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量着四周,发现自己此时立身的街道称得上热闹。
身侧人潮涌动,卖糖人的,耍杂技的,各类小商小贩,高声吆喝间带着略不同于竹南的口音。我看的欢喜,觉得甚是好玩,比当初府旁的街道还要有趣。走了片刻稍稍累了,一扭头发现身侧恰有一家客栈,店门往来间客人络绎不绝。
我瞧了瞧熙熙攘攘的街道,又看了看客栈里面暖光照耀的大堂,毅然决定跨进门店里。本是想去街上好好逛一逛的,可作为一位南方人,在北方这种极寒的天气下总觉得不消半刻就能将我冻成死人。
于是我搓了搓手,哈着气进去招呼了声小二。门内的店小二一闻汗巾子一甩,笑得合不拢嘴。
今夜,便宿于此吧。
*
次日,等到冬阳将天地都烤得多少生出暖意来,我才从床榻上爬起来。慢慢悠悠的俯身去打开窗子,发现外头的风雪已悄然停歇。我眨巴眨巴眼,拢好衣襟下了榻。
初到此地,看万事万物都觉得稀罕得紧,于是我下楼叫了小二要上一碗馄饨,吃饱了便打算出去看看,玩的尽兴再另做打算。
交了银两,披上厚厚的斗篷,我踩着积雪踏出了客栈的大门。白天的街道冷冷清清,迎着雪地的昼白,显得更加无色。昨日傍晚出的小贩不见了踪影,就连摊位也失了着落,唯有露出的乌青民居在叽叽喳喳讨论着晨事。
许是除夕将近,不少屋前都挂起喜庆热闹的红灯笼,对联上的墨迹偶能看出未干的湿痕。三五个孩童穿着新衣从我身边非一般地掠过,像群欢声雀跃的小麻雀。
眼前着实是一派喜乐,倒是独衬得自己如同异类般格格不入。我寂落地走在街上,不由得攥紧衣角,朝街角边靠拢,生怕染了这层喜悦。
正待我心生沮丧时,突然一个清脆的嗓音叫住了我。
“小姐姐,来一串糖葫芦吗?”
我一愣,敛了情绪朝声源处望去。身侧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姑娘,瞧着与我一般大的年纪,仍旧扎着单麻花,倒是脸上红扑扑的,鼻头也粉嫩嫩的,衣裳在雪地里略显单薄,支着满眼的期待望向我。
我再次一愣,视线渐渐移到她手中握着的糖葫芦上面。我寻思确实许久没吃到糖葫芦了,于是便上前挑了一串。
见我要买,她立刻开心地冲我咧起嘴笑起来:“姐姐看着不像是本地人呢。”
“嗯,我从竹南来。”我从怀中掏出碎银子放到小姑娘的手心,随后慢慢地将糖葫芦的外衣撕开,生怕撕烂了。顿然,山楂的香甜晕染着冷冽的空气徘徊在我鼻尖,可口的甜意还未塞入我的嘴中,我便已觉得范涩。
“啊!原来姐姐是从竹南而来啊!都说南方人生的好看,难怪我瞧着姐姐美若天仙。”这小姑娘嘴齿伶俐,说话句句讨人欢喜,笑起来的时候脸颊还有两颗梨涡若隐若现,更是叫人喜爱无比。
我咔哧一口咬下一枚山楂,笑着静静听她继续道。
她又舔句,指着远处一角向我介绍着:“我们这条街啊,到了晚上才有意思。到时候街那边会搭起戏台子,有时候运气好了碰上名角儿上台,可热闹的不得了呢!小姐姐得空了一定要来看啊!”
我笑着应下来,冲她微一颔首,转身告了别。我继而超前前行,糖葫芦滚入口中,又酸又甜的意味渲染着我的口腔,直逼心肺,倒像极了我此刻的心境。
沿街渐行渐远走了良久,方才少女的笑语却依旧无端回响在我的耳畔。虽然我对戏曲不怎么感兴趣,但许是许久未曾有人对我这般真心笑过了。于是我偏头一想,等到晚上还是去了那所谓的戏台子瞧了热闹。
没曾想这一去,竟遇上了一位我以为此生不会再遇见的人……
*
傍晚时候,我转着手中吃糖葫芦剩下的竹签,思索该如何处置它,片刻后,我用力将它插进了一个不知谁堆起的小雪人身上。
这时街道已是点起了五色花灯,光影交织人声鼎沸,丝竹之声里夹杂着欢声笑语,喜悦之气亦充斥着这块不大不小的地方,倒是真能渲的人心情愉悦。正朝着戏台子走着,身旁忽的有人振奋喊了一声:“快看呐!那不是檀先生吗?”
我听闻随即一怔——哪个檀先生?
而后,便见四下乱哄哄地沸腾起来,七嘴八舌中,不难看出大伙眼里迸出的期切。他们纷纷朝着同一个地方奔涌。
“是檀先生呐,快看!”
“果真是!”
这檀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惹得大家如此激动?我撅起嘴嘀咕一句,却好奇地忍不住也朝人潮涌动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的台上有位咿咿呀呀的美人戏子,化了浓重的妆,笑容如妩媚的山花,正一开一合唱着一首曲儿。丝丝语语,凄凄切切,仿若万般柔情融皆于戏中,任凭周遭嘈嘈切切也不分神。她水袖起落间,那扣人心魄的双眸叫我生生定住了。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这种突如其来的熟悉感险些被我当成错觉,但我很快就否认了,因为台上这人我当真认识,竟是当年救过我的那位清瘦男子 。
我盯着那人舞袖转脚地曼妙身姿,初见时的场景刹然浮上眉梢——满地遭踩踏碾碎的铃兰花旁,受了欺负的小姑娘满脸是泪,唯一朝她伸出援手的青衣人的面庞与眼前这位渐渐重合……
竹南城的匆匆一眼,再见已逝多年。
我望着身在高台上的恩人,心底片刻间就辗转了万千思绪。我着实没料到,与他再相逢竟是在这遥远的异乡。高高的台子被他踩得吱吱作响,他在上面款款迈步,咿咿呀呀几句后,终是落下了最后的尾音:“旧时相——”
声音飘如青烟幽浮,飘飘渺渺的在我眼前婀娜多姿。我凝神倾听,却只闻见那被剪碎的风声,断断续续的呼啸而过,去到那远处的澜云山脚……
未等到曲毕戏散,我便先一步离开了。
繁华街市于我眼角逝去,同时逝去的,也是我们旧时的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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