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楼恍然大悟。心里咋舌,大半船!
难怪都说三年清知府万两雪花银,可见苏杭确实富庶。
正因为今日出城的人格外多,等终于到码头,已是天光大亮。褚楼扶着车厢站起来,眼前便是大运河的最北端通惠河一段的总码头——积水潭。
此时的褚府。
小厮石头哭哭啼啼跪在外书房里,现任忠勇慧侯、一品镇国将军褚志海坐在书桌前看信,长子褚远站在他身旁低头跟着一起看,两个人表情都一言难尽。
“这混小子,都多大了还说什么闯江湖……”褚志海又气又笑。
“老爷,小的真不知情,”石头抬袖子胡乱擦眼泪,委屈道,“楼哥儿还打发小的在茶房给他熬绿豆百合汤,说要早上起来喝……小的怕糊锅子,一步不敢擅离……”
褚志海搁下信,叹了口气让他起来,“你家哥儿说了,不让罚你。人都溜了,心倒是操不完呐!”
石头正要起来,身后就传来主母一声娇喝:“谁让你起来,跪着!”他一惊之下,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
褚家父子见宁氏怒气冲冲绕过石头进房,都觉头大。
宁氏生得极美,即便满脸怒火,仍是令人侧目。只见她一把从大儿子手里拽过信纸,匆匆一扫,就跌坐在一旁的椅子里,捂着帕子哭起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这么个冤家?连一天好日子都不想让我过!”
褚志海扶额,对儿子摆手,褚远便小心翼翼地带着石头溜了。他这一大早的,还得去皇城当值,连饭都还没吃呢。
宁氏真心替自己委屈。
小儿子信上写得分明,虽冠冕堂皇说要去给师父拜寿,可后头还加了一句什么“爹千万叮嘱娘亲万莫胡乱给儿子相看”……她怎么就胡乱相看了?就算看不上左御史的女儿,那也不至于跑了呀!她可是都跟那家夫人说好了!
宁氏哭红了眼,委实一股娇弱风流之姿。褚志海也不去管她,果然没过一会儿,哭声就渐渐消停。
“老爷,”宁氏哭完智商就回来了,“我想了想,楼哥儿平日惯和隔壁刘景钰那小子厮混,他能溜出去,肯定有那小子掺和,你去同刘阁老说说呀!”
褚志海啼笑皆非:“夫人,楼哥儿要是了无音讯跑出去,我去找刘阁老还有个因由,可儿子这信里说得清清楚楚,他就是去威远镖局给他师父祝寿了,你再要我去找刘阁老,无非就是想让钰哥儿挨一顿揍。你一个长辈同他一个晚辈计较,像什么样子?”
宁氏柳眉一竖,怒道:“我不管!要不是他,我儿子能从你这铁笼子里钻出去?”
褚志海噎住,无奈摊手:“你儿子还真就有这本事。我手下人转了一圈,在那阁老巷的墙边发现鞋印,你儿子就从那翻出去的。”
那道墙就在褚楼所住的院子里,墙外隔着一人宽的巷子,再过去就是刘阁老家的后花园,所以叫阁老巷。
他其实能猜到,隔壁家小子约莫帮了点忙。须知巷子尽头有他家一处角门,恶犬看守,但凡有人不轨必定吠叫,咬死算完。他儿子不可能下狠手杀自家的狗,打又打不过,只可能连翻两道墙,从阁老家离开。
他直叹气:“夫人,当务之急可不是算账,我这几日交接完了就要回西海子驻屯,你抓紧时间派人去江南,再补一份寿礼给楼哥儿他师父,孩子既然去了,怎么也得替他打点好了才行啊。”
宁氏一听,急了,站起来道:“怎么?瞧你这意思,是让他就在南边待着了?可他这眼瞅着翻过年就要十七,不得寻摸着找一门亲事?人都不在,我怎么给他寻摸?老二可都要定下来了!”
她一急,就把真实理由给秃噜了出来,不由有几分心虚。
毕竟嫡母非跟庶子较劲,说出来实在难听。
褚志海无言半晌,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我没空与你分说,夫人赶紧着准备礼单才是正经!”说罢抬脚走人。
宁氏愤恨不已,绞着帕子兀自生半天闷气,最终还是回后院去准备寿礼去了。这大约就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宁氏在后院再横,也一样拿不了褚志海的主意。
到这时候,褚楼已经站在漕船高高的船头上,还在奇怪为何没有家将追过来。他看向周围,此处正是大运河的最北端通惠河一段的总码头——积水潭。
只见晓雾初歇,宽阔的河面上水汽蒸腾,无数大船小船扬帆进出港口。
数不清的漕船、客船、货船、游船,大者遮天蔽日,威武沉重,小者也有几十吨的吃重,密密麻麻如过江之鲫。
下方长宽数百米的木制码头上人头攒动,最靠岸边的纤夫们赤着油亮发黑的膀子,扯着纤绳满脸狰狞,号子震天,此起彼伏;远处几十米高的木头灯柱垂下一串七八个红灯笼,灯笼下方的脚夫排着队运送粮袋。
更远的地方有一排整齐的二层小楼,食肆勾栏林立,漕运司办事处也设在此地,卫所士兵和各地各国商人挤挤攘攘。
褚楼看得眼花缭乱。这幅光景,可谓舳舻蔽水、盛况空前,与他印象中后世的码头相比,亦不遑多让!
“就是没空调,太热了。”那阵激动一过去,他又萎靡了。
八月的天最是闷热,船舱里尤为如此。
褚楼尽力探出头,想要感受一丝凉意,可惜外头被大太阳晒着,热浪滚滚。他所住客舱在临码头这侧,分外嘈杂,可以说是又热又闹,着实难熬。
官运的漕船主要用于运送各地征收的漕粮,并不为载客,故而留给客舱的空间非常狭小,布置也十分简陋。要说好处,唯有安全和快这两点。
朝廷于各地设立了惠民仓。漕船便在丰年低价收购余粟,沿途储至惠民仓;荒年用平价出售积粟,来调控各地粮价。
褚楼所乘这艘漕船,正好自江南运粮入京,有些漕船运粮到江南道,还能装了满船的官盐返航,赚点收益。相比之下,直接入京的漕船反倒少了油水,因此这些船也会载客返航,好赚些船资。
“冰雪冷元子、绿豆甘草冰——”
他眼睛一亮,伸手招呼叫卖的妇人,“大娘,给我来一碗冷元子!”
穿着粗布的妇人见状挑着担走到楼船下方,冲他喊道:“这位小相公,你且扔了篮子下来,五文钱。”
褚楼转头找了找,果然在客舱一角找到了吊篮,不由觉得新奇。他拎住了一头的草绳,丢了铜钱进去,便将篮子抛下。
那妇人舀了一碗的冰镇汤圆,放进篮子里,褚楼小心翼翼往上拽,那碗却稳稳当当,直拎上来一瞧,原是篮底有一圈凹槽,正好放碗。
“大婶,这碗怎么还你?”他探头喊道。
妇人复又挑起担子:“小相公且吃着!待我转过一圈再来讨!”便走了。
褚楼靠窗坐下,细细打量这一碗汤圆,糖水里浮着碎冰,撒着桂花,汤圆玉雪可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期做码头的生意,漕船将开,那妇人恰好兜了一圈回来,看她轻快的脚步,想必担子里的糖水吃食已卖出去不少。
褚楼还了碗,擦了擦满头的汗,冰镇汤圆里不过是一些碎冰,哪里比得上家中的冰碗?
突然外头传来嘹亮的号子,尾音拖得老长,进而仿佛百十人一起呼喝,整个码头轰鸣,就像打开了一个开关。
他感觉整个船舱突然震动,就见窗外码头开始移动。他忍不住走出客舱,沿着狭窄的舱道走到船头,三米之下的水面上密密麻麻都是牵引的小船,黝黑的船工们扯着起船的号子整齐划一地划桨,大船则不紧不慢地逐渐远离码头。
漕船终于行进深水道,褚楼遥望码头,心中茫然。
他真的要一个人跑去江南?
“小相公,”一名穿着下级吏员服饰的人走过来笑道,“这会儿一丝风也无,你还是回客舱去罢,待到了晚上,我再喊你出来吃顿好的。”
褚楼回神,冲他客气的颔首:“麻烦大人了。”
那小吏一乐,忙摆手:“小相公太抬举则个,我不过司里一吏,当不起‘大人’二字。若蒙不弃,且看我虚长你,唤我常三哥吧。”
褚楼咧嘴:“三哥,你喊我小楼就是。”
常三听他喊得亲热,不由更加高兴:“哎!”
两人倒似一见如故聊了起来。
褚楼问道:“三哥,这一趟返航,除了我还有不少搭客吧?”
常三道:“可不是,这搭客啊向来不缺,尤其此趟过去,再来一趟就要封河,倘若天儿冷得早,兴许这便是今年最后一趟。咱这上头正经客舱不过七八间,都住满了,连那货舱里也挤了些脚客,不过收他们个伙食费罢了。”
他想了半晌,突然嘿嘿一笑:“我约莫记得,还有位小娘子,就在你斜对面那间客舱住着。”
褚楼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点纳闷。
这常三好歹也是个微末官吏,漕船上应当不少见大人物,怎地对一个小娘子这般不正经?
常三见面前少年人表情不虞,醒悟过来,忙解释道:“楼小弟,你别误会,咱可不是那等不尊重的人!只是我说的这小娘子,却约莫不是正经人家的闺女,是以调笑一句……你莫往心里去!”
说罢还有些懊恼,因为褚楼性格爽朗,他倒浑忘了对方的年纪,还当是他那些惯说荤话的同僚。
褚楼见常三满脸不自在,便不动声色岔过话题,心里却极不以为然。
别说常三根本没确定人家姑娘的背景,就算真是勾栏瓦肆出身,又如何?人家不也是凭国家颁给的资格证合法上岗,都是讨生活罢了!
行船至三日,宽阔的江面上只有船只三两,相互距离也颇远。
从客舱里远眺,江面一览无余,两岸风景逐渐从城镇村庄过渡到绵延青山。到了这时候,白日里也没有在京城时那么闷热,总有徐徐凉风吹来,让人不由感到轩敞开阔。
秦哥:一切都为了生活(点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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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留书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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