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重庆的二月,是被水汽浸润的。薄雾总在清晨如期而至,缠绕着江岸,也无声地渗入时代峰峻练习生宿舍的每一个角落,让墙壁和地板都泛着一种沁人的凉意。二零二五年的春天,就在这片熟悉的潮湿中,不紧不慢地铺展开来。

王橹杰睁开眼,宿舍里还是一片昏暗,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点熹微的晨光。他习惯性地伸手摸向枕边的手机,指尖触到冰凉的屏幕。解锁,光线亮起,映亮了他沉静的面容,也映亮了屏幕上那张——穆祉丞笑得毫无阴霾的自拍。

那是穆祉丞的高会图片,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笑容明亮得有些刺眼。王橹杰的目光在那张脸上停留了短短几秒,屏幕便因设定的短暂熄屏时间,暗了下去。

房间里重新归于昏暗,只有那张笑颜,仿佛带着残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从十三岁那场新年音乐会上,被那个陌生而耀眼的师兄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从角落拉拽而起,强行带入那片他无法融入的喧嚣中心开始,某种无声的潮汐就在他心底生了根,昼夜不息地涨落。穆祉辰是三代备受瞩目、前途光明的艺人,而他,王橹杰,只是四代众多练习生中,沉默而不起眼的一个。他们的世界,像两条被无形壁垒隔开的平行线,看似在同一个空间运行,却鲜少有真正交汇的时刻。

他起身,动作很轻,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室友张函瑞。走到窗边,楼下接送练习生的商务车还没来。几个早起的身影已经在薄雾中晃动,做着简单的热身。他看着那些模糊的色块,指尖在冰冷的窗玻璃上无意识地划过,留下转瞬即逝的痕迹。

“橹杰,你又在扮演思考者了?”带着睡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函瑞揉着眼睛坐起来,头发乱糟糟地翘着。

他是四代里性格最外放活泼的之一,也是和王橹杰关系最近的室友。三年的朝夕相处,让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相处模式——张函瑞负责制造噪音和话题,王橹杰负责安静地听,偶尔给出简短的反应。

“醒了就快去洗漱,别赖着。”王橹杰转过身,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知道了知道了……”张函瑞打着哈欠下床,趿拉着拖鞋往卫生间走,嘴里还念叨着,“听说今天要去录的那个外景综艺,三代那几个也会去,不知道能不能碰上……”

王橹杰整理床铺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上午的练习室,是汗水与节奏交织的世界。巨大的镜子映出十几个少年不断重复、修正动作的身影。早功是雷打不动的基本功训练,从拉伸到律动,枯燥却必要。王橹杰习惯于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将每一个动作做到力所能及的精准。他不像有些队友那样,在休息间隙会大声笑闹,他只是安静地喝水,用毛巾擦汗,目光偶尔会掠过镜子,落在对面那片属于三代练习生的区域。

穆祉丞就在那里。和队友张峻豪凑在一起,似乎是在讨论某个舞蹈动作的细节,时而比划,时而爆发出清朗的笑声。那样的笑容,和三年前舞台上那个将他拉起来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带着一种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粹的感染力。

王橹杰垂下眼,拧紧水瓶盖子。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也能听到隔着一段距离传来的、属于穆祉丞的、略带喘息的说话声。这么近,又那么远。

“喂,看入神了?”张函瑞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我说,你最近看穆师兄的频率是不是有点高?”

一起训练三年,有些细微的变化,很难完全逃过身边人的眼睛。尤其是张函瑞这样心思活络又观察力不弱的。

王橹杰面色不变,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晃动,只淡淡回道:“老师在看你。”

张函瑞立刻噤声,规规矩矩地站好,嘴里还小声嘟囔:“……又转移话题。”

王橹杰没再理会。他习惯了用沉默和冷静来应对各种试探,不愿轻易暴露内心的固执,让他像一口深井,旁人很难窥见底部的波澜。

练习结束,大家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食堂。午餐时间总是喧闹的,长条桌上摆着标准的营养餐,少年们围坐在一起,分享着食物,也分享着各自听来的零星消息和笑话。

“听说下午录节目可能要分组做游戏,”张桂源一边扒拉着米饭一边说,“希望别跟太强的人分到一组,压力山大。”

“想什么呢,分组肯定是随机的。”官俊臣接话。

张函瑞凑到王橹杰耳边,声音里带着点兴奋和期待:“听到没?随机分组!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他没把话说完,但眼神已经瞟向了三代练习生坐着的那一桌。

王橹杰夹起一筷子青菜,细嚼慢咽下去,才不紧不慢地说:“概率问题。”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他当然也希望。希望那种极小概率的幸运能够降临。但希望越大,失望往往也越重。

吃完饭,稍作休息,便是出发前往录制地点的时间。宿舍楼下,几辆黑色的商务车已经等候多时。闻讯赶来的粉丝们聚集在警戒线外,举着手机和应援物,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便爆发出阵阵欢呼。

“橹杰!看这边!”

“函瑞!今天好帅!”

王橹杰习惯性地低着头,快步走向车辆。张函瑞跟在他身边,倒是很适应地朝粉丝方向挥了挥手,引来又一阵尖叫。

上车时,王橹杰照例选了靠窗的位置。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窗外拥挤的人群和不断闪烁的摄像头。张函瑞紧跟在他后面,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立刻又凑了过来。

“快,给我看看你昨天拍的练习室视频,我总觉得我那个转身动作没到位。”张函瑞说着,手就伸向了王橹杰放在腿上的手机。

“没什么好看的,你自己跳的时候感觉不出来吗?”王橹杰下意识地想拿开手机。

“感觉是一回事,看到是另一回事嘛!给我看看……”张函瑞不依不饶,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伸手去够。

拉扯间,手指在混乱中按亮了屏幕,并且因为角度的关系,手机屏幕不偏不倚,正对着敞开的车窗缝隙——那张穆祉丞的高会壁纸,在阳光下,毫无遮挡地、清晰地暴露在窗外无数潜在的镜头前。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王橹杰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拇指划过,锁屏。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整个过程可能不到两秒钟。

但足够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窗外粉丝方向传来的一瞬间的寂静,随即是更加密集、更加疯狂的快门声和隐约的惊呼。

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血液似乎一下子涌上了头,耳根开始发烫。但他强行控制住了呼吸,甚至强迫自己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只是转过头,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令人不快的意外。

坐在旁边的张函瑞也愣住了。他显然看到了那张壁纸,也看到了王橹杰那一系列快到极致的反应。他张了张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了复杂的担忧。他压低声音,几乎是气声问道:“你……?”

王橹杰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只从喉咙里溢出一个短促而低沉音节:“意外。”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试图就此终结话题的意味。

张函瑞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线条,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追问。车内恢复了安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但一种无形的、紧绷的气氛,开始在两人之间弥漫。

王橹杰知道,这不是结束,仅仅是开始。那颗由“意外”投出的石子,已经落入了舆论的湖心,涟漪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扩散开来。他攥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心底是一片混乱。

“壁纸门”事件,如同预想中那样,在几个小时之内,就以燎原之势席卷了粉丝圈。

回到公司安排的临时休息室,王橹杰安静地坐在角落,刷着手机。微博上,#王橹杰壁纸#、#橹杰壁纸是谁#、#跨代CP# 等词条热度以惊人的速度飙升,后面跟着鲜红的“爆”或“热”字。

超话里更是炸开了锅。CP粉如同过年,各种分析帖、抠糖帖层出不穷。

王橹杰一条条地翻看着,眼神平静,像在阅读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张函瑞几次凑过来想看,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挡开了。

“你……真不打算做点什么?”张函瑞最终还是没忍住,语气带着担忧,“现在换个壁纸,或者发个模棱两可的声明,还来得及。”

王橹杰退出微博,锁上屏幕,将手机揣回兜里,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做什么?越描越黑。”他顿了顿,补充道,“本来就是意外。”

经纪人很快把他叫进了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外面的喧嚣被隔绝。经纪人的脸色很复杂,有审视,有探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橹杰,今天的事,怎么回事?”经纪人语气还算平和,但带着压力。

王橹杰垂着眼,站在桌前,声音不高,但清晰:“不小心被函瑞碰到,手机亮了,被拍到了。”

经纪人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最终,他叹了口气,语气严肃地告诫:“以后注意点,私人照片,尤其是……比较敏感的照片,不要随便设成壁纸,太容易被过度解读,惹麻烦,知道吗?”

没有预想中的严厉斥责,没有强行命令他立刻更换壁纸并发布澄清声明,甚至没有明确否认这件事可能存在的“关联性”。这种曖昧的、观望的态度,让王橹杰的心里微微一松。他乖巧地点头,应了一声:“知道了,对不起,哥。”

公司在观望。观望这波热度的持久度和影响力,观望粉丝的接受度,也在观望……这条突如其来的、跨代的“故事线”,是否具有被利用和运作的价值。只要热度在可控范围内,且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关注度和利益,公司或许并不介意顺水推舟。毕竟,在内娱,CP经济是一块谁都舍不得轻易放弃的蛋糕。

但是,也是更让他在意和忐忑的,是穆祉丞的态度。

那个人会怎么想?会觉得被冒犯?被一个不熟悉的师弟用这种方式“绑定”,感到厌恶和恶心?还是会……有那么一丝丝的好奇?

他通过张函瑞,辗转听到了一些从三代练习生那边流传过来的零星议论。据说张极拿这件事打趣过穆祉丞,而穆祉丞当时的反应是……愣了一下,随即打着哈哈,用别的话题岔开了,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感或抵触,但也绝无任何欣喜或期待的表示。

这种模糊的、不置可否的态度,像雾里看花,让王橹杰无法准确判断。他蹙眉思索,这似乎又符合穆祉丞一贯给人的那种“阳光直男”、性格温和、不太会主动给人难堪的印象。他不排斥,或许仅仅是因为性格里的善良和某种“无意识的纵容”。

这场“意外”所带来的、最直接的一个效果——由无数网友和粉丝的手与口,将“王橹杰可能对穆祉丞有特殊关注”这件事,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摊开在了穆祉丞面前。

当这件事从粉丝圈小范围的窃窃私语,演变成一定程度上的公开“秘密”时,它就不再是王橹杰一个人内心深处的独角戏了。穆祉丞无法再完全忽略它的存在,无论他愿意与否,“王橹杰”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背后可能蕴含的、超出寻常师弟范畴的关注,都已经强行地、不容拒绝地进入了他的视野。

事件发酵两天后,在一次为某个大型活动准备的集体舞蹈排练中,指导老师不动声色地调整了部分成员的站位。王橹杰被从原本四代区域相对靠后的位置,调整到了一个……更靠近三代练习生活动区域的点位。

站在新的定位点上,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穆祉丞和张峻豪在练习间隙,因为某个动作失误而发出的、带着喘息的低笑声。空气中弥漫着汗水与地板蜡混合的气味,还有从穆祉丞那个方向隐约传来的、独特的、带着活力的气息。

有一次中场休息,穆祉丞去角落拿自己的水杯,返回时,恰好需要经过王橹杰所在的位置。

距离被拉近。一步,两步。王橹杰甚至能数清穆祉丞额角滑落的汗珠,能看清他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红晕的脸颊,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汗水与清爽沐浴露的味道——和三年前那个冬日夜晚,那只手揽住他肩膀时传来的味道,惊人地重合在一起。

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

然而,穆祉丞的脚步没有丝毫的迟疑或停留。他的目光平淡地掠过王橹杰,没有厌恶,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就像掠过空气、掠过墙壁、掠过练习室里任何一件司空见惯、无关紧要的器械。

彻头彻尾的,无视。

王橹杰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无声地抠住了运动裤粗糙的侧缝。

就是这样。比他想象中最坏的结果——明确的厌恶和直接的警告——似乎要好上一些。但这种彻底的、仿佛他这个人、他所有的目光和心思,都不值得对方投注哪怕一丝一毫注意力的无视,像最细密的针,绵绵密密地扎在心口某个柔软的地方,泛起一阵隐秘而持久的酸胀。

他看着穆祉丞径直走向等在那里的张峻豪,两人极其自然地勾肩搭背,头凑在一起继续讨论着刚才的舞蹈动作,穆祉丞的脸上洋溢着毫无负担的、灿烂的笑容,那是完全属于他那个光明世界的、温暖而耀眼的光。

王橹杰沉默地收回视线,低下头,看着光滑如镜的深色地板,那上面模糊地映出他自己孤零零的、仿佛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身影。

晚上回到宿舍,张函瑞一边往脸上拍着护肤品,一边从镜子里看他:“你也太沉得住气了吧?现在外面都炸成那样了,你倒好,跟没事人一样。”

王橹杰正靠在床头刷手机,闻言头也没抬:“不然呢?”

“不然?”张函瑞转过身,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至少……至少先把壁纸换了吧?你这不等于天天把‘罪证’带在身上吗?”

王橹杰没有回答。他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锁屏上,穆祉丞那张笑容灿烂的照片再次亮起。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张脸上。

他关掉手机,室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透过并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变幻不定的光影。

无论那束光,是否愿意为他停留,是否,最终会灼伤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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