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万确!”蒋礼猛一抬头,冷汗直滴落在地面上,他双手死扣地面,指尖嵌进青砖的缝隙间,勉强支撑着吓得软塌塌的身子,双眼圆睁,身体前倾,凝望着迟疑的罗少卿,焦急地解释道:“一旬前,栖霞院每至三更就会出现一长发女鬼,那长发女鬼不去别处,只在我的院中游荡,搅得我日日不能安生、夜夜不能安眠,几近崩溃的边缘。”
“这些时日,外界流言皆传我因见鬼而疯癫!学博……学博甚至为此,专门请来宫中御医,要当面为我诊治,以确认我是否癫狂?”
“若我不能铲除那恶鬼,向世人证明我的清白,我就会被英才院抛弃,以一事无成的身份,被遣送回鲷州……”
蒋礼的声音逐渐低沉,语气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不!”
“我绝不能被送回去!”
蒋礼突然睁大眼睛,拔高声调,如同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般嘶吼出来,眼中满是抗争与不甘。
“圣上有旨,若门生无法通过英才院的考核,便再无仕途可言,更别提那遥不可及的科举之路!我一生的前程,我所有的功名,绝不能就这样毁在一个女子手中!”
蒋礼似是想到什么,握紧双拳,恨得咬牙切齿,指节发出细微声响。
“我并非没有尝试过!我花重金请来那些被誉为驱邪高手的和尚、道士,可是他们……他们都束手无策,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女鬼在我的院中肆虐!”
“我实在是万般无奈,才不得不求助于见多识广的子谦兄……”
蒋礼长叹一声,不敢抬头去瞧堂上的任何人,又将一颗头重重地垂了下去。
“昨日酉时初,天色渐暗,我正忧虑那女鬼一事,便接到了子谦兄的传话,说他找到了整治那恶鬼的法子,请我前去细细详谈,我心中大喜,马不停蹄,连寝衣也未及更换,只匆匆披上一件外衣,便心急如焚地赶往他的院中。”
罗少卿轻轻放下手中的惊堂木,那冰冷的碰撞声在庄重的堂上显得格外响亮,他用手指缓缓摩挲过下巴,眼神锐利,仿佛能洞察人心:“你说是魏子谦邀你前去,你可有人证物证?”
蒋礼一震,整个人瞬间绷直,眼底划过一抹亮光,他用一只手直直指向那扇禁闭的门扉外,手指因激动而发抖,仿佛那扇门后藏着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
“有的,自然是有的!我院中的侍女宝玲在我离开时亲眼所见;还有子谦兄院中的侍女紫珠也能作证。我……我真的没有杀害魏子谦!”
“即是如此,”罗少卿打断蒋礼,眉头紧锁成川,顿了顿,声音冷冽,脸上显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为何魏子谦的侍郎含光一口咬定,他曾亲眼目睹你与魏子谦在房中争执不休?甚至是拳脚相向?你又为何在离开魏子谦的房间时,衣衫凌乱,领口松开,神色慌张,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且你离去后,为何偏偏魏子谦就恰巧被人刺死在自己房中?那刺客莫非还能刻意避开你的行踪不成?!这其中的诸多巧合,你又作何解释!?”
罗少卿的话掷地有声,他突然一拍那厚重的公案,力度大得仿佛要将手下的桌子拍碎,他豁然站起身,宛如金刚怒目,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他伸出一根手指,直直指向蒋礼,大声喝道:“大胆狂徒,为何遮遮掩掩,还不快将昨夜之事细细如实道来!”
“罗公在上!”蒋礼被罗少卿那凌厉的气势吓得一僵,急忙伏身贴在地上,双手抱头,颤声喊道:“晚生……晚生冤枉啊!”
“昨日,”蒋礼努力回忆,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脸色苍白,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上气不接下气,仿佛每说一个字都需要耗尽他的心力:“我刚到子谦房中,他便吩咐小厮去布置酒菜,说是不急着谈正事,要同我边吃边聊,我自打在栖霞院遇上那闹鬼一事后,心里便极为害怕夜间独处于无人之地,况且我与子谦交情甚笃,他平日里对我又照顾有加,见他盛情相邀,又怎会假意推脱?于是便顺理成章,留在了他的房中。”
罗少卿冷哼一声,再次打断蒋礼,言辞犀利,质问道:“哼,你方才还说,你是推拒不过才勉强留在魏子谦的房中,现在又说是因两人交情甚笃而无法推脱?你的话颠三倒四、前后矛盾,究竟是想故意隐瞒些什么!”
蒋礼被罗少卿的喝斥声吓得一怔,他吞吞吐吐,眼神飘忽不定:“晚生……晚生方才是怕自己说了实话,罗公会一口咬定晚生就是谋害子谦的凶手,所以……所以才一时情急,不慎失言……”
罗少卿凝神不语,稳如泰山,眉宇间渐渐聚拢起沉重的阴云,他沉默半晌,仿佛是在仔细斟酌每一个字眼的分量,片刻后,才终于启唇,缓缓开口:“继续说,将你记得的事,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说出来,不要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是!”蒋礼在回话时,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他小心翼翼,打量起堂上的罗少卿,深吸一口气,陈述道:“我与子谦兄对坐共食,言谈甚欢。然而,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子谦兄忽然神色一变,眉头紧蹙,声称头疼难忍,让我速去唤他的近侍含光。”
“含光从外间匆匆而来,服侍子谦兄服下汤药,但是汤药并未起效,反而导致子谦兄更加焦躁不安,坐卧不宁。”
蒋礼稍作停顿,好似又瞧见了昨日的场景,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接着说:“未及巳时,当我俩说到子谦兄曾提及的那位神秘散仙。”
“就在那时,子谦兄突然倒地不起,抱头哀嚎,痛苦之色溢于言表。他在地上疼得不停打滚,不慎将书案上的竹筒打翻,筒里的扇骨散落一地,发出凌乱的声响。我见状,连忙伸手欲扶,却不料子谦兄猛地一挣,竟一把将我推得踉跄后退,跟着一起倒地。他那时眼神迷离、心神恍惚,身形摇摇欲坠,筋骨绵软,浑身上下抖若筛糠一般。那时,我虽听他时而呼冷,时而呼热,但却见他汗如雨下、衣衫尽湿,同时还喃喃自语,在涕泗横流中,时不时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双手胡乱抓着,不断去薅自己的头发,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我当时生怕子谦兄是中了邪,会失去理智,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于是毫不犹豫地冲至他的身后,紧紧抱住他,试图用我的力量去约束他的手脚,让他逐渐平静下来,不再胡乱挣扎,可是子谦兄毕竟是个常年练体的武士,他的力量远非我所能及。我拼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完全控制住他,只能与他扭打在一起,彼此纠缠,那时,房间里确实充满了打斗的喧嚣与混乱。”
蒋礼急着证明自己的清白,又接着补充道:“这一点,那名唤含光的侍郎也能为我作证。他在那期间曾在屋外问过话,想进屋来查看子谦兄的情况,却被子谦兄那暴躁易怒的脾气给硬生生地吓退了,最终只能无奈离开。”
“后来,”蒋礼的声音低沉了些许,“等子谦兄稍稍恢复了一些神智,他便吩咐我去匣子里为他取一个药包,再用热酒为他送服。我按照他的吩咐行事,心中却充满疑惑。”
“起初,”蒋礼皱了皱眉头,眼神变得迷离,似乎在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我也不知晓那四四方方的药包中究竟装得是何物。等子谦兄服下那药包中花花绿绿的粉末后,他才告诉我,说是那药包里的东西服用后能令人飘飘欲仙,仿佛置身于云端之上,而且还能延年益寿,是道家仙门修身养性的好宝贝,让我也跟他一同试试,说或许能缓解我心中的恐惧,让我一夜安眠。”
蒋礼说着,眼眶渐渐泛红,嘴角那抹苦涩的笑意也变得越发明显,他的眉头不自觉地轻轻耸动,眼神变得黯淡,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流露出深深的悔恨与无奈。
“罗公有所不知,我自从遇见那恶鬼以后,”蒋礼的声音艰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似得,“每至夜深人静时,我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只有恐惧与不安。”
说到昨夜,蒋礼的眼神突然变得明亮了一些,他的嘴唇微微发抖,仿佛是在回味某种滋味儿:“昨夜,听闻子谦兄说那粉末服用后能使人浑身通畅,安然入睡,我一时心痒难耐,再也无法抑制心底想要一探究竟的**,又经受不住子谦兄的一再诱惑,便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一块儿服用了那药包中的粉末。”
蒋礼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空洞,仿佛陷身于某种其妙的幻境中,脸上若有似无地浮现出一抹眷念的神色,嘴角也微微扬起一抹沉醉的笑意,如同再次体验到了昨晚的飘飘欲仙之感:“那粉末需要伴随热酒饮入喉间,当我吞下粉末后,就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流自丹田处缓缓升起,瞬间便弥漫至四肢百骸。”
“那感觉……那感觉就像是春日里的一缕暖阳穿透云层,照入心房;又好似有烈酒入喉,烧灼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我沉醉其中,心神荡漾,只觉得热气腾腾、浑身有取之不尽的力气,我与子谦兄在房间内不停地行走,飘飘然,犹如置身云端,似有羽化登仙之感!”
“那一刻,在我的眼中,世间万物皆变得虚无缥缈,世间的一切烦恼与忧愁都忽然消失不见,我好像浑然不知畏惧为何物,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只觉得心火难耐、无处发泄,不知不觉间,我就像置身于东海的波涛里,在一阵阵海浪的席卷下,身子不断地沉浮于一阵阵暖洋中,逐渐失去了意识,直到我……直到我再次醒来……”
然而,当蒋礼说到“再次醒来”时,他的眼神又重新暗淡下来,他突然变得惊恐万分,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一瞬间,蒋礼的脸色变得煞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可是……可是当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我被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吓得魂飞魄散。我看见……我看见子谦兄的胸口流了好多的血!我用手去碰他,那鲜红的血就沾在我的手指上,刺痛了我的双眼……”
蒋礼瞪大眼睛,惊恐的盯住自己的双手:“恍惚间,我好像又听见了那女鬼幽怨的呼唤声就在我的身后,我……我以为是那厉鬼前来索命,吓得瘫软在地!”
“那一刻,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逃!逃得远远的,逃到那女鬼永远也找不到我的地方去才好!”蒋礼忽然大吼一声,又颓丧地摔坐在地。
“于是……”蒋礼说到最后,声音已经逐渐哽咽,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试图止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我当时被恐惧支配,只顾着亡命奔逃,我……我甚至没有勇气回头望上一眼,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子谦兄是否还……还有活着的气息。”
蒋礼失魂落魄地低下了头,仿佛这一番自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罗少卿的眉头拧成了一团,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怀疑:“照你的说法,你也浑然不知那魏子谦前胸的刺伤究竟是何人所致?又是从何而来?”
蒋礼将头埋进高耸的肩膀间,不敢轻易直视罗少卿的眼睛,他的手指紧紧地缠绕在一起,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当时……当时服了药粉后便昏了过去,的确不曾留意……”
蒋礼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个说辞。
“荒唐!”
“简直是一派胡言!”
何御史怒不可遏,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公案前,脸色铁青,双眼中燃烧着怒火,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惊堂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拍在公案上。
“啪”的一声巨响,每个人的心都随之一颤,空气中霎时出现一股剑拔弩张的紧迫感。
“将证物呈上堂来!”一直沉默不语的何御史突然开口,向堂下候着的小吏怒吼道,他的声音,如雷鸣一般,穿云裂石,回荡在整个公堂之上。
小吏闻言,脸色一变,在应声时,连忙转身,快步奔向证据,生怕稍有迟疑便会惹来更大的怒火。
很快,小吏就捧着一件血衣和一把带血的刻刀回到公堂之上,恭敬地呈递到众人的眼前。
此时,那血衣上的血迹已干,呈现出暗红色的斑驳,刻刀上也是血迹斑斑。
蒋礼看见公案上的两样物件时,脸色骤变,好似被闪电击中一般,他的双眼猛地睁大,瞳孔急剧收缩成一条细线,嘴唇微微颤抖,明明想为自己出声辩驳,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只是呆呆地跪在那里,仿佛身陷于冰冷的深渊地底。
何御史瞥见蒋礼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好似猫捉到老鼠一般得意。他大步走到蒋礼的身旁,站得笔直,犹如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他居高临下地斜睨着萎靡不振的蒋礼,眼中满是冷漠与嘲讽,仿佛是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你必定惊诧不已,明明你已严命婢女将那衣物化为灰烬,为何它还能重现于公堂之上,成为呈堂证供?”何御史短哼一声,“皆因你未曾料到,那婢女心性怯懦,一早听闻英才院中有宿卫正在缉拿凶徒,便惊惧交加,躲于下房,不敢越雷池半步,亦错失了销毁罪证的良机。”
何御史负手而立,高大的身躯在蒋礼的身边壮如高山,将哆哆嗦嗦、几乎要瘫倒在地的蒋礼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再一步跨上前去,用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抓住蒋礼的右手,将其高高举起。
众人的目光瞬间跟随何御史的动作聚焦在蒋礼的右手上,只见蒋礼的掌心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新鲜伤痕,那伤痕宛如一条狰狞的蜈蚣,爬行在他的手心,伤痕深浅不一,显然是被利器划伤。
“说说吧,蒋公子,”何御史的声音冰冷而威严,从蒋礼的头顶轰然炸响,他松开抓住蒋礼手臂的手,任由那只绵软无力的手臂自然垂落,仿佛是在丢弃一件毫无价值的物品,“这血衣上的血迹到底是从何而来?你又是如何将这把刻刀狠狠地刺进那魏子谦的体内?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免得受那皮肉之苦。”
“我……”
蒋礼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他的双眼溢满了发自内心的恐惧,一双无神的眼睛黑洞洞地望向堂上的罗少卿,两片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能让人分辨清楚的话来。
终于,在那极其压抑的氛围中,蒋礼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抬起那双满是祈求的眼眸,如同溺水者在水面下唯一能够触碰到的浮木,牢牢地锁定在太子顾驰的身上。
蒋礼的眼中盈满泪光,仿佛在无声地呼喊着救命,希望顾驰能够以太子的身份为他抵挡住那些即将倾泻而下的狂风暴雨。
可是……太子顾驰的反应却极为冷漠。
蒋礼眼睁睁地看见顾驰缓缓起身,脸上阴云密布,嫌恶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厌倦与疏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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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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