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4日，小年夜。

那个本该阖家欢乐、守岁除夕的夜晚，赵昭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寒冷。

赵阳失去生命，十七岁的赵昭做不了什么，她自己都没有成年，也没有弟弟的监护权，有近一个月家里来来往往许多人，警察、医生甚至许久未见的母亲，然后又大概过了一周，再没有一个人来。

她去过赵阳的小学，只是所有人都闭口不提发生了什么，警察也只是告诉她是个意外。

奶奶整日以泪洗面，赵昭请了两个多月的假，她几乎包揽了家里的一切家务，洗衣、做饭、洒扫卫生，只是后院堆放柴火的小房子奶奶不准她打扫。

以前爷爷在时是他负责砍柴，后来就轮到小小的赵阳。

临近过年的时候奶奶的精神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赵昭也打起了精神，她早出晚归蹲守在赵阳学校附近，调查的事情也有了眉目。

她本以为自己并不会在意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可恍惚间小小的人不见了，她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悄然缺失了什么。

本就支离破碎的家只剩下赵昭和奶奶两人，为了过个好年，赵昭早早去了最近的小镇买食材，她依旧精心挑选了阿爷最爱的毛豆和赵阳喜欢的排骨。

赵昭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蹲在小摊前挑拣了好久，久到双腿发酸麻木，好心的摊主奶奶问她怎么了，赵昭只笑笑，说没事。

她提着篮子沿着积雪的小路往回走，道路两旁是光秃秃的、不知品种的树，空气里充斥着乡村独有的泥泞味混着牲畜的粪便气息，雪一下，又添了几分腥潮味来。

恍惚间手里的菜篮被撞到在地，红彤彤的西红柿滚落，她连忙去捡，却是被旁边的阿奶拽住了手臂：

“阿昭啊快，快跑，你们家着火了快快，快回家去！”

甚至在第一秒，赵昭都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太平间前医生的话猛然浮现，大脑宕机的时刻仅凭本能驱动双腿奔跑，远远地，她看见了浓浓的黑烟，沿着空荡荡的天，一直远远地飘了上去。

她的阿奶，在2020年的小年夜，真的，将自己烧死了柴房了，那个堆满柴火的小房子里，弟弟亲手砍下的、用来温暖过冬的柴火堆里。

赵昭回去的太晚了，那样单薄的柴房在她眼前轰然倒塌，她甚至不知作何反应，胃部剧烈的抽搐让她痛苦地弯下腰，酸水反胃，生理性的泪水逼出，她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她要杀了他们！

2020年1月24日，晚二十点三十一分。

繁华的别墅区热闹非凡，这里的草木依旧青葱，烟火闪烁，一派欢乐。

赵昭隔着石子路，A栋102室，透过美丽明亮的落地窗，里面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女人斜斜挽着松散的侧马尾，糯粉的针织毛衣，腰间围裙上绣着一家四口的卡通像。

男人低头亲了女人侧脸，他妥帖地从后面揽住女人，笑着示意儿子：

“别看，去，把你姐姐叫出来吃饭！别总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里！”

那小儿子和赵昭一般大，留着个性的美式前刺，衣着干净得体，明明还是个小孩子，举手投足间却时不时透出大人的嚣张和精明来：

“那个哑巴，叫她出来干什么！”

“别这么说，那是你姐姐...”

女人只说了这一句，她布置好饭桌，桌子上摆放着三双碗筷。

再没人说话了，一家三口落座，男人抬手故作要教训小孩的模样，只是眼里依旧满是宠溺：

“小坏蛋！”

女人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小男孩碗里，同样也是浅笑着问：

“小白，前几日你们老师叫我去学校，说你欺负了一个小男孩，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小男孩是惹你不开心了吗？”

远远地，赵昭听不清楚，寒冬腊月的夜晚北风彻骨，她瑟缩着肩膀，行尸走肉地晃悠到窗下，女孩的眼神发直，倚着墙壁坐了下去，她抱紧了自己，将脑袋深深埋进双膝里。

这个温暖城堡的女主人是她的妈妈，而此刻满脸不在乎的小男孩，是赵阳的同班同学，是欺负打压甚至侮辱赵阳的恶魔，是那具年轻尸体上斑斑伤痕的罪魁祸首，是她的妈妈的...新儿子！

赵昭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事实就在眼前，她还是想亲自来问问妈妈，想亲自确认，她是不是真的不在乎自己和弟弟，真的不爱自己和弟弟？

“哎呀你烦不烦啊，我老爸不都摆平了嘛！别问了，大过年的提一个死人干嘛，真是晦气！”

小男孩明显并不给这个继母面子，他当场驳了继母的话，年轻的继母依旧笑脸相迎：

“一定是他先惹我们小白生气了是不是？哎呀我们小白多乖啊！”

“别叫我小白！你谁呀你也配这么叫我！”

继母也只是笑，小男孩夹了一块红烧肉到嘴里，还未咀嚼就“呸”地一声吐了出来，他摔了碗筷扬长而去：

“真难吃！还不如爸爸之前的那个女人呢！”

赵昭前两日接到了消息，赵阳的事情以赔款和解结束，说是赵阳的直接死亡原因并不是小男孩导致的，并且赵阳的监护人选择谅解，不打算上诉。

赵阳的监护人，就是赵昭的亲生母亲。

真是可笑！

继子害死了亲生儿子，做母亲的依旧还是母亲，却不知是谁的母亲了！

赵昭只觉得一切都太过离奇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活在什么电视剧里，狗血，又荒诞！

她转身狂奔，借着夜色的掩盖，撬开了道路旁一家小诊所的防盗门，空气里满是消毒酒精的味道，赵昭喘不过气来，她抬手砸碎了药品柜上的玻璃。

碎片撒了一地，女孩抓起最深处的三挫仑片拔腿就往外走。

情绪的操控下，大脑会自动屏蔽痛苦和理智，现在回想起来，赵昭几乎已经想不起那个小年夜后来怎么样了。

闪烁的警灯、刺耳的鸣笛声、粗犷的呼吸以及警棍甩在身上的闷响，她被冲进来的警察摁倒在地，满地锋利的玻璃碎片毫不留情地刺进肌肤里，她恍恍惚惚，再后来...

再回过神来时，警察如水撤去，她做了笔录，被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医生摁住了肩膀，小心翼翼地为她处理了伤口。

她永远都记得在局子里度过的那个夜晚，她咬死了说没有家人孤儿一个，那年冬天的除夕夜是局子里的老警医陪她隔着铁栏过的。

“你去人家小诊所里偷三挫仑片干什么？”

“你这小孩难不成是个哑巴吗？怎么不说话？”

老医生围着隔间来来回回、絮絮叨叨，只可惜赵昭只呆呆地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看守的人早已躲懒去了，那老医生就隔着铁围栏席地坐了下来：

“你这小孩，给你说话呢你就像听不见一样，三挫仑片这种东西寻常人知道的可不多，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还挺喜欢医学的啊？哎哟现在喜欢学医的小孩子可不多了哟，一个个见不得血腥、背不下医书的，借口可多了嘞...”

“警察调了监控，见你是从一别墅区出来后就直奔小诊所去的，怎么回事啊？说说，嗯？”

“难不成你想自杀？”

新年的倒计时响起的时候，赵昭幽幽开口：

“自杀？呵...我想他们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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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昭？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鲜美的烤肉味入鼻，赵昭恍惚抬头，她手里握着的调料包撒了一地，华粤递过来一串新出炉的烤肉朝她努嘴：

“尝尝，我们秦大师的厨艺！”

众人没有回到七楼，一场惊险后难得的舒适安宁，一向不苟言笑的秦理嘴边也挂上浅浅的弧度来，她用废弃的桌子腿生了堆火，赵昭解刨了那怪物的尸体，挑选了最肥美的部分挂上了烤架。

蒋青青兴致勃勃地拆了袋泡面，用那调料包调味，肉香味一下子就传了出去。

华粤仔细挑选了一块拿给姜楚湘，彼时女孩靠着围栏远远坐在一边，眼眸中倒映的火苗闪烁跳动，华粤挨着她坐了下来：

“喏！特地给你拿的，纯瘦的，味道还不错！”

这怪物瞧着生猛，非鱼非狗，但肉质着实紧实，既有鱼肉的软烂鲜嫩，更兼具狗肉的醇香。

姜楚湘就着华粤的手咬了一口，她仗着手臂有伤，华粤自然不会与她计较。

肉香味很快吸引了许多人在天台外驻足，多日的缺食已然饥肠辘辘，更别说新鲜炙烤的肉了，聚在楼道的人越来越多，可多是惧怕姜楚湘和秦理，一时半会儿不敢靠近。

“怎么办？”

华粤出声，赵昭几人走近，还没等几人开口，蒋青青第一个反对：

“我不同意啊我说，我们拼死拼活险些丧命得来的食物，凭什么平白无故送给不相干的人，我自己撑死我都不会送出去...”

姜楚湘自然也不会同意，但她明白华粤，也就没说话，倒是赵昭开口：

“天气反复无常，白日闷热，肉质保存不了多久...”

华粤接过话头：

“过犹不及，我们还得和她们在同一个空间一起生活，怀璧其罪的道理我们都懂不是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大家都没有食物的情况下709的人却在大快朵颐，必然会引起群体的反噬。

“那下次捕捉狗鱼的时候她们也必须参加，哪里有我们卖命反倒便宜她们的道理！”

蒋青青虽没再反对，可她心情不爽快，哪怕将肉递过去了，嘴里也要嘟囔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