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初兰不再进宫了。作为待嫁的姑娘,她必须遵守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绣嫁衣。□□想念陈初兰,但无法见到她,便时不时地派小黄门过来送东西。小黄门替□□传话,无外乎就是“真不想你这么早就嫁给宸哥哥,但宸哥哥年纪这般大了却连个枕边人都没有真是可怜,我不能阻挡他的幸福,唉我好矛盾呀”,言外之意,要不是陈初兰嫁的是萧玉宸,她非得把这场婚事给搅黄不可。陈初兰因此突然想到,或许□□早就看出她喜欢萧玉宸了,顿时面红耳赤!
这日,小黄门又来送东西,其时距皇帝赐婚不过一个月而已。人间四月芳菲尽,初夏的清热席卷了整个大地。钟妈妈热情洋溢地接待了小黄门,等他从陈初兰屋里出来后,又亲自将他送到了大门口,并塞给他足足十两银子。
年仅十二岁的小黄门垫了垫手中的银子,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花。
钟妈妈笑道:“辛苦公公了。这……”
“嗯,贵府夫人近些日子病了,但不碍于婚事,这种小事,我是不会上报公主的。”小黄门笑眯眯地将银子塞进了袖袋。
钟妈妈点头哈腰:“是,是,那么多谢公公了。”
小黄门离去。钟妈妈直起身子,长长地吐了口气,脸上出现无比的惆怅与担忧。
二夫人愈发地疯魔了。方才这位小黄门进入内院的时候,她竟站在自己的门口指桑骂槐:“不过一个庶女罢了,还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再高贵的身份也抹去不了她亲娘那低贱的身份。”吓得后边的丫鬟赶紧扑上前来,不要命地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进了屋里。
小黄门斜眼瞥了过去。钟妈妈赶紧挡住他的目光,连声解释道:“我家夫人病了,病了!”
二夫人骂的是谁,人人心知肚明。小黄门收了银两便当作没有听到,后来也果真没对□□吐露半个字。
这位小黄门年纪虽不大,但能在众多太监里挤到□□面前露脸,甚至被她派到宫外为陈初兰送东西,显然是个精明伶俐的。未来骁王妃的嫡母不喜她,甚至当众辱骂她,如此恶劣的事情,他怎会拿到外头去随便讲?便就是说给□□听,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或许大怒,但那又如何?这是陈家的家事,就算□□杀上门来,陈家一个抵赖,说他听错了,他这个命贱的奴才立马就得人头落地。他不笨,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换取一时的嘴快。
话说,这边小黄门前脚刚走,后脚就又有人上门求见陈初兰。
钟妈妈一听门房来报,一张脸立时煞白。她真是怕了。宫里出来的公公个个惜命,不该说的绝不会说,她才有把握拿那区区十两去买他一个承诺。但这次来的若是某个想和陈初兰套近乎的官家小姐,她就不确定她是否会到处乱讲了。
“不行!一定要把夫人关好!”钟妈妈太崩溃了。二夫人的状态一天不如一天,甚至出现臆想,认为陈初兰当上骁王妃后就会叫二老爷休了她,把林红娟扶正。因为平日里,二夫人也就在自己屋里歇斯底里,见了二老爷还能克制一下,所以一时之间尚且无事。但今日,她竟突然站到门口当着宫里来人的面破口大骂,这简直就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呀!钟妈妈非常清楚,且不说现在的二老爷对二夫人没剩几分真情,就算二老爷依旧像从前那般疼爱二夫人,为了家族利益,二老爷肯定也会毫不客气地剥夺二夫人的一切,将她赶到一个无人可见的地方,让她自生自灭。
“去!”钟妈妈指示跟在后头的小丫鬟,“去把夫人的门关死,再派几个强壮有力的婆子守着。叫绿儿在夫人屋里点支定神香,伺候夫人睡觉!”
“是!”小丫鬟应下,急匆匆地按照钟妈妈的吩咐去做了。
钟妈妈整了整情绪,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跟着门房去见那位想要见陈初兰的人。
而此时后院陈初兰的房里。
陈初兰刚刚看完五皇子那凄惨无比的控诉信。信是由□□代写的,还不会写字的五皇子象征性地在那上面涂了五花八门的图形。陈初兰完全可以想象,□□写这封信的时候,笑得是何等疯狂。
五皇子先问陈初兰头上的伤好全了没有,然后便开足马力地控诉陈初兰不讲信用。他说陈初兰分明答应他年后就回宫的,结果这次一去却再也不会回来。他怒斥陈初兰怎么可以欺骗他,怎么可以如此伤害他。他都说要娶她了,她却还义无反顾地嫁给别人……
陈初兰小嘴抽成了一条麻花。她敢打赌,五皇子信中那些接地气的斥责负心人的话,绝对是□□教的!
怎有如此坑弟弟的姐姐?也不想想要是多年后她把这封信摆到已经成年娶亲儿女成群的五皇子面前,届时他该有多么尴尬。
但是,想到现在的五皇子,陈初兰收起了信,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可以想象,当他得知她再也不会回宫的时候,是有多么的伤心,多么的痛苦。
她真的是失信了呢……
“姑娘!”却是一个小丫头从外边走了进来。
陈初兰抬头。
只听她道:“宁国公府二少奶奶的婶娘来了,她说要见你。”说着,便规规矩矩地垂手站到了一边。
宁国公府的二少奶奶?那不就是金顺娘嘛!
在边上伺候的柳芽奇了:“宁国公府二少奶奶的婶娘?我们和她八竿子都打不着一点关系吧!她为什么要见姑娘?”
陈初兰也觉奇怪。金顺娘的婶娘?金顺娘派她的婶娘过来干嘛?
想要和解吗?
不对呀!金顺娘对她心存恶意,是她凭直觉推断出来的。甚至当年金顺娘想要弄死她,结果误杀了自己府上的二小姐,也是她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猜想出来的。包括初遇时毁了金顺娘的私奔计划,这么多年来,她与金顺娘仅仅见过两次面,两人从来没有直白地撕破脸过。这般讲来,“和解”之说只能是无稽之谈。
那么,金顺娘到底派她的婶娘过来做什么?
陈初兰万分不解。她命小丫头把那人领到外厅,自己也理了理仪容,走了出去。
于是,陈初兰便见到了一个年约四十出头的妇人。只见她赭衣墨裙,普通人家打扮。令陈初兰讶异的是,她面容惨淡,一张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双目深陷,眼眶通红,显然心神不宁,已经几日几夜没睡个好觉了。
“民妇金陆氏,”她一见陈初兰就重重地跪拜了下来,声音抖得不能自已,带着浓浓的哭腔,“宁国公府二少奶奶是民妇的侄女。”
陈初兰吓一大跳。
金陆氏对她可是实打实的匍匐跪拜,别说她现在还没成为骁王妃,就是成了骁王妃,这样的跪拜也是极为不合常理的。
“你……”叫她起来的话陈初兰一时说不出口,她立马想到了,这金陆氏定是有事求她,而且还是为了金顺娘而求她。
“求王妃娘娘放过我侄女。”金陆氏的泪水流了下来。
“你胡说什么呢!”陈初兰尚未说些什么,站在边上的柳芽怒了,“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家姑娘和骁王殿下的婚期还没到呢!”
陈初兰不开口,眉头皱在一起,冷冷地看着这个金陆氏。她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遥记那日,她从金大人府邸出来,路遇两个贱人,接着便惊马,要不是萧玉宸赶到,她此时早就过了奈何桥,进行自己的第三场人生了。两人贱人会出现在那里或许可以说是巧合,但惊马是怎么回事,就不好说了。或许别人查不出来,但萧玉宸权大势强,现下这王朝里应当没有他搞不明白的东西。想来是萧玉宸查到了金顺娘那里。却为何没有任何消息传扬出来,那估计是因金顺娘身份特殊,恐牵连了她的父亲和宁国公府,萧玉宸便要求宁国公府将她暗中处理掉吧!
金顺娘的父亲或许已经向萧玉宸求情了,但萧玉宸怎么可能放过金顺娘?
却是在她这里……为何过来求情的是金顺娘的婶娘??
陈初兰思索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五年前顾鸿文给的资料里,清楚地写着,金顺娘出生就丧母,自小由叔婶养大。
看来这位婶娘对金顺娘真是疼爱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后,竟然还敢不顾一切地从家乡赶到京城,跑到陈府里来替她求情。
金顺娘太过狠毒。陈初兰对她厌恶至极,自然对她的婶娘也没有什么好感。陈初兰便让她跪着,冷冰冰地开口道:“你把头抬起来。”
这种态度让屋内伺候的小丫头们颇为讶异。因为在她们眼中,陈初兰一向温柔,平易近人,极少对人露出这种态度。唯有柳芽始终一派淡然。
金陆氏抬起一张全是泪水的脸。
陈初兰嗤笑一声:“你侄女怎么了?”
金陆氏哭道:“王妃娘娘,不,陈四小姐,我侄女她、她是被冤枉的啊!”
“什么事被冤枉?与我有关吗?”陈初兰依旧嗤笑。
小丫头们莫名其妙。柳芽也眨了眨眼睛。金顺娘要杀陈初兰之事,估计除了当事人和陈昌浩之外,谁都猜不到。
金陆氏赶忙磕头:“陈四姑娘,我侄女和您无冤无仇,断断不会做出那等糊涂事啊!”
陈初兰敛眉一笑,没理她,而是懒洋洋地对柳芽说自己口渴了。柳芽会意,叫小丫头下去泡杯花茶来。
金陆氏额上汗珠直冒,终于哭喊出来:“求陈四小姐救救我侄女呀!骁王说她派人弄惊您的马,想要暗杀您,这怎么可能呢?她一个深宅妇人,与您无冤无仇,没有理由会做出那种事哪!骁王弄错了,肯定是他弄错了!”
“你竟敢质疑骁王殿下?!”陈初兰一掌拍在椅背上。
柳芽忍不住惊呼了起来:“惊马之事是宁国府二少奶奶做的?为什么?!”
“不是的,不是的!”金陆氏慌得连连摆手,“不是她干的,不是她干的!”
陈初兰叹了口气,不再看她,而是自言自语道:“太不像话了,要跟钟妈妈好好讲讲,不能什么人都放进府里。”说着,就起身,往内室里走去。
金陆氏急了,站起身来便要往陈初兰身上扑去。
柳芽并着那几个小丫头把她给拦住了。“你做什么?”柳芽怒喝,“不想要命了?!”
金陆氏大哭:“陈四姑娘,陈四姑娘,你不能不救我那可怜的侄女呀!她被关在柴房里,上顿不接下顿,眼看着就要被宁国公府私刑处死了啊!”
陈初兰顿住脚步,回头看她:“但还没有处死,对吗??”她拧眉想了想,嘴角微微一勾,“难道说……宁国公府也开始怀疑当初二小姐的事是她干的?正在找寻证据?”
金陆氏大震:“你……你说什么?什么二小姐的事?”
陈初兰道:“哦?金顺娘没跟你说吗?宁国公府的二小姐五年前在我去宁国公府游玩的那天突然被人杀死了!”
金陆氏向后踉跄一步,几乎倒地。
“你这次过来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主意?”陈初兰问道,“若是她的主意,她未免也太高看我了吧,认为我是那种以德报怨的老好人?还是说……她觉得我是稀世大蠢货,至始至终都不知道她是个蛇蝎心肠的毒美人?”
金陆氏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家顺娘一向乖巧,她不会做出这种错事。弄错了,肯定是弄错了……”
陈初兰不想再跟她废话,转过身去又要往内屋走。而恰在这个时候,去林姨娘那里探望回来的春桃刚巧进来。
“这是怎么了?”春桃道,“听说宁国公府二少奶奶的婶娘来了?为何?”
春桃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金陆氏也不例外。却是她看到春桃后,骤然瞳孔放大,整个人如遭雷劈,身子颤了一下,这一回真的是瘫倒了下来,直接软在了柳芽等人身上。“不、不可能……”她双目没了焦距,不停地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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