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中秋节前两天陆续下了几场雨,雨丝飘飘洒洒,细密无声,水雾如同一张大网,把世界笼罩在静谧轻柔的幻境里。沁凉的空气顺着窗户爬进来,沾在头发上、衣服上,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陶居然怔怔地望着窗外,心也随着游丝雨絮乱飘——忽然,他的目光落在玻璃上,和靖如风不期而遇。

他立刻低头,发呆地凝视着自己不停活动的手指。难以言喻的滋味从心尖弥漫到胸腔,酥酥涨涨的,这感觉奇异又陌生。他想重重喘一口气,却怕露出端倪。

“明天下午大家就去图书馆。”

“图书馆那么小挤不下啊……”

“那就哪凉快哪待着!把家长接到教室来就可以走了,不许出校门!”

“不要啊……”

“放我们出去吧……”

“搞什么啊!学校都塞不下了……”

班主任在讲台上说着开家长会的事,学生在底下交头接耳。

抱怨一声接一声,耳边却响着比这更噪杂的鼓动声:扑通——扑通——

他想要躲起来,但一股更为强烈的**驱使他抬头,目不转睛地看过去。

他咬住嘴唇,注视着他——两束目光在玻璃上交汇,水雾让一切模糊不清。

他在看什么?他在想什么?他的目光是一贯的沉静,没什么情绪。

好奇?疑惑?厌恶?喜欢?什么都没有,就像蓝得不见一丝云的天,轻得不发一点声的雨,稳得不出一丝乱的风。

他在看我吗?他想跟我说话吗?人们很容易发现这些沉静底下藏着不可言说的深意,又很难明白这些不可言说的深意。

突然之间,铃声响了,靖如风站了起来——

他感到他的目光烙在他的皮肤上,后脖颈和耳根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他从他身边经过——

他离开了教室——

教室依旧吵嚷,浮躁的气氛像活泼的小狗,跑遍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在讨论家长会、讨论假期和作业……什么也没发生,一切微妙的细节好像是他凭空想象出来的。

没有什么注视,更没有什么不可言说,什么都没有。跟人生中的大多数情况一样,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陶居然凝望空荡荡的教室门口,方才那些情绪就像一团燃烧过后的灰烬,没有任何意义。

“喂!陶居然——”闻清很可爱地偏头,挥了挥手:“回神啰!”

陶居然茫然地看向他。

“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放假了不开心吗?”闻清喜欢捏着嗓子说话,她觉得自己的嗓音有点粗,为此苦练了很久。

“嗯……还好。”

闻清说起了真正感兴趣的话题:“程祎祎生日你打算送什么礼物?”

“我没想好……”

“那你可得抓紧点儿,她生日就在十一,跟蒋兆成一个月的!蒋兆成天蝎座,她是天秤座!没错吧?”

闻清自娱自乐地算起来:“呐,虽然都有个天字,天蝎和天秤可不配哟!”

高若楠隔着陶居然问她:“那天蝎和什么配?”

“当然是巨蟹了!”闻清高兴地说:“天蝎和巨蟹是天作之合,小说里冰山校草和笨蛋少女标配!”

周齐家转过身来:“你语气不要这么恶心好吗?影响我做题的心情了!”

“你可拉倒吧!”闻清不理他,热烈地向高若楠传授知识:“天秤呢就跟水瓶最搭了!”

“真的吗?那射手呢?”

“射手配白羊!唰——丘比特之箭!你是射手吗?”

“是啊!白羊几月?”

“3月到4月吧……”

周齐家插嘴问:“3月几号到4月几号啊?”

“我想想,好像是3月21号到4月、4月……”

“4月几号?”

“4月、4月——几号来着?”

“到底几号!?”

闻清白他一眼:“急什么?4月20啦!”

周齐家欣喜道:“我就是,正好4月20,白羊座!”

“诶?不对吧,我上次看你发朋友圈,不是4月21嘛!”

“21号凌晨,差不多20号晚上,就是十一二点,算20号!”

“这怎么能算?太不严谨了!”

“怎么不能算?!”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高若楠一锤定音:“行了行了,你是羊尾巴行了吧?都别争了!”

两人同时闭嘴,周齐家得意地睨了闻清一眼,闻清嗤一声。

高若楠没理他们:“对了,陶居然,你什么时候生日啊?”

陶居然正要回答,却见靖如风回到教室。他一出现,他的眼神就被吸走了。

高若楠还在追问:“几月啊?”

“阴历12月20……”

“哟,那你还蛮小嘛!”

周齐家撇嘴:“好土,老人家才算阴历吧?”

闻清:“你才土!人家的生日多好!你看你,421,多不吉利!”

“我是420!”

“跟421有什么区别,你二姨还好吧?”

高若楠摆了摆手:“行了啊你俩,跟欢喜冤家一样!”

“呸!”两人异口同声:“谁跟他是冤家!”

世界总是吵吵闹闹,陶居然试图从纷纷扰扰的声音里听出靖如风的动静,关于他的一切他都不想错过。雨又开始下了,细细密密连绵不断,好像积攒了数千年的忧愁。这些忧愁落到他心上,淋漓一片。他翻翻数学卷子,摇了摇头,可能是雨的缘故吧,悲春伤秋总是雨水作祟。

上午课上完靖如风就走了,可能是从后山的铁丝网那儿出去的。据说三中一个学生逃学出了车祸,各校开始严格门禁。现在一中就是个大笼子,早上进晚上出,关得严严实实。门卫大爷搬了个板凳大马金刀地坐在大门口,眯着眼睛看屋里的电视——看起来视力不太好的样子,但只要有学生靠近校门,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班主任也三令五申不许大家出校门:“学生要有学生的样子,啊、读不下去趁早回家,别浪费自己的时间!不是人人都要上大学的,打两年工学个技术成家立业一辈子照样过!既然赖在学校不走那就要守学校的规矩,啊、课好好上,作业好好做,考试好好考,你吃不了亏的!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逃课我就叫家长。啊、现在是文明社会素质教育,但你们父母和我都是一辈的,棍棒底下教出来的!十七八岁的大人了,说你不听那就打一架,啊、谁赢了听谁的……总之一句话,学校不是你家,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班主任五大三粗,讲课时发音抑扬顿挫,还能翘个兰花指。但作风硬派,时不时冒出一股匪气,很有威势。

宋言恩接了句:“让进才能进,让出才能出,那不成监狱了!”引发了一小片笑声和老师的怒目而视。

陶居然有点担心靖如风,万一他逃课被抓了呢?好像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再说,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担心呢?

午休结束班主任来教室视察,整个教室只有他后面的位置是空的。班主任手背在身后,依旧是那副不怒自威的样子,看不出有没有生气。

多管闲事会招人讨厌的,他警告自己。

最后两节本来是英语课,结果班主任突然有事请假了,勒令大家自习。整个楼层好像被小火加热一样咕噜噜躁动起来,好些串班的过来闲聊,陶居然才知道老师们都去教育局开会了。

闻清简直比放假还兴奋,跟自己右手边一个文静的女生大聊最近火起来的男子团体,对方嘴里应和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桌面的复习资料,手写个不停。周齐家一个劲儿跟高若楠讲昨天看的球赛,高若楠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玩自己手上灌篮高手周边的护腕。

左右都热闹极了,只有身后空荡荡的。靖如风来之前后面也没有人,但不至于这么空旷,而今这种空旷宛如一个黑色的怪物。靖如风在的时候,它就被赶走了;靖如风不在,它就凭空出现,沉默地立在角落里,长久地注视他。

意兴阑珊,不如学习……陶居然认命地翻开练习册,对着这些神秘莫测的知识发起了呆。

没过一会儿,程祎祎走到陶居然面前。陶居然抬头看她,还没从复杂的算式里回过神。

程祎祎做足了心里准备,还向莫筱薇发誓绝不脸红或者卡顿,但不知怎的,周围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都停了,她感受到一些戏谑的目光,便横生一股意气,往靖如风位置上一坐,俯在桌上跟陶居然说话。

“干嘛呢?”声音小小的倒显得心虚似的,程祎祎暗暗清了清嗓子。

陶居然比她还低声:“做题。”展示了一下练习册。

“我刚刚也在做这个!比你多做一页!”他的字好秀气,跟数学老师一样,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陶居然干巴巴地说:“我做得慢……”

“慢工出细活嘛!你书面真干净,我就不行,蒋兆成说看我的字就知道我肯定算不对——他瞎说,我明明都算对了!不过有时候回头看确实不太懂自己当时的思路啦……”诶诶诶我说的什么话!怎么能自爆缺点呢!不要紧张啊一一!

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敢长久地注视她,只好如往常一般做个安静的倾听者。

“有次做题我做到一半就被叫走了,回来的时候想顺着刚才的思路继续算,结果看了半天没看明白只得从头再来。这样特费本子,上个月买的草稿本现在又见底了……”算了算了,开局不利,还是换个话题!

程祎祎身上有种讨人喜欢的气质,不论多么无聊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别有乐趣。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友善和好感是陶居然显少感受到的,他抿嘴微笑,温驯地看着她,很是感激。

程祎祎顿了一下,“……对了!你喜欢狗吗?”

“我家有只比熊,叫露娜,特别可爱!”他的眼睛圆乎乎亮晶晶的,和露娜好像!

“露娜很乖,一点不怕人,你只要招招手它就会过来给你摸了!不过脾气好也不太好,小区其他狗总是欺负它!每次遛狗的时候都要我给它主持公道哈哈!”

程祎祎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放假有空的话我把露娜带出来,你可以和它一起玩!”

“啊?我……”陶居然不知道这是邀请还是什么。

宋言恩忍耐良久,终于抓到机会斥道:“陶居然!现在是上课时间,能不能别打扰别人学习?”

闻清听了满耳朵热闹,低头暗笑:就你那成绩还怕打扰?

陶居然低头,想转回去又觉得对程祎祎不礼貌,一时左右为难。

程祎祎也有点尴尬,但半个教室的人都在说话,隔壁班更是吵得跟菜市场一样,陶居然声音小得怕吓到蚂蚁,哪里就打扰他了!

正要开口,教室外突然闪过一个高大的人影,警觉性超强的高三生们齐齐闭嘴。程祎祎拍案而起的巴掌此刻也慢了半拍,直到靖如风带着他独有的冷淡态度从门外走进来。

程祎祎赶忙站起来,小声说:“不好意思啊!”跑回自己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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