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后，解雨声才有勇气去看身后的尸堆，他们要采些引路娘子回去。她环顾四周，整个山洞看起来并不大，所处的空地直径只有六米半，被环形水道包围，水道宽约半米，空地最中心的位置到洞顶不过三米，一个火堆就将这里照得很亮。

与周围灰暗的色调不同，解雨声他们身后，是一片血红，密密麻麻的小红灯笼挨在一起，占据了空地一半的面积。但可以看出，这些灯笼生得参差不齐，高高低低。四人走近一瞧，灯笼底下铺满了发烂肿胀的尸体。他们叠在一起，肉身压着白骨，呈一个尸堆，有的四肢完好，有的已露出白骨......不同颜色的衣物有不同程度的腐坏，引路娘子一株株地从衣物下面钻出，它们包裹着的，不仅有主人的血肉，还有引路娘子的根系。这些根系遍布尸身的各个角落，连眼窝里也挤着几株，每一具尸体都像是长满了尖刺的仙人掌，哪怕死的不久，也是面目全非。

解雨声在片场看过成堆的“尸体”，却没有一次能与此相比。如今的电影电视剧为了过审，根本不会出现这些血腥的场面。《武门传奇》原著描写得再怎么细致，拍出来的电视剧也就是一扫而过。尽管读过原著，在脑海中有过构思，但真正面对发出阵阵腥味的尸堆时，解雨声的各个感官还是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她低着头，一眼也不想多看。

腥味越来越重，四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吴常就近割下两块腐肉，有七八株引路娘子，放到事先备好的铁盒里，程七七赶忙关上，众人便又聚到火堆边。

程七七忍不住凑近火堆，猛吸了几口，解雨声也用手赶着白烟，揉着鼻子道，“亏得带了些香料。”

他们带的香料味道很冲，却也只能在小范围内盖过腥味，吴常道，“我看这洞穴是被腌入味了，哪都一股腥味。”

解雨声调侃道，“让四足钩虫蜇两下，你会爱上这个味道。”

吴常连忙摆手，“算了算了。”他将装引路娘子的盒子用绢布包了好几层，一边收拾行囊一边道，“还好没有蝇虫，否则腐烂生蛆，味道更不能闻。”

解雨声闻言打了个冷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师兄，别说了。”

墓尘问道，“四足钩虫长什么样？”

四足钩虫怕光，行动缓慢，但只要被蜇上几下，很快就会喜欢上这里的腥味，变得异常亢奋，再到神志不清，最后重度昏迷，任由引路娘子在其体内生根发芽，溶其血肉，化作养分。被送上这块空地的人，不论清醒与否，都很容易被闻声而来的四足钩虫蜇到，毒液进入体内，昏迷的人也能一时三刻之间醒来，然后迅速进入亢奋状态，闻着味就自己去找尸堆了。若是不幸送来的是个死人，四足钩虫就会肩负起播种的重任，它们身上的钩子不仅可以蜇人，采摘花蜜，还可以把种子运到尸体上，甚至带出洞穴。

像原著中一样，吴常是第一个上岸的。原著里他被四足钩虫蛰了几下，但因为救命恩人刚喂了他大补的药，加上内力强劲，并没有神志不清或者重度昏迷，只是非常爱闻这里的腥味，亢奋到耍了几套剑法才被程七七和墓尘拖着离开。

这次提前知道了四足钩虫的事，吴常上岸以后几乎是立刻起身，浓烈的腥味熏得他晕头转向，赶忙生了火，点了香料，确认虫子们都躲到了尸堆里，才敢坐下。后来上岸的人没见到虫子，自然好奇，吴常似乎不太想回忆，“红色的，身子很扁，四条腿又细又长。”他伸出手，拇指食指一捏，比出个核桃大小的圈，“就这么大，身上全是刺。”

程七七啧啧嘴，拧着眉头，嫌弃地道，“当初师姐说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真有这么怪的虫子！”她无奈地摇摇头，“这地方，见到什么都不足为奇。”

墓尘追问道，“红色的，有多红？扁的，有多扁？四条腿，有多细有多长？”

“这个嘛......”吴常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解雨声突然道，“想不想亲眼看看？”

“想！”墓尘说罢与解雨声对视一眼，解雨声抓了把香料，二人起身便走。

他们来到尸堆前，墓尘伸剑就要去翻动尸体，解雨声抬手拦住他道，“四足钩虫腿细身子大，在地面上行动缓慢，但身上长着密密麻麻的小钩子，能在血肉间穿梭自如。动这些尸体反而难抓，而且一不小心还可能被蛰。”说话间她皱起眉头，将手中的香料分了大半给墓尘，“现在味道已经这么上头了，要是把这些尸体扒开，不用蛰，直接就能把我们熏晕。”说罢她抿了一口香料，香味在口鼻间散开来，冲淡了浓烈的腥味，她张开双臂，支起大氅挡住火光，面前就有了一大片阴影。然后翘起脚尖点着地，故意发出声响，“四足钩虫不仅怕光，还会循着声音出动。”

墓尘也抿了一口香料，学着她的样子，用脚点着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抓四足钩虫？”

言多必失，好在这问题并不难，解雨声笑道，“你也要抓？”

“你要抓？”

“嗯。阿爹阿娘都喜欢稀奇的玩意儿，他们见到了，一定非常欢喜。”

墓尘想起姜府的喜丧花，点点头，没有多想，顺着她的话道，“我也喜欢稀奇的玩意儿。”

这样过了五六分钟，并没有任何四足钩虫的踪影。解雨声见墓尘还死死地盯着阴影处，便往后站了站，让阴影变得更大了些，“肯定会出来的，再等等。”

又过了几分钟，吴常过来喊他们离开，“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解雨声道，“等会儿，四足钩虫就快出来了。”

吴常朝阴影处看了看，劝了几句，见二人还是无动于衷，便道，“也没有多特别，你们若是想见，我回头给你们画几张画像，保证一模一样。”

解雨声嘴上应道，“好好好。”身体却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墓尘倒是走动了，只不过要替换解雨声，他拎起大氅的一边道，“师姐，换我吧。”

到了武门世界的解雨声，虽然还是原来的身体，体质却因为角色设定发生了变化。身为姜碧云的她是有顽疾，但也是习武之人，这种程度的平举不在话下，“没事，应该快出来了。你仔细盯着。”

说话的功夫吴常被熏得捏起了鼻子，劝说无果，只得识趣地离开。回到火堆边跟程七七说明了情况，二人又等了一阵，便一起去劝。

程七七走到解雨声身边，伸手就去拉她胳膊，“师姐，走吧！”

解雨声被拉得身子一歪，赶忙把胳膊往上抬，“等会儿等会儿......”

“还要等多久？”程七七捂着鼻子，“干什么非得要看那虫子？”

解雨声道，“不是要看，是要抓。”她温声细语地去哄程七七，“我阿爹阿娘喜欢稀奇的东西，我想抓几只回去给他们瞧瞧。好七七，再等会儿可好？”

程七七闻言站到解雨声手边，原地踏步起来，“师姐点脚，可是能用声音引它们出来？”

解雨声点点头，程七七对着吴常道，“还不快帮忙？”

解雨声心中对程七七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我怎么没想到！”四人便都开始原地踏步，没踏几步，吴常突然听到些声响，他停下脚步，认真去听，声音很小。他示意程七七和解雨声停下，墓尘见状加重了脚上的力度，吴常靠近些去听，声音由远及近，非常之快，只听“噗”地几声，他刚反应过来，数十只四足钩虫已经从阴影里的尸体中弹射而出，解雨声当即放下双臂，本能地往后退，“四足钩虫怕光，都散开！”

众人凌空腾起，挥剑去挡，一一避让开来。火光照射到它们身上，被打回去的虫子急忙钻进尸体，掉在空地上的也拼命往回爬，只是行动不便，爬得很吃力。

现在大家都见到了，这些虫子通体暗红，身体呈椭圆形，核桃大小，很扁，四条腿均匀分布在身体两侧，很细，就比身上的刺稍微粗点，很长，差不多有三个体长。长满了刺，仔细一看，每一根刺上都带着钩子。故唤作四足钩虫。

解雨声和墓尘的行囊都丢了，他们从吴常的包裹里拿了两个装药品的小铁盒，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各自抓了几只四足钩虫收好，便随着程七七和吴常离开。

他们要走水道。于是把双叶草用麻绳系在身上，丢下了行囊里多余的东西，只装着引路娘子和四足钩虫。

原著里他们本来是想原路返回，奈何最认路的墓尘水性很差，水性最好的程七七是个路痴，吴常水性不差，方向感也不好。最后在程七七和吴常的带领下，三人朝着相反的方向游，竟误打误撞游了出去，只是墓尘中途就脱力游不动了，后来遇到急流，更是直接被水流中的石块砸晕，程七七和吴常一路驮着他前进，费了不少力气。

这次还是程七七和吴常带路。墓尘默默地跟在最后面，在水里的时候，他觉得很不自在，水流裹住他的身体，钳制住他的行动，就像是有无数只手盖在他的身上，不停地挤压推搡，不论他怎么游，怎么用力，都逃脱不开。

周围越来越暗，水温越来越低，凉意渗进皮肤，轻松地在墓尘心上割开一个口子，四年前的惨剧在眼前一幕幕浮现，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夜晚，回到了那条冰冷刺骨的江水里，江水波涛汹涌，似乎可以把一切都卷进江底，他挣扎着求生，却只能被裹挟着在江中浮沉，口鼻灌进江水，手脚使不上力，随时都会死去。也许迄今为止的一切都是假的，是濒临死亡的他做的一个梦，现在时候到了，梦该醒了，他该被江水淹没，沉入江底了。

墓尘泄了力，手脚越来越重，正当他渐渐下沉，视线越来越模糊的时候，头部忽然受到重物击打，瞬间又凉又疼，尽管有水流作缓冲，还是一下子把他打回了神，可见力道有多大。他捂着头顶，这才发现抡着双叶草解雨声，正疑惑不解，解雨声冲过来，勾起手指，照着他额头就往上扣。指关节撞击额头，发出“砰砰”两声闷响，墓尘这回，是彻底清醒了。

光线昏暗，解雨声的脸凑到跟前，墓尘才看清，她鼓着腮帮子，睁圆了眼，朝他眨几下，像条晃着尾巴的小鱼儿，正担心地问他，“没事吧，没事吧？”

墓尘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脑袋，摆了摆手，意思是说，“我没事，一点事也没有。”

此时程七七和吴常来寻他俩，四人对视过眼神，确认没什么问题后，程七七和吴常继续往前带路，墓尘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无力感油然而生，他朝解雨声笑了笑，示意让她先走，他不想在解雨声面前，表现得太狼狈。

然而解雨声没有先走，她一把抓住墓尘的手腕，打开双臂，脚上用力，当即就带着墓尘游出了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