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重开宴10

他看段劭。

这个从小长在自己眼前的孩子。

他想过段劭可能会不大愿意,大庆早过了风雨飘摇的阶段,他登基二十余载,如今各处富庶,百姓安乐,放眼长河,纵算不得千古一帝,但也能得个圣贤二字,他也没有初登基时的不适。

而且他已然将自己交给大庆的土地与百姓许多年,如今各处安生,也该为自己活些时日。

近几年,他也放松许多,享受些人生之乐。

其中一件事,就是给身边适龄的孩子点点鸳鸯谱。

头一个被他放在心上的,就是段劭。

一是卢辛的养子,依他和卢辛的情分,也可算作是他的小辈,关心下无可厚非。

二是段劭将来大概率是要接手锦衣卫的。

这是皇权特许之地,他不得不多费些心。

但段劭都给推了,他也就渐渐歇了心思。

今日来问,实在是娴贵妃昨日靠在他怀中,柔声向他试探着问了问,想让他帮忙说说情。

娴贵妃说自己的妹妹,实在是心悦于段劭,两月前入宫,离去时,正逢段劭回宫述职,一见倾心,再不能忘,在家数日,茶饭不思,哭着说想要嫁给他。

他当时未应。

他心底是不愿的。

不是不愿意娴贵妃张口提及此事。

后宫诸人,无论位份高低,哪个的父母亲族不是依附着他的宠爱过活,他不介意在安全范围内给予她们一小部分爱。

但前提是,不能威胁他的位置。

娴贵妃已足够势盛,内阁里都有隐隐投靠来的辅臣,这是他默许下的发展。

他需要一个人,来挟制皇后一党。

皇后膝下两子,那个养子,实在是得朝臣喜爱,也实在有心计,先太子去后,留下的旧部,许多人都明里暗里地支持他。

他看在眼里,又不禁冷笑。

整个大庆都是他的,朝臣支持又能如何。

两党争来斗去,他也安心。

不然也不会让长公主接触彼时刚入宫的娴贵妃。

天下之人攘权夺利,哪怕是自认满身风骨的文臣也如此,在潜龙时扶持一把成就的登天路,可比守着一把老骨头在朝中苦熬资历要好得多。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登基前既有扶持他的,如今就有扶持他孩子的。

两党各使手段,可以将触角延申到许多地方,某个范围内,他都可以忍受,唯独锦衣卫。

锦衣卫,必须是他的。

他今日肯开口,也是想着段劭不会应下,对方要真应,他还不会提。

段劭容貌虽盛,性子却冷,心也冷。

他想过会被拒绝,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拒绝。

长得看两眼,像觉得被净化了。

怎么,很像出家人吗?

皇帝:“。”

二人对视。

段劭:“……”

反正他不娶。

他如今在查的两淮盐税,已然忙得抽不开身,再和万家有了联系,他觉得真是要早死。

他也没有想要真正接手锦衣卫的意思。

攘权夺利本就非他本意,他终要从京中离去的,何必在这遭浑水里滚一圈。

别人不知,他倒是知,娴贵妃的野心,远比外人想得大。

这是个胆识、胆色以及样貌,都让世间叩首之人,不然也不能初入宫就将陛下的心牢牢攥在手中。

如今大庆僧道盛行,正和这位娴贵妃脱不得关系。

陛下年纪大了,房中之事多力不从心,娴贵妃母族又非富贵之家,想在宫中站稳脚跟,并非易事。

自从吃了娴贵妃送来的红丸后,各地时常举荐僧道入宫,很是沉浸其中。

此物,让他得了立,愈发依赖。

如今娴贵妃又有孕,想来更是断不得。

各处虽未明说,但每年来宫中的道长,九成都是娴贵妃的人。

连万首辅都打着娴贵妃与其夫人姓氏相同,是五辈以内的亲戚的由头来攀关系。

他想做纯臣,也只能做纯臣。

这是他日后的生路。

他身后还站着锦衣卫,以及卢辛。

那是陛下身前的人,容不得半点闪失。

就是他现在可能要先想想,怎么让自己没闪失。

瞧见了陛下眼中礼貌性生气的段劭:“……”

娶肯定是不能娶的,娶谁他也不能娶万家女。

但瞧着陛下如今的样子,他得为日后考虑下,万一宫中被娴贵妃激起了某些念头,为杜绝两党勾结之举,直接给他指亲。

段劭:“。”

想来,他的病可以更重些。

正好休两日假。

待到过年,也不用入宫伺候。

他实在是倦了,日日瞧着那几张勾心斗角的脸,太无趣,还不如回家对着木头。

-

长春宫。

娴贵妃坐在主位,手轻搭在扶手处,听着身边人的回复。

那人一袭朱红内监服,眉眼极艳,年岁不过二十出头,可哪怕在娴贵妃身前,也有着面见众人时的凌人之意。

此人姓沈名昼,当今御马监的秉笔太监,也是娴贵妃的心腹,打她入宫那日,就伺候在身侧。

娴贵妃依在椅子上,两个着宫装的婢女跪在两侧,小意揉着腿。

人虽未着盛装,却自带几分浸在权力下,常人难得的雍容,长眉如柳,杏眼丹唇,只是往日盛气模样今日不见,染了几分不常见的懒意,“月儿怎么说?”

孟枕月。

她父亲房中柳姨娘膝下的姑娘,行辈第七。

她非高官之女,父亲只是一地方县令。

好在,她争气。

托她的福,父亲如今已是正六品,享一方尊容,就算是巡抚和布政使,见到了,也多要礼待着,不曾苛刻。

她未让父亲入京,想也知道,凭他的本事,应付不来京中诸多复杂的人情往来,不如留在当地,享享清福,免得来京中不知忌讳,再给自己惹麻烦。

她未管父亲,站稳脚跟后,倒是将未婚嫁的两个妹妹接来了。

提此,娴贵妃有些心不在焉。

这两个妹妹虽是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可天下家的家族,不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出于从小长到大的情理也好,出于利益也罢,为她们找个好去处,她也心安。

稍大些的那个已然嫁了,她本给孟枕月相看,奈何对方一个都没看上。

直到上个月才吞吞吐吐告诉她,瞧上了段劭,还说,此生非他不嫁。

娴贵妃当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个男的,除了样貌好点,哪里好!

看着是会疼人的样子吗!

她还记得当时怎么和她相谈的,“找男人看的不是样貌。”

孟枕月弱弱道:“他也有权。”

娴贵妃:“……”

她耐着性子,忍了又忍:“真正要找的成亲的男人,除了这些,还要看他与你性格是否合拍,婚后又是否听话易差遣。”

至于旁的,她倒不大怕。

天下间还没几个敢婚后磋磨她妹妹的。

她怎么就能看上那位呢!

那位身上哪点和听话易差遣沾边的?那就是个三九天里的冰块,纵使有着好皮囊,也非良配。

纵使真嫁过去,能给自己换来些利益,也不过如昙花,倏尔一现。

段劭此人,行事过度,非长久之相。

何况他还在查盐税。

两淮的水,可深着,那么多人前仆后继,不还是尽数淹死在里头。

娴贵妃欲劝。

她这妹妹,年岁小,未禁事,性子也和其他人不同,打小就不争不抢,对待姻缘大事上有偏差是正常的。

孟枕月听完,觑她脸色,柔弱道:“可他没有父母啊,我嫁过去,既不用伺候婆母,也不用被站规距,直接可以掌中馈,而且他还经常外出办案,定然少在我房中留宿,姐姐你知道的,我不想伺候。”

娴贵妃:“……”

这人是她妹妹。

这人能是她妹妹。

她真动了气,准备训她两句。

孟枕月怯怯:“姐,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离开了母亲。”

娴贵妃:“…………”

-

娴贵妃看沈昼。

如今小一月过去,也不知道她这妹妹,是个什么状态。

那日被她给拒了,瞧着就蔫蔫的,没什么精气神。

她寻思了下,自己不允,这孩子,定然还抱着一丝两人能成的可能,连带着其他人家也看不上,她过了年可就十六,耽误不得。

还不如让段劭或是宫中开口,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这些日子,她对外透了点口风,只不知效果如何。

沈昼想到孟枕月最近状态,纵使在何处都柔韧有余的性子,此刻也难得沉默了下。

沈昼:“……听说托人想尽办法和段劭见一面外,已经开始四处搜罗起其他无父无母的未婚嫁之人了。”

娴贵妃:“…………”

得亏是在她胎坐稳了后问的。

“她是得疯病了吗?!”

到底有些顾及,说话声都压低了些。

沈昼也有如此想法,尤其是对方说要嫁给段劭时,要知道,天下间的好朋友都是彼此瞧不上的,尤其是孟枕月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沈昼想想:“也许?”

娴贵妃:“……”

她面无表情看沈昼。

沈昼笑了下,轻扭头,避开目光。

娴贵妃静静思量着。

找别人?

天下间无父无母又有权有貌的,大概也就这一个了,也不知道找的什么歪瓜裂枣。

想此,顿觉本就不适的身子愈发不适。

要不、要不还是试试段劭?

……算了吧。

念头刚生,又坠。

她入宫盛宠时膝下无子,眼瞧着两年过去,依旧无动静,自然要为自己寻找出路。

她活着仰仗的都是那个男人的宠爱,他比自己大那么多,来日一朝死了,她后半辈子可怎么活。

届时满朝大臣让她陪葬,她该当如何?

她能如此顺利的升上来,借的是长公主的力,这是元后之女,就算生母早逝,也是养在太后膝下的,与当今皇后并不亲近,也不喜其膝下的两个孩子。

长公主扶持的是宁妃膝下的四皇子。

宁妃,是个被深宫磋磨许久的女人,早过了与皇帝郎情妾意的时刻,或许也从未享受过,日落月升,长夜漫漫,唯一的指望,唯一的念想,唯有膝下的孩子。

事情到此,本也相安无事。

现在数年的平静,被她此胎给打破。

宫中朝中诸人,都不大安分。

一如众人所想,此胎若是男,她一定会不择手段,扶他登位。

现在不能让陛下猜疑。

娴贵妃轻抚还未有起伏的小腹,轻轻颦眉。

若是以毒攻毒呢?

她给皇帝吹吹枕头风,然后将问题丢给段劭。

到底是枕边人,她是知晓,皇帝虽宠她,但有底线,不愿意她真的越过皇后,搭上卢辛与锦衣卫的线。

娴贵妃若有所思。

此时。

秦府。

乔嬷嬷前脚刚回府,后脚德七就整理了番资料,两个时辰后,将东西送到秦家。

周婉惊了:“这么快?”

此刻的惊,不单是觉得得到消息的速度太快,还有种自骨子里透出的悚然。

她早知卢辛一手建立锦衣卫,就是为了掣肘朝臣,集中皇权,也知晓对方哨子的恐怖,依旧未料想,竟……恐怖如斯。

周婉暗叹一声,和乔嬷嬷略说两句,心思就回到信纸上。

先不操心没影的事,还是先看看沈家和李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信纸一寸寸展开在二人眼前。

半晌。

周婉惊呼:“啊!”

随即,又压低声音,“我就说,里面绝对有事!”

总算让她逮到了。

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

可此一时彼一时,虽说她有私心,可对方到底不是个好归宿,都是做过人妇的,婚前就有个牢牢把控丈夫心房的外室,婚后可有的闹。

-

皇帝留段劭在宫廷,过了晌午,用过饭,方放人走,临行前,已有所值,点了点他的年纪。

君子先成家后立业,段劭不要反了。

北镇抚司。

段劭看着掌中的白瓷瓶,神色沉沉,脸隐没在光线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病,该重些了。

他知道妻子的意义,这也实非他本意。

段劭把玩着瓷瓶。

突然,门扉处传来轻轻一声响。

他转头。

刚进来的德七:“。”

干嘛?

表情这样?

也不知道看了他为沈长宁撰写的语录札记后,会是什么反应。

德七缓缓将东西递去。

段劭:“?”

这什么东西。

他接过,还以为是什么地方送来的密报,伸手翻开。

下一刻。

段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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