家里的活他很久没干了,整日早出晚归压根顾不得地里活计。柱子嘴巴里咀嚼着包子停了下来,如今已经是二月了,麦地里山脚下荠菜长得正好,春芽和二春媳妇每日都去挖,这几天送的菜,荠菜是大头。春苗一个人在家里带着木头林子不说,还要洗衣服做饭,其他活只能找人干了。
“阿爷,你说我是不是特没用?”柱子吞掉嘴巴里的食物,看着木头林子在院里玩,对着站在身旁的宋阿爷问道。
“柱子你看到四叔是不是很羡慕?”宋阿爷伸出手掌:“人呐,十个指头伸出来有长短,每个人能干的活都不一样。阿爷啊有三个儿子,脑子转得过来的就你四叔一个,你大伯也比不过他。”宋阿爷坐了对柱子说起来往事:“你四叔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天天跑县城,镇上有集他也去,就是不好好干活,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就是不听,好在家里的活有我和你阿奶也有你大伯伯娘,这才随他去了。你是家里长子,学你四叔,家里这一摊子交给谁?春芽已经够能干了,她撑得起这个家,家里的活计你不干她雇人也干得来。只是柱子这是你想要的吗?”
宋阿爷看着柱子等他回答,柱子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宋阿爷摇了摇头,不知道说柱子一根筋还是说柱子没脑子:“如果你连家里的活计都做不来,你以后如何撑起自己的家。说得难听点,春芽把弟弟妹妹都养了,你多大了也要春芽养?你还有什么脸面?将来你娶了媳妇,一家子都交给你大姐养着吗?你要学的是你大伯,而不是你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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