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委屈

江浸月小时候总是丢三落四,当她需要某样工具时,翻箱倒柜上蹿下跳也找不到它的蛛丝马迹。

她不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找不到的时候,她只会在沿着屋子溜达一圈,找得到就用,找不到就拉倒。

工具千千万,不行她就换。

当江浸月不再需要它时,它又出其不意地在某个角落出现。

它出现得太晚了,不对,它本身就在那里,只是江浸月发现它发现得太晚了。

它从前用得到,以后有一天或许也会用到,可终究不是现在。

有些东西,消失得不是时候,出现得也不是时候。

明明江浸月已经放弃了,可很多事情,并不是她单方面就能决定的。

立冬了,寒潮来得气势汹汹,铺天盖地地朝京州城涌来。

江浸月自从和花辞一起去过尹府后,就再也没出过门。

白袅每天无聊得欲哭无泪,无论她怎么求哥哥求爹爹,都只换回来一句“外边很危险”。

白府固若金汤,明里暗里有很多人保护,会誓死保护小姐的安全。

江浸月从来没有在尹府看到这么多侍卫,但并不妨碍她知道,一个文官家里有数不清的带刀侍卫,是不合常理的。

白袅对此习以为常。

她被妥善地保护,什么都不知道,可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关于外边的情况,江浸月比白袅知道得多些,因为每天晚上会和她“通风报信”。

其实花辞向她透露得不多,他谨记江浸月的教诲,可以说的他通通和盘托出,不方便说的他会摇摇头,“抱歉,现在不太方便让你知道。”

江浸月并不为难花辞,她也不懂花辞为什么每次都要不厌其烦的道歉。

总而言之,就像花辞先前所说,无论江浸月想做什么都要尽快,因为大泱很快就要变天了。

“很快”不是个虚词,它就在这个冬天。

江浸月毫无依据,但她十分确信。

白袅在小雪前一个寻常的下午生病了,她染了风寒,怕传染给其他人,把萱儿赶出屋子,任她怎么撒娇都不让其进屋。

萱儿诉求无果,拦下来找白袅玩的江浸月和和朱。

江浸月隔着门问白袅感觉如何,白袅打了两个喷嚏,带着浓浓的鼻音喊道,“我没事和颜!等我好一些了再和你们玩。你们也早些休息!这天可真是冷。”

江浸月把恋恋不舍的萱儿劝回房,又检查了和朱屋里的被子和炭火盆,也早早回屋了。

天黑得特别早,独自走在寒风呼啸的连廊,让江浸月有些害怕。

相思感受到了江浸月的情绪,尽可能伸展温暖的身子,尽量多地拥抱住江浸月。

江浸月艰难地用脚把门踢上,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搂着相思,把两只手塞到他肚皮下取暖。

天色晦暗,浓稠夜色笼罩每个角落。

所以江浸月没看到一身夜行衣的花辞坐在那方青竹下。

花辞眼见着江浸月哆嗦着抱着相思进屋,心想要不算了。

他还在犹豫不决,嘴比脑子快,下意识叫住即将关上门的江浸月。

“和颜——”

“哎呦我天!”

江浸月吓得一抖,搂紧怀里的相思,小猫被箍得发出一声难受的猫叫。

“对不起。”江浸月对相思说。

“对不起。”花辞对江浸月说。

“这次你确实该道歉!”

江浸月有些生气,阴风测测的她本来就害怕,花辞偷偷来自己这儿就算了,当贼似的待在角落不吭不啊,不早不晚地跟鬼魂索命一样喊她。

花辞垂下头,“抱歉。”

江浸月一开始没理他,还在生着气呢。

花辞不厌其烦地道歉,江浸月顺好相思的毛,也顺好了自己的脾气。

不管怎么说,花辞在这儿,总会让她安心一点。

“好啦好啦,也怪我没早些发现你,真是抱歉。不过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有什么事吗?”

人有时候很奇怪。

对亲近的人有时总会忍不住发脾气,反而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包容心会更强些。

不过事后就不一样了。

陌生人得罪自己的事,当事人会在不同时间、不同场合、不同人面前翻来覆去念叨一辈子,每说一次那人就要上一次断头台。

熟人的气就像碗里的水,捧着咣当咣当晃一会儿,泼出去就忘了。

江浸月问完就把相思往花辞怀里一塞,暖手猫换了个帮扶对象。

花辞穿得很奇怪,但她没问,只觉得这人天再冷也穿得很薄,不知道是身体好还是单纯为了耍酷。

江浸月直到点完灯也没得到问题的答案,花辞一脸落寞地抱着相思,垂着头的样子显得很可怜。

江浸月挑挑眉,一手挠相思一手挠花辞。

一触即离。

“怎么啦?受委屈了?”

花辞发现江浸月越来越喜欢摸自己的头了,不过他能感觉得到,她只是单纯地把自己当成了阿杳。

不过阿杳是她的家人,他算不上,顶多是只宠物。

或者解闷的花生米。

但这就足够了,花辞很知足。

忽然间鼻子发酸,花辞眼泪很快蓄起来。

江浸月简直手足无措,花辞这人真的好爱哭。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花辞没让眼泪掉下来,他飞快地用袖口抹了抹眼睛。

“和颜。”

花辞今晚说的话,不是在叫人就是在道歉。

他的声音似乎很痛苦,掺杂着即将剖开自己肮脏内里的绝望,“……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可以吗?”

“现在吗?”

“嗯,现在。”

老实说江浸月并不是很想去。

她怕冷,而且天太黑了,就算和花辞一起,她也觉得很危险。

花辞很紧张地看着她,让江浸月产生了一种错觉。

如果今晚拒绝了花辞,那么他很难再有勇气提出相似的请求。

提出出去玩的请求为何需要勇气,江浸月也解释不清。

“好吧,你等我一会儿,我换个衣服。”

江浸月答应了,可花辞看起来更纠结紧张了。

江浸月有些看不懂了。

花辞今晚好生奇怪,又想让她去又不想让她去的。

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江浸月就着凉水喝了两杯蕤旌花茶,没过一会儿,花辞一抬眼就看见江浸月穿着一身和自己极为相似的夜行衣。

她拎着相思的后颈皮,吧唧亲了一口,让他自己找些东西吃。

抬了抬下巴示意花辞出发,花辞却说:“我们不走门。”

江浸月:“……啊?”

感觉更不像什么好事了。

江浸月疑惑:“那走哪儿?”

花辞指了指,“翻墙。”

江浸月瞪大眼:“……啊?”

我看你是在故意难为我。

江浸月:“你确定?要对一个走路都不一定走顺溜的人说这个?”

花辞尴尬地清清嗓,“……我背你?”

江浸月丝毫不扭捏。

绕到花辞身后,二话不说拍压着他肩膀往上一蹿。

花辞像个被调戏的民女,一时间手足无措慌乱无章僵硬如铁。

江浸月靠臂力撑在他身上,不满意地用膝盖点了点花辞的腰。

“喂!胳膊抬起来呀!”

花辞连忙弯起手臂。

江浸月还是不满意,“低一点低一点。”

花辞胳膊垂到了大腿。

江浸月猛地往下一坠,差点掉下去。

江浸月:“……”

“请把胳膊放在腰两侧,谢谢。”

花辞像个木头人,一令一动。

江浸月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十分坦然地将重量卸给花辞。

她毫无心理压力地搂着花辞,瞄见他发红的耳廓,侧着头调戏,“呀,怎么脸红了?不是你说要背我的吗?”

花辞无言以对,唯有面色更粉。

江浸月暂时放过羞涩的花辞,淡定评价。

“跟在阿杳背上感觉很不一样。”

“直着感觉没趴着稳当。”

花辞简直笑不出来,“那这还真的没办法……”

逃离凭栏问这么多年,花辞这么腿上功夫没落下,就算背着人,一点一踏,如履平地地翻出院墙。

江浸月心中惊讶,花辞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功夫。

这不应该。

虽然是宵禁时间,但街上没有巡逻士兵,江浸月问为什么,花辞说局势紧张,人手不够,皇帝得抠搜着过保命日子。

花辞背着江浸月走街串巷,走了很多她没见过的小路。

江浸月问花辞为什么出了院墙还不放他下来,花辞说不急,一会儿还要翻墙。

其实花辞撒了谎,但江浸月信了。

江浸月又开始絮絮叨叨,给花辞说阿杳的毛比夜行衣柔软,她就是个天然的花辞炭火盆,还不用担心烧伤,跑起来很快但很平稳,一摇一晃地像摇篮。

听得花辞心驰神往,“哎,两条腿的果真比不上四条腿的。”

江浸月笑起来,“怎么会?和阿杳一块都是我自己在讲,她能听懂我说的话,但我却听不懂她的,真是惭愧。跟你就不一样啦,能得到回应很让人开心。”

她想了想,接着道,“话说回来,花辞,你是不是还没被阿杳背过呢。好可惜,以后没机会啦。只能寄希望于阿然喽,希望她早些开窍,让你体验一下驯服猛兽的感觉。”

江浸月把遗憾轻松揭了过去,花辞却反复品味。

他俩只在刚开始说了会儿话,后来一路无言。

因为江浸月睡着了。

所以她也不知道花辞方才对她撒了谎。

江浸月很轻,脸上看不出来,但花辞却觉得自己背了个骨头架子。

这让他感到难过。

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花辞很想退缩。

花辞背着江浸月走在树影斑驳的小路上,四周寂静,他只能听到耳畔江浸月平稳的呼吸声。

花辞放慢了脚步。

如果时光能慢一些,或者直接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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