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高斯那句轻飘飘的“涨工资”,像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不大,却精准地荡开了病房里那层欲盖弥彰的尴尬薄纱。

“马哥,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涨工资?”

声音清凌凌的,带着点无辜的慵懒,在杜海皇咋咋呼呼的背景音和小傲意味深长的憋笑声里,清晰地砸在每个人耳中,尤其砸在了马浩宁的心坎上。

空气凝固了一瞬。

海皇张着嘴,看看高斯平静的脸,又看看自家老板瞬间涨红得像熟透虾子的脸,CPU彻底烧干:“啊?涨…涨工资?现在提?”他挠挠头,一脸懵懂,“马哥还病着呢,高副总你这趁火打劫啊?”

小傲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肩膀抖得厉害,赶紧低头假装去整理鸡汤碗。羊头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高斯和马浩宁之间快速扫过,嘴角似乎也绷紧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翻手里的文件,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风暴中心的马浩宁,只觉得一股热气“轰”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烧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手里还端着那碗半温的鸡汤,指尖捏得碗边发白。他猛地抬眼看向高斯,撞进那双猫儿眼里——平静,清澈,甚至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人畜无害的困惑,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他说的。

“你…”马浩宁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又干又涩,想吼一句“高!斯!”,但昨晚那个滚烫的拥抱,那句带着哭腔的“别走”,还有高斯环住他后背的微凉触感,此刻无比清晰地翻涌上来,堵住了他所有虚张声势的咆哮。他憋了半天,脸憋得更红,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毫无威慑力的嘟囔,声音闷得像从被子里传出来的,“…病…病好了再说!资本家也得讲人道主义!”

“哦。”高斯应了一声,尾音拖得有点长,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逞的小得意。他不再看马浩宁,低头继续和羊头人讨论文件,仿佛刚才只是随口问了句“今天天气怎么样”。

马浩宁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恶狠狠地瞪了高斯一眼,对方却毫无反应,专注的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沉静好看。他又气又恼,更多的却是一种被拿捏得死死的、无处发泄的憋屈感,只能把满腔邪火撒在鸡汤上,端起碗“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烫得龇牙咧嘴也顾不上。

出院回到团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全新的、微妙的张力。

马浩宁不再刻意回避高斯,但那份曾经肆无忌惮的“直男把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不再把下巴搁在高斯肩膀上看剪辑,不再抢他碗里的虾,甚至“老婆”“宝贝”这类词也彻底绝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靠近。

他会默默地在高斯工作到很晚时,给他点一份他喜欢的、不加香菜的海鲜粥外卖,外卖单上名字都不留,只让跑腿放在他桌上。他会趁着高斯不在工位,偷偷把他那个用了很久、边角有些磨损的鼠标垫换成新的、更符合人体工学的款式,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开会时,他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高斯,但当对方看过来时,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假装研究手里的笔或者水杯,耳根悄然泛红。

这种转变,迟钝如海皇都感觉到了。

“傲哥,你说马哥是不是被高烧烧坏脑子了?”海皇一边啃着小傲带来的鸡腿,一边压低声音嘀咕,“他昨天居然没骂我!还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怪吓人的!”

小傲慢悠悠地擦着镜头,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远处正低头认真给六一梳毛的高斯,又看看坐在自己位置上、看似盯着屏幕实则眼神放空的马浩宁,老神在在地吐出四个字:“春心荡漾。”

高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依旧保持着那份“乖巧毒舌人妻”的表象,高效地工作,偶尔精准地放出毒舌暴击,只是对象从马浩宁转移到了海皇或者小傲身上,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眼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极细微的涟漪。那只在他胸腔里安营扎寨的猫,正满足地打着小呼噜。

打破这层小心翼翼薄冰的契机,来得猝不及防。

团队接下了一个重要的品牌线下活动,需要全员出席。活动前一天,高斯意外地感冒了。起初只是嗓子有点哑,他没在意,结果到了活动当天,低烧加上重感冒,让他整个人都蔫了下来,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连那双总是清亮的猫儿眼都蒙上了一层水汽,显得雾蒙蒙的。

“小斯,要不你在家休息吧?活动我和海皇他们去就行。”马浩宁皱着眉,看着高斯强打精神往包里塞活动资料的样子,心里揪得慌。

“没事,马哥。”高斯摇摇头,声音沙哑,“流程我熟,现场突发情况预案也是我做的,我不去不放心。”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那股眩晕感压下去。

活动现场人声鼎沸,闪光灯此起彼伏。高斯强撑着站在马浩宁侧后方,努力保持着清醒,关注着流程,适时地低声提醒马浩宁需要注意的环节和发言要点。他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发颤。

终于熬到活动尾声的互动环节。粉丝热情高涨,马浩宁被簇拥在中心签名合影。高斯退到舞台边缘的阴影里,想靠墙稍微喘口气。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瞬间发黑,视野里斑斓的灯光和攒动的人影扭曲成模糊的光斑。他身体晃了晃,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预想中撞上冰冷墙壁的疼痛没有传来。

一只结实的手臂在千钧一发之际,稳稳地从背后揽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带进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

熟悉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是马浩宁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须后水和阳光的味道。

“高斯?!”马浩宁的声音带着惊惶和毫不掩饰的紧张,在他耳边响起。他几乎是半抱着高斯,将他带离了舞台边缘的阴影,避开了可能被拍到的角度,快步走向后台休息室。

后台无人,门被马浩宁反手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你怎么样?能站稳吗?”马浩宁扶着高斯在沙发上坐下,半蹲在他面前,焦急地仰头看着他苍白的脸,手已经下意识地探向他的额头,“这么烫!我就说让你别来!逞什么强!”

他的语气又急又冲,带着浓浓的责备,可那紧紧扶在高斯肩膀上的手,还有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心疼,却暴露了一切。

高斯靠在沙发背上,眩晕感还未完全退去,眼前还有些模糊。他微微喘着气,看着眼前这张写满焦急和心疼的脸。马浩宁的眉头拧得死紧,那双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紧张,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卷毛都有些凌乱地贴在额前。那份小心翼翼、笨拙的靠近,那份藏在暴躁责备下的关心,在此刻如此**而直白地摊开在他面前。

一股暖流混杂着鼻尖的酸涩,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轻轻地、带着点依赖地,抓住了马浩宁扶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腕。

马浩宁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责备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低头,看着高斯那只微凉的手覆在自己温热的手腕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高斯抬起头,那双因为发烧而水汽氤氲的猫儿眼直直地看向他,里面没有了平日里的平静或促狭,只剩下疲惫、脆弱,和一种近乎委屈的依赖。他吸了吸鼻子,因为感冒,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软绵绵的,像只受伤的幼猫在呜咽:

“马哥…”他顿了顿,像是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承受眩晕带来的不适,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软糯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头疼。”

这两个字,像带着魔力。

瞬间击溃了马浩宁所有的心理防线。

什么顾虑,什么纠结,什么“直男把戏”的界限,什么小心翼翼的试探…在这一刻,在那双水汪汪的、带着委屈和依赖的眼睛注视下,在那声软糯的“头疼”里,全都化成了齑粉。

他反手一把握住高斯覆在他手腕上的手,另一只手已经不由分说地穿过他的膝弯。

“别动!”马浩宁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他手臂用力,直接将高斯打横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高斯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手臂本能地环住了马浩宁的脖颈。他身体很轻,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分量,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偏高的体温和微微的颤抖。

马浩宁抱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向休息室角落那张铺着厚毯子的长沙发。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莽撞的急切,却又在将高斯放下时,下意识地放轻了力道,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把高斯轻轻放在沙发上,拉过旁边叠好的薄毯,仔细地盖在他身上,一直盖到下巴。然后,他半跪在沙发边,看着高斯依旧苍白的脸和紧闭的眼睛,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等着!”他丢下两个字,起身快步走到旁边的饮水机,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温水,又翻箱倒柜找出主办方准备的应急药箱,从里面翻出退烧药和感冒冲剂。

他回到沙发边,动作有些粗鲁地撕开感冒冲剂的包装袋,将药粉倒进温水里,用勺子搅动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他紧抿着唇,侧脸线条绷得很紧,像是在跟谁生气,搅动药水的动作也带着点焦躁。

药搅匀了,他把杯子递到高斯唇边,语气硬邦邦的,像是在下达命令:“喝了。”

高斯睁开眼,看着眼前那杯冒着热气的褐色药水,又看看马浩宁那张写满“我很不爽别惹我”但眼神却焦灼无比的脸。他没有立刻喝,只是微微偏过头,脸颊在柔软的毯子上蹭了蹭,猫儿似的眼睛半眯着,带着点病恹恹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寸进尺,用那种依旧软糯沙哑的声音,轻轻吐出三个字:

“…要加糖。”

马浩宁:“……”

他端着杯子的手僵在半空,额角的青筋似乎跳了一下。他看着高斯那副理所当然、带着点小任性的样子,再看看自己手里这杯苦哈哈的药水,一股无名火“噌”地冒了上来。他张嘴就想吼:“高!斯!你当这是奶茶店呢?!” 可话到嘴边,看着对方因为发烧而显得格外脆弱苍白的脸,还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所有咆哮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憋屈地、恶狠狠地瞪了高斯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了。然后,他猛地站起身,像一头被惹毛的困兽,在休息室里烦躁地转了一圈。没有糖。主办方准备的只有矿泉水和应急药品。

最终,他认命般地走回来,重新半跪在沙发边。他端起那杯药,自己先皱着眉尝了一小口,苦得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用勺子舀起一点药水,递到高斯唇边,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妥协,干巴巴地、毫无感情地哄道:

“乖…张嘴…不苦…”

那语气,僵硬得如同在念一段毫无感情的台词,配上他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简直滑稽到了极点。

高斯看着他,看着他紧皱的眉头,看着他因为尝了苦药而扭曲的脸,看着他明明气得要死却又不得不放软(虽然依旧很硬)语气哄人的样子。胸腔里那只病恹恹的猫,突然就精神了起来,咕噜咕噜地撒着欢。

他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虽然因为生病,笑容显得有些虚弱无力,但那笑意却是真实的、直达眼底的。他没再“作妖”,顺从地张开嘴,就着马浩宁递过来的勺子,将那口苦涩的药水咽了下去。

药很苦。

可心里,却像被马浩宁笨拙地塞进了一颗裹着厚厚糖衣的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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