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可的行李箱像具敞开的棺材,横陈在客厅中央。他直接坐在实木地板上,机械地往箱子里面塞着衣物。
金属义肢在叠放羊绒衫时还不够灵活,袖口被卡在关节处,扯出一根细长的线头。月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照在那根悬垂的线上,像一条发光的蛛丝。
“先生,转换插头已经放在侧袋了。”
管家老周站在三步外的阴影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常用药品和防晒霜也都准备好了。”
尼可没有抬头,继续将真丝领带一条条塞进收纳袋。那些昂贵的布料在他指间扭曲,像被攥住咽喉的蛇。
领带上的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是外婆去年生日送的礼物,每一条都价值不菲。他想起外婆递给他这些领带时说的话:
“一个绅士至少要准备七条领带,每天换一条。”
而现在,这些象征身份的丝质物被他胡乱塞进箱子里,皱得不成样子。
“琴叶榕,”
他站起身时膝盖发出脆响,
“每周记得浇水。”
老周点点头,目光扫过客厅角落里那株茂盛的植物。它的叶子油亮饱满,是这栋冷清豪宅里为数不多有生命力的存在。
他拖着箱子走向玄关,金属义肢与门把手相碰,发出空洞的碰撞声。行李箱合上时发出“咔嗒”一声响,锁扣咬合的声音像是手枪上膛。
*
尼可想起陈壹说他大一那年,第一次用宿舍洗衣机,把白衬衫和牛仔裤混在一起洗,结果所有白衣服都染成了淡蓝色。那天陈壹穿着件蓝得发亮的T恤去上课,被同学笑了整整一周。
他站在教室门口,衬衫领子还因为匆忙而翘起一角,像只落水的鸟抖不干羽毛。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那件蓝T恤在光线中几乎透明,隐约能看到他瘦削的肩胛骨轮廓。
“陈壹,你是把天空穿身上了吗?”
室友王浩笑得最大声,拍着桌子前仰后合。
陈壹挠挠下巴,也不生气,反而咧嘴笑了:
“这叫艺术,懂不懂?渐变蓝,酷毙了。”
他故意转了个圈,T恤下摆扬起,露出腰间一小截皮肤。教室里爆发出一阵更大的笑声,连严肃的高数教授都忍不住推了推眼镜,嘴角微微上扬。
那天的阳光特别好,陈壹记得。窗外的银杏树被风吹得轻轻摇曳,树影在教室里摇曳,像水波一样荡漾在每个人的脸上。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蓝色的T恤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带着洗衣粉的清香。王浩塞给他一块薄荷糖,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
那时的尼可在伦敦上大学,暑假来G城住在外婆家,那是一栋年代虽旧却很舒适的复式小别墅。别墅的阳台正对G大的南侧门,那隔着一条种满紫荆花的巷子,每到夏天时,蝉鸣声就像海浪一样此起彼伏。
外婆喜欢在午后煮酸梅汤,玻璃杯壁上很快会凝结一层细密的水珠,顺着杯壁滑下来,在木茶几上留下一个个小圆点。
尼可偶尔会听陈壹他们宿舍里的二三事,很有趣,有点羡慕那几个能天天看见陈壹犯傻的男生。
外婆总是边织毛衣边讲这些事,毛线针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和窗外的蝉鸣混在一起。
“听他们的宿管说,”
外婆翻着相册突然说,
“上周把灭火器当烟花玩,被辅导员罚扫了一个月厕所。”
他的手指停在相册的某一页,那里夹着几张陈壹的照片,有他入学时拍的证件照,也有和室友们的合影。
尼可摩挲着相册边缘,那是陈壹入学时拍的证件照,蓝底照片上的人一脸不情愿,领口还歪着。照片里的陈壹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睡醒就被拉去拍照,眼睛半眯着,嘴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想象着拍照时的场景:陈壹被辅导员催促着站到蓝布前,不耐烦地整理着衣领,却在快门按下的瞬间忍不住笑了出来。
尼可想起伦敦宿舍冰冷的洗衣房,每台洗衣机都贴着使用须知,同学们总是彬彬有礼地保持距离。那里的墙壁是灰白色的,地板永远干净得反光,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没有人会在这里大声说笑,更不会有人把衣服洗成蓝色还穿着去上课。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使用宿舍洗衣机时,对照说明书研究了十分钟才敢按下启动键。
那个夏天阳台外蝉鸣突然喧嚣,陈壹的笑声混在其中,像盛夏里一罐摇晃的汽水。
外婆说陈壹和室友们经常在宿舍楼下的空地上打羽毛球,球拍击球的声音和他们的笑声能传到三楼。有时候球会卡在树枝上,陈壹就脱了鞋往树上爬,T恤下摆随着动作掀起,露出晒得微红的腰背。
他把酸梅汤喝得见了底,冰块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杯底还残留着几颗梅子,皱巴巴的,像被太阳晒干的小脸。
外婆起身去厨房添饮料,拖鞋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屋外的绿芒树投下斑驳的影子,在相册上晃动,陈壹的照片时明时暗,仿佛在对他眨眼。他隔空举杯相碰,碎冰声里各自天涯。
*
他看着行李箱被放进车后备箱,金属义肢在路灯下反射着冷冽的光。车子驶离别墅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琴叶榕,在院子的角落里静默如初,宽大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老周站在门口,车灯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拐角处。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又活过了一天,加油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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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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