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阿爷教过柱子之后,柱子不再贪图拉车的几个铜子,送了菜早早的回来,砍柴挖地,偶尔还夹在妇人群里挖野菜。春天麦田里有好多荠菜,麦苗又小,不怕踩踏,一筐荠菜能得两个铜子,柱子算过这个账对挖野菜愈发得上心了,村里的妇人虽然会撇嘴,也怕柱子胡乱抹牛粪,连闲谈也不自在了许多。
春芽今年十八了,如果桂枝还在,赵家应该拿了地基在春芽家隔壁盖屋子,春芽也要在家里准备嫁妆,不再出门才是。如今春芽梳着妇人的发髻,每天不是挖野菜就是捡柴火,比往年还要忙碌。春芽过完生日才带着春苗进城,柱子看着春芽和春苗走路去,想说我赶车送你们,又看了看抱着他大腿的木头林子张不开嘴。
县城,宋四叔家。
宋四婶家里房间已经收了出来,西厢光线好,靠一进院子的一间收拾出来给师傅住,靠堂屋的一间窗户大,早晨日头能一直照到屋子里面,用来学针线刚刚好。
宋四婶拉了春苗的手细看:“到底是小孩子,养回来快。”又摩挲着春苗的手告诫她:“春苗,你要记住。”也不知道要春苗记住什么,宋四婶知道春芽忙,可是春苗不来学手艺,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下个月师傅才过来,你跟着春蕊住,这几天先学学认线分色什么的。”宋四婶看着春苗交代琐事:“我这里不要你扫地做饭,你也自在些,等师傅来了还会教你们养手的法子。”宋四婶转头看了春芽笑道:“今年可要多给我弄些好菜,春苗的束脩我要从你这里收回来。”
春芽点头笑答:“好,只要有菜我就让柱子送了来。只是四婶,春苗我会叫柱子另送了米面来,你也是买粮吃,就不要和我计较这个了。我家里的粮食不卖,紧着自家人吃,足够吃的。”说着又抿着嘴笑:“您是知道我的,再不肯亏嘴的那一个。”
“好。”宋四婶拍拍春苗的手,让春苗去找春蕊。
“春芽,你留在我那里的彩锻和青纱都不是青山县有的东西,等师傅来了我再问问看,只怕是价格不低。”宋四婶对着春芽商量起那两匹布,“缎子我是要留给春蕊的。这青纱你看是卖了还是自己留着用?”
春芽想起沈家庄用青纱糊窗子又是清爽又是透亮,便对宋四婶说道:“四婶,你留下来用吧。糊窗子也好,做小衣也好,凉爽着呢。承祖怕热,给承祖做衣裳穿也好。”
宋四婶也没有和春芽拉扯,只说:“那行,春苗出师以前,你家的衣服我包了。”宋四婶又给春芽一家子做了素稠薄袄子,里面薄薄絮了一层丝绵,比夹衣暖喝,比大袄轻便,正适合这个季节穿。宋阿爷拿了新衣服直说老四媳妇孝顺,让春芽柱子记着宋四婶对他们的好。春芽也不解释,只笑着点头应是。
春芽育苗的时候,柱子便自己挖了菜碾了米面请二春媳妇筛了送过来,宋老四吃着柱子送来的米煮成的饭感叹地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偏疼春芽,总觉得柱子送过来的米更香甜一些。”
“阿姐种的粮食村里人总是会来换了做种呢。”春苗端了碗说。
“你啊,”四婶用筷子指了指男人:“柱子送来的米面都是新碾的,哪里是米行不知道什么时间的米,再有柱子也不会送陈粮来,你吃不出来差异才怪。”说着转头跟春苗春蕊说:“你们大姐做了糯米糕过来,天气看着要热了,你们也不用省着吃,只不能给承祖吃,他还小,克化不动糯米,不是我舍不得,知道不?特别是春蕊,不要总是拿吃食逗你弟弟。”
很快府城的针线师傅来了,师傅姓钱,宋四婶称呼她做钱娘子,春蕊和春苗叫她做钱师傅。钱娘子是春花在府城找来的针线娘子,生得细眉细眼的,说话也轻声细语,三十出头的样子,一身青锻袄子襦裙,甚是端庄秀美。
春花信里说钱娘子去年失了夫婿,婆家不放她再嫁,她也不想被娘家接回去再嫁一次人。钱娘子针线好,夫婿在的时候由着她接了针线活来做。夫婿去了,婆家借口家道艰难,总是催促她多做活,也总是找借口问她拿钱。她听说了春花找人教小妹妹学针线,便接了这单生意从婆家跑了出来。
钱娘子跟着春花的车走了,婆家还找春花闹过几次。陈家势大,当即拿了钱娘子的聘书到县衙告钱娘子婆家无赖,钱娘子婆家见落不到好处又去信钱娘子娘家,说这个儿媳妇他们不要了。
钱娘子接到春花的信也没有放在心上,春蕊这里少说要教个一年半载的,等春蕊学出来再说。春花给钱娘子透露过,家里想给春蕊开个布庄,需要能认识各种布匹料子的大师傅,钱娘子若是有意,可以给春蕊做个掌柜。钱娘子也是因着这个大老远从府城过来,一来相信春花的为人,二来也是避开婆娘娘家两家人。
钱娘子检查了春蕊春苗的功底,便让她们把自己琢磨的也不知道哪学的方法全忘了,从认针开始教她们:绗针,平针,回针,藏针·····钱娘子说一个教一个,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一开始要学直针,针线要走得平也要走得直,针脚要细密。
万事开头难,春蕊和春苗都没有正式做过针线,平日里也就是替宋四婶穿个针。钱娘子来了,打开她带的针线盒,大大小小十多跟针,粗眼的少细眼的多。钱娘子挑了十多跟不同的针,让春蕊和春苗先穿针。宋四婶看家里一堆针,怕戳着承祖,抱了儿子去宋盐菜。
太阳出来光线足,春蕊和春苗在院子里穿针,一张小几两边各坐一人,钱娘子看着两人开始穿针。每日里春蕊两人要先穿了这十多根针,再将这些针上穿着的线用完。一开始只是缝帕子锁边,针脚不细密也没关系。钱娘子将每日的帕子留一块下来,其余拆了线再重来,就这样缝了十来天帕子,宋四婶觉得春蕊春苗两人做出了能用一辈子的帕子,钱娘子还没有停手。
这一日吃完晌午饭,钱娘子放姐妹俩去休息,拿了这十多天做出来的十多条帕子一一摊在桌面上,让宋四婶看。
“东家这两个小娘子都是有天分的,尤其是小的这个。”钱娘子指着两堆拍着对宋四婶说:“小娘子上手快,你看这边锁的,不过三天就看出差别来了。”钱娘子拿了两块素帕子说道:“针脚也匀称,只是小娘子的针脚更密实一些,二娘子心性不够稳重。”钱娘子指着其中一块给宋四婶看,针脚粗一会细一会,显然是做一会玩一会的。
宋四婶正要发怒,钱娘子说道:“二娘子容易走神。东家看看要不要买两条鱼,给二娘子练练眼睛。”
“买鱼?”宋四婶被钱娘子提出的要求惊住了。
“是呢,这鱼一直不停的动,二姑娘看着鱼一来把眼神练了,二来也练个定性。”钱娘子说这是很多绣庄教新来的小娘子定性的法子,人坐着不动,眼睛看着活动的东西才不容易发呆。
宋四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缘故,倒是宋四叔觉得清江里好东西没有鱼多得是,春蕊不用了还可以杀来吃。第二日便去市场买了两条大鱼回来。钱娘子看到一尺来长的大江鱼问:“东家这是要多到的缸来放才能让鱼跑起来。”
宋四婶这才知道是要巴掌大的小鱼,还要一个浅口的大瓷盆,好让鱼在里面游动。两条大鱼自然是吃了,等两条白尾黑身的小鱼买回来,春蕊果然盯着看了半日。钱娘子以为春蕊盯着鱼集中了精神,宋四婶发现春蕊眼珠子活了很多,只有春苗知道,春蕊整日里想着怎么把这两条小鱼吃了,是油炸好还是盐煎好。
晚上睡觉的时候春苗悄悄跟春蕊说:“等天热了,我让二哥放鱼篓,阿姐会做得花样多着呢,我跟大姐说天天给你话花样做来吃。”
春蕊双手抱着头躺在枕头上说:“你说钱师傅怎么想的,天天让我看鱼。我这个人做菜是不行,但是嘴真馋,就好一个吃!”春蕊说着突然歪过头来对着春苗说:“我怀疑我才是春芽姐的亲妹妹,她那么会做,我这么会吃。”
“你这么说也不怕春花姐听了难受。”春苗在心里说,我爹娘都没了,就一个阿姐,你还想要跟我抢?
“哎,也是啊,我阿姐也很会做吃的,可是她嫁得太远了,我都好久没见过她了,更不要说给我做吃的了。”春蕊打着哈欠说,“要是我阿姐也跟你阿姐一样不嫁人就好了。”
春苗在黑暗中没有说话,不一会春蕊打起了小呼噜,春苗闭上眼睛对自己说“春苗,睡觉了。”
针脚学得差不多之后,钱娘子开始正式教她们各种针法,宋四婶拿了布料让她们给承祖做衣裳,一开始钱娘子裁好了尺寸让她们缝,后来她们也学着裁剪。每个针法都要学上十天半个月,光是各种针法就学了大半年,中间夹杂着学习缝制不同针法做的荷包帕子小衣长衫,没几个月俩人已经能做出简单的外衣大褂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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