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烤鸭好吃,大家都惦记着,特别是春蕊,总是让柱子捎口信,让春芽买多几只鸭子养着。开春以后,春芽将养鸭子提上了日程,家里瘪谷子多,鸡吃不了那许多,用来养鸭子刚好。
靠山村没有养鸭子的人家,柱子赶了好几个集才买到十只鸭苗,小鸭子黄色的毛毛绒绒的,会跟着给它喂食的人跑,扁扁的嘴巴“丫丫丫丫”叫着,有见识的老人家说小鸭子会把自己睁眼看到的人当做鸭妈妈。
木头和林子两岁多了,能走能跑,整日围在脚边打转,春芽便把放鸭子的活交给了木头,青土正是十岁八岁狗都嫌的年纪,二春媳妇便赶了他出来看着木头放鸭子,这两个整天带着一队鸭子在村里走来走去,村里的人都笑称他们“鸭小倌”。
木头到底还小,宋大伯不放心也买了几只鸭子跟着一起放,每日里这祖孙三人手里拿了竹竿赶着一队小鸭子,摇摇晃晃走过靠山村。宋大伯将鸭子赶进水田里,小鸭子们便快活地游起来,水田里一些杂草和小虫子都被它们吃了。
宋阿爷看到了说:“这鸭子倒是比人好使。”
村长也过来瞧稀奇:“宋阿爷你家这鸭子还怪精的,不吃庄稼净吃杂草呢。”
宋大伯也觉得稀奇,他忍不住嘚瑟:“也不看这是谁家的鸭子!春芽从来就没干过没好处的事。”
村长由着宋大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过了几天也买了几只鸭子放进了自家的水田里。靠山村的人没事都来看稀奇。只是鸭子越长越大吃得越来越多,“鸭半升”的名字可不是白得的,靠山村看得人多,真正买鸭子的也就村长家和宋大伯春芽几家。鸭子能吃水田里的杂草,宋家人也有找到宋大伯让宋大伯将鸭子赶去自家水田里吃虫子吃草。宋大伯在将家业交给大春之后反而更忙了,以前种地的时候农闲还有的歇息,现在放鸭子真是一天都不能停。
木头自从做了“鸭小倌”,不再整日闷坐在家里,天天在外面跑,晒得黝黑发亮,精神头反而好了许多,说话也利索了,不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木头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往外蹦字的时候,春芽可担心他是个口吃,整天引他说话,又不敢催他说话,怕他说急了更像个结巴。
如今木头起床吃完了朝食,自己拎了竹竿走去对门叫:“青土侄儿,青土侄儿,赶鸭子。”虽然木头急起来也跟着青田叫青土“哥哥”,被大人教了两回他就记住了,青土是他侄儿。二春媳妇每次听木头来家叫“青土侄儿,青土侄儿”再看他圆嘟嘟的小脸,不足三尺的身材总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林子比较难带,春苗刚去县城那几天天天哭,好不容易好了便成了春芽的小尾巴,春芽挖土她挖土,春芽种菜她种菜,宋阿爷见了用竹子给她编了一个小篮子用木头给她做了一个小铲子,春芽给她篮子里放了一把蒜头,从此林子便拎着她的小铲子小篮子,不是挖野菜就是挖坑种蒜,靠山村的人看了都说这又是一个“小春芽”。
春芽把棉籽给了林子几个,由着她种来玩。林子知道棉籽能开花,在牡丹旁边挖了个坑种下去。二春媳妇看她一个坑一个种子,离了半人远再挖一个坑也是好笑。
“你家木头和林子一天要闹多少笑话啊?”二春媳妇擦拭着眼角沁出来的眼泪说道:“小孩养小孩子最好玩了。”
“二嫂,你都生养了两个了,还觉得小孩子好玩呐?”春芽也觉得木头和林子好玩,但是大部分时候春芽还是觉得累,特别是小孩子听不懂人话,一句话说第二遍春芽就嫌烦,等说道第三遍她就忍不住暴躁。春苗知道她这个性子,在家的时候常拢了木头林子去,如今春苗去了县城,春芽觉得自己被木头和林子磨得都没脾气了。
“不要提他们两个。”二春媳妇想到自家两个泥猴子也是眼前黑了又黑。青土大一点,让他陪着木头放鸭子,他就每天去放鸭子,当然这是因为每次放鸭子回来,春芽总有好吃的等着他们,为了口吃的,青土啥都愿意干。青田也七岁了,不如青土听话,人也更调皮些,二春急起来捞起他就打,二春媳妇看不下去,每天吃了朝食让他去阿奶家找青山玩。宋大伯娘每天在家里等着几个孙子来,再看着青山带他们出去玩儿去。有时候宋大伯娘被他们吵得不行,她就问大春媳妇:“我这是分家了吗?为什么家里还是这么多人?”可是真要她把孙子们赶回家,她又舍不得。
春芽后院地方大,柱子几个一直喜欢吃酱瓜条,便多种了黄瓜,今年反而没有种青菜了。等到收菜的时候,春芽想自家也买点菜,二春媳妇拦住了她:“我家菜多,你来挖,回头给我点瓜条。”二春媳妇是腌菜手残党,不管是腌菜酱瓜萝卜条,不出半个月就霉坏了,也是气人,二春媳妇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只能说自己没那个手艺,以前宋阿奶在,二春媳妇不用自己做,如今只能每年拿新鲜的菜换了春芽的盐菜酱瓜萝卜干。
二春媳妇每天来帮春芽干半天活,有时候是上半晌有时候是下半晌。二春媳妇从来没有在农闲的时候这么忙过,她看着丢了钉耙拿镰刀的春芽说:“我算是知道你的好名声从哪里来的了。”
春芽不跟村里人闲谈,压根不知道这个事。她看着跟在自己身后忙个不停地二春媳妇说道:“二嫂累了吧,要不明儿歇一天?”
二春媳妇摇摇头:“春芽啊,你年纪小,这么一天天不觉得,老了可有你好受的。”农村人分农忙农闲,忙起来没日没夜的,汗珠子滴到眼睛里也没空管。农闲的时候也是真悠闲,村口那泡桐树下坐了一堆汉子东家长西家短比女人还嘴碎。
春芽看了二春媳妇一眼不出声,二春媳妇心疼自己有干不完的活。可是二春媳妇若不来帮自己干活,在家也是不停地干活,只是帮春芽干活每日有两个铜子,为着这个二春把家里大半活计接过去了,二春媳妇才能出来帮春芽。靠山村的妇人一年到头手脚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男人反而养成了那种油瓶子倒了不知道扶的性子,能知会一下家里的女人已经算眼里有活的好男人了。春芽小时候也会和春花一起听那些妇人说话,只是那些妇人夸男人的话常让春花和春芽骇笑,说一声油瓶子倒了是好男人,提醒一声下雨收衣服也是好男人,这些男人手都断了,胳膊腿都折了,只剩一张嘴巴能做好男人。
春花说:“这男人是缺胳膊啊还是少一只手?油瓶子倒了不说立刻拿起来,还要叫家里婆娘来扶。等他婆娘过来,油岂不是撒干净了?这样不爱惜物件的懒骨头有什么好夸的?”
春芽想说自家阿爹回家也是什么都不干。看着春花气呼呼地样子春芽又不敢说了。
“春花姐,你将来娶丈夫要是也这样呢?”春芽知道春花是要娶个男人回家的,跟村子里男人娶个媳妇回家一样。可是男人都这样懒,还一天到晚的装个大爷模样等着女人伺候。
春花眼珠子转转勾住春芽的脖子:“我教你一个乖,女人啊只要能赚钱回家,男人气就短,不敢跟个大爷似的吆喝你。”
“女人要怎么赚钱啊?”春花说的是春芽不能理解的世界。春芽有两个压岁钱在兜里放一会就要被桂枝要了去。宋阿爷倒是会给她两个铜子零花,只是货郎一来,柱子就闹着要吃糖,桂枝舍不得买,春芽舍不得看她娘被柱子歪缠,就买了糖给柱子吃。
“怎么赚钱?学本事啊!”春花拉着春芽往家里去,“我教你做菜,你学会了去给人家做厨子,有工钱拿。”
“可是家里怎么办?”春芽觉得这是个办法,可是家里也要吃饭呐。
“笨,男人有手有脚在家不会做饭么?”春花对着春芽眨眼睛:“你想你大把铜子拿回来,男人都精明得很,再也舍不得你在家里白做饭了。”
“什么叫白做饭?”
“女人在家做饭没工钱拿就是白做饭。”春花气呼呼地说道:“我在家做饭阿爹可是要出工钱的,不出我就不做。”
春芽看着春花,这样也行吗?不过春芽没把春花的事跟任何人说,包括桂枝也包括宋阿奶。桂枝一个人忙不过来,春芽不帮忙要累死她。宋阿奶那里更不能说了,女人家在自家干活要钱,不要说要钱了,就是活没干好还要挨训斥呢。
春芽很喜欢宋老四一家子,他们家做人做事都和靠山村不一样,春芽不知道为什么不一样,只知道宋老四家里更好,吃得也好穿得也好,靠山村的人都服气宋老四,靠山村的女人见到宋四婶只会笑,可从来不会指责她什么。如今春芽的名声好,靠山村的女孩儿跟春芽玩得少,看到她老远就跑开了,有些胆子大的也会来跟春芽说一会话。春芽让她们挖了野菜摘了槐花捋了榆钱都拿给她,她拿铜子买。有些姑娘真的这样干了,也换了几个铜子回家,家里人发现了反而让家里丫头来帮春芽干活好换几个铜子。就这样春芽和宋四婶差不多,在靠山村都是说得上话且说话有用的女人,是宋家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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