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chapter56

电话一接通,撕心裂肺的喊声就传了出来。

“赵启!!!”

一声高过一声。

“你个婊…子养的畜牲玩意儿!!!”

“我他妈是你亲叔叔!!!”

“你连条活路都不留给我吗???”

接踵而至的恶毒咒骂顺着听筒灌入赵启耳中,连手机机身都被震得微颤。

他却依旧神情自若地举着手机,甚至没有因为过分刺耳的分贝而将稍微挪开距离,淡定得仿佛被骂得不是自己一般。

那头赵全雷不管不顾的一通输出,骂完才发现赵启一声不吭,不由得有点心虚。满嘴咒骂不知不觉变成了软声哀求:“赵启,看在我是你爸爸亲弟弟的份上,帮帮我,这次你帮帮我啊?”

“我一把年纪了,上有老下有小,那帮人不会放过我的。”

“再怎么说,再怎么说,我也是你亲叔叔呐。”

“叔叔”

赵启终于开口了,声音格外低沉拖沓,似在掂量这两个字的重量。

“对对对……我……”

赵全雷听到他接话,仿佛抓住希望,刚想再顺着话头说点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惨烈的尖叫。

“啊!!!”

那声隔着听筒那声有点远,却异常高亢凄惨,可以听得出来是个女人的声音。

赵启恍若未觉,无动于衷地低头去看腕上的表,表针正无声无息的转动着。

电话那头赵全雷慌了,也顾不上这边,不知对谁怒吼着:“放开她,放开我老婆!!!”

“钱是老子借的,你们他妈的有什么事冲我来!”

接着是衣料摩挲和混乱的脚步声,时不时夹杂几声女人孩子无助悲戚的哭嚎。

隔着电话都可以想见那边的混乱惨状。

慌乱中 “啪”一声,手机从空中似乎狠狠摔在地上,接着就是一阵尖锐的忙音。

这回电话终于彻底挂断了。

赵启意犹未尽地看着黑掉的屏幕,神情似有些悲伤,声音却露出一股狠厉:“叔叔啊,是你先不当我叔叔的。”

“那可就别怪侄儿我了。”

***

今天来给何炽送饭的人是王兴,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下午不到饭点就拎着保温桶过来了,一边往小桌子上摆菜,一边絮絮叨叨跟何炽搭话。

“知道你连着吃了几天外面的东西,估计都吃腻了,今天的饭菜是我老婆自己做的。”

“你这病了也要营养,多喝汤补一补才好得快。”

何炽正趴在床头边的窗户上,往外看。

今天是星期五,现在这个点本应是码头最忙的时候。

可此刻,码头不仅没看到来往走货的轮船,连长期停靠的几艘小货轮都不见踪影,空荡得都有些萧索破财。

听到王兴的话,何炽回过头来,一眼就瞥到了桌上几碟小炒中间那碗正在冒着热气的蹄花汤。

翠绿的葱花点缀在奶白的汤汁上,肥而不腻的蹄花炖得松散软烂,散发出诱人的肉香。

他不动声色地坐过来,举起筷子去夹菜,王兴往汤里放了个勺子,递到他手边,坐到桌子另一边。

两人一时无话,房间只剩何炽的咀嚼声。

外面的天又暗了点,屋子里没开灯。王兴局促地缩坐在桌边抠手指,等何炽吃完饭好收碗。

何炽吃饭快,没一会儿就吃饱了,放了筷子。捏起勺子慢吞吞地搅着那碗蹄花汤,状似不经意问了句:“最近码头没跑货?”

“啊?”王兴愣了愣,反应过来何炽是在跟自己搭话,忙不迭回了句:“啊,是啊。”

“这不是刚换了老板嘛,赵老板才接手,事都还没捋顺,说暂时先不跑货,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赵老板?”汤勺碰撞,停了下来,何炽舀起一勺汤送到唇边。

“嗯”王兴点点头:“赵启呗,这不刚从他叔叔赵全雷,也就是以前的赵老板那里接手的嘛。”

“雷叔呢?”何炽又舀了一勺,小火慢炖的浓郁汤汁滑入喉咙,格外醇香绵口。

“他啊”王兴望向窗外,语气羡慕:“说是已经赚够了钱金盆洗手,去外地养老喽,自己又没个儿子,就只好把码头交给他侄儿接手喽。”

叭叭一顿说罢,又有点疑惑,回头望着正认真喝汤的何炽:“炽哥,你不知道这事?”

何炽喝汤的手一顿,垂眼敛神,淡淡道:“很久没出去了”。

“喔喔”王兴点头,看着他还是不大好的脸色,算算日子,确实在这平房里养了好一阵了。

“你说,雷叔去了外地?”何炽抓住关键信息。

“是啊,那大别墅都搬空了,连家里的狗都带走了。”王兴煞有其事地感慨:“不过嘛,有钱人在哪儿不是一样,都是享福。”

“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王兴双手交叠兜住膝盖头,悠闲地晃悠小腿:“不过……我听人说好像是去了香港?”

“也是,有钱了肯定要去点富贵地方逍遥,谁还留在咱们这种小地方受罪哟。”

“哼哼”何炽不可置否的笑了两声,将喝空的汤碗放在桌上。

王兴觉得有点失言,忙坐直身子,边收碗边找补:“哎哟,咱们这种干活的,管他老板是谁,只要码头还要人就继续干,卖点苦力,不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吗?”

他手脚麻利,一会儿就把桌面手得干干净净,又抽了张纸擦桌子,顺势凑近了点,声音干涩又讨好:“我听胖子说了,赵老板还有厂里的事要忙,不大管这边。以后码头都是您说了算,还得请炽哥多多照顾呐。”

何炽垂头似笑非笑,从兜里摸出烟,递了一根过去:“今天的汤不错。”

王兴受宠若惊地接过烟,咧开嘴笑:“这还不简单,您爱喝我以后天天让我老婆给您熬。”

何炽摆摆手,把自己手上的烟点燃,深吸了口:“不用了”。

“你先去忙吧。”

王兴忙不迭点头出了门,房间又只剩何炽一个人在抽烟,他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窗外出神。

金盆洗手?香港养老?

何炽不屑地冷哼一声,眯起眼。

以赵启的德性和手段,赵全雷现在只怕是生死都难料。

房间里还残存着蹄花汤的香味,萦绕在何炽鼻尖,勾得他拿出手机,盯着和孟兆言的通话记录出神,他鬼使神差地盯了半晌,又悻悻关上。

自那天他夺门而出,他们真就一个电话都没打过了。

真狠心呐,何炽暗叹。

真就一个电话都不打。

居然他妈的,连打错的都没有!

他忍不住计较起来。

小肚鸡肠一翻之后又觉得自己好笑,不是他自先说散了的吗?当时装得那么冷酷无情,现在在背地里斤斤计较,丢不丢人?

哪能不丢人啊?

何炽掸掸烟灰,垂下头,心里酸得很。

丢人又怎么了?

在老孟那地丢个人又怎么了?

他按灭烟头,脑子控制不住地又出现了那个人。

老孟他……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

他不知道,他也不能问,他只能被困在这里。

何炽忍不住心烦起来,干脆扭身仰躺在床上,抬起握手机的手背按住了眼睛,眼前黑下来,全是孟兆言的影子。

是真他妈的烦。

何炽咬牙,都怪王兴老婆那碗汤。

搞得他现在想他想得发慌。

正烦得要命。

叮咚一声,一条信息进来。

惊得何炽从床上坐直,手忙脚乱地去翻。

屏幕点亮,信息是高烈发的。

何炽瞬间垮了脸,缓了好几秒才耐性子点开。

信息很简单,三句话,时间,地点,跟赵启一起见个人。

见人?

何炽按灭了手机屏幕,眼神冰冷,嘴角嘲弄地挑起,别又是在玩什么新花样吧。他在码头呆了一段时间了,也没见赵启安排他什么事,现在一开口就是要见人,直觉这事儿肯定没那么简单。

脑子虽还在琢磨,何炽的手却不自觉点开跟孟兆言的短信框。

低头看着对话框上老孟两个字,迟疑了半天,终究一个字没打出来。

他重新倒回床上,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随手把手机一扔,盯着天花板出神。

看样子,赵启估计要有什么大动作了。现在不联系也好,免得越陷越深,牵连到他。

***

赵启约的地点是老城区边上一家快餐店。何炽抬头盯着店门口褪色的红底黄字的招牌看了半天,觉得多少有点草率。

门口等着夹菜买盒饭的队伍熙熙攘攘排到了马路牙子上。附近下班的工人和客运汽车站背着站出来的乘客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说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

他还在看,里头有人冲他招手:“何炽!”

他看过去,是赵启和高烈,两人坐在一张小桌后,示意他过去坐。他心里莫名生起一股厌烦,突然就不太想动,就那么跟他们对视了好几秒,才抬步慢慢走了过去。

桌上摆了几道简单的小菜,餐具都在一边摆着没拆。何炽扫了眼,开始自顾自拆碗筷。

赵启在抽烟,眼睛时不时地瞟过门口,高烈的眼神就直白多了,双手抱臂撑在桌上,仔细打量每一个进店的人,好像会有什么东西从这些人里突然冲出来一样。

三人都没有说话,何炽也懒得问来这儿干什么,举起筷子就冲那盘番茄炒蛋去了。

沙瓤的番茄炒的鸡蛋,应该是吊了点糖提鲜,又酸又甜又咸,像以前老孟给他煎的那种配番茄酱的荷包蛋。

他不由得吃得上瘾,一筷接一筷,连一直盯梢的高烈都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赵启笑了笑,按灭烟头:“没吃饭?要不再点一盘?”

何炽没吭声,连头都懒得抬,赵启也不恼,抬手就准备招呼服务员过来给何炽加菜。

手举起来,话还没说,高烈突然低低岔了句:“来了!”

赵启的手停在半空中,顺着高烈的眼睛看过去,盯着一个正慢慢走进店的年轻男人。

他带着鸭舌帽,露出来半张脸削瘦没什么记忆点,背着个黑色双肩包,看起来怯生生的,几步路走得局促又谨慎,混在人群里毫不起眼,像是刚从客车站出来,从村里进城来打工的。

男人似乎全然没留意这边规规矩矩地排着队,领了塑料饭盒和夹子,夹好了菜,一路付完钱才站在店中环视。

这会儿正是饭点,店里挤得满满当当,只剩下一两个零星座位,其中一个就是何炽他们桌。不过可能是他们三个实在面相不善,导致这桌空位虽显眼,却愣是一直没人坐。

男人瞅了会,端着饭菜愣头愣脑地走了过来,似乎是想拼个桌。赵启早已收回手,跟高烈不留痕迹地对视一眼,装作毫不在意地撕着一次性筷子包装,等着男人靠近。

直到男人“嗤啦”一声拖开凳子,要坐下时赵启夹菜的手才顿了顿,极为自然地扫视了身边人一眼:“这家的还菜不错,是吧?”

“嗯”男人应了声,似乎不太想搭理他。

赵启也不恼,抬起筷子,夹了一大块猪肉,笑眯眯地送到男人碗里:“特别是这道菜很好吃,你尝尝?”

给陌生人冒然夹菜本来是件极为不礼貌的事,可直到赵启筷子伸到男人碗里,男人的反应都很平静,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顺从地将那块油腻的猪肉塞进嘴里。

“爱吃就多吃点”赵启脸上笑容渐盛,放下筷子,将那碟猪肉往男子面前推了推。

高烈也跟着放下筷子,抄起一旁的冰啤酒给赵启满上一杯,也给自己添了点,边喝边打量对面低头吃饭的男人。

何炽早留意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但懒得在意,只等吃饱饭才放下筷子,从兜里摸出烟盒,赵启见状自然地伸过一只手来。

何炽刮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递过去一根。赵启接了,夹在指尖却并不点,只漫不经心地掂着手中的半杯啤酒。

何炽给自己点了烟,这才抽出空看面前这男人。他一直埋头吃饭,一副完全不受干扰的样子,把包抱在怀里缩头缩脚的动作甚至有点畏缩,但神情看着倒还镇定。

下压的帽子挡住了他大半张脸,何炽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瞥到他的嘴巴和下巴。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嘴唇上却留了点胡子,不多也不浓,延伸到两边嘴角,显得有点邋遢。

何炽慢吞吞地抽着烟,无意识盯着男人张合的嘴,思索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让赵启这么重视。

看着看着,他突然发现男人右边嘴角似乎有点异样。

在青涩的胡茬下,藏着一条细细的白色疤痕。这疤不长,也就半厘米左右,也不大,像条细细的线,在胡茬下并不明显,只有嘴唇发力时才会露出来点痕迹。

如果不是正坐在他对面,又一直盯着他吃饭,何炽是一定不会发现的。

脸上有点疤本不足为奇,但是不知为何,何炽总觉得这疤有点眼熟。

可此刻他又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眉头不自觉拧起来,对面的赵启瞥了眼,问了句:“怎么了?”

何炽垂头,在刚吃完的空盘子弹了弹烟灰:“胃疼”。

赵启看了看桌上的空盘和没剩点儿的菜,知道几个菜大半都进了何炽肚子,倒也没怀疑:“那就别吃了”。

何炽扫了他一眼,按灭烟头,对面一直埋头吃饭的人,终于吃完了饭,缓缓抬起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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