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课间第三次去打水,陶居然走得慢吞吞的,直到肚子灌得满满的再也喝不下了,他也没想好该跟靖如风说什么。

手指在桌面上胡乱画着,这些无序的直线相交、分离,就像这个教室里的每个人。但他没有感觉到他和靖如风的交集,他们前后桌坐着,却像平行线一样朝着自己的轨道运行。他想找到交点,他想跟他接近,比所有人更接近。

真希望天上掌管缘分的神仙把他和靖如风的线缠一个死死的节,这样他就不用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靠近他。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多好的词啊。

“然然,你不用交很多朋友,如果你觉得很难,也不要勉强自己。但是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需要你主动去把握。如果你遇到那个人,一定要追上去,牵他的手,跟他一起走。那时候,妈妈希望你能有足够的勇气。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得积攒勇气……”

攒够了吗?陶居然问自己,他小心翼翼地攒了很多年,可妈妈走的时候好像把这些勇气一并带走了。他从玻璃窗上看靖如风,频繁地从他身边走过。只要他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其他所有人都成了无意义的背景板。可他知道,一对上他深邃的眼睛,他就说不出话了。

该说什么呢?有什么话题呢?不要害怕,有什么说什么吧!陶居然抓了块橡皮捏在手里,缓慢地转身。

靖如风没做什么,好像一直盯着前方,所以陶居然转过去的时候,正好掉进他沉静的眼神里,他黝黑的眼睛如深海一般幽深平静。而他像掉进水里的旱鸭子,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要逃跑。

“呃——”

靖如风眨了眨眼,似乎在询问“你有事?”

陶居然下意识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就垂下了眼睛:“……”

可能只过了一秒钟,然而尴尬能把时间延长一百倍!

他卡在那里一动不动,一个外班的女生冲过来,活泼地拍桌子:“闻子!”

紧张的情绪被扎破,陶居然慌张地把橡皮丢到靖如风桌上,急促地说:“给你!”然后飞快转回去陷入自闭。

“干嘛呢!你们班主任布置作业了没?”

一个比闻清更活泼外向的女生,嗓门大得像唱山歌。她体态微丰,动作也大,身体时不时蹭到陶居然桌子上。陶居然紧贴着椅子,尽力隔得远远的。

闻清被她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骂她:“没!找我干嘛!?”

她是闻清的好朋友,叫刘思雨。两人趣味相投,常常结伴回家,一到大课间就驻在走廊里聊得热火朝天。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展开拍在她桌上:“你看看!这卷子错得也太多了,害得我抄答案就抄了一节课!你不是说抄的学霸的吗?哪个学霸?”

陶居然满面通红,恨不得钻到课桌里。靖如风肯定听到了吧?好丢脸!

闻清瞟了陶居然一眼,也有点尴尬,翻了两个大白眼,更大声地吼回去:“有的抄还挑三拣四,有本事自己做去!看你能得几分!”

刘思雨气焰顿消:“哎呀别呀!”

周齐家逮到机会开口:“刘思雨你也不打听打听,真学霸假学霸也分不清?有些人脸皮也够厚的,别人叫声学霸他还就承认了!要我说呀别那么虚荣嘛,不会做就别给人抄,何必呢?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吗,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陶居然如坐针毡,急急忙忙跑出去,走到教室前边还趔趄了一下。程祎祎闻声抬头,在她惊讶的目光中他落荒而逃。

经过办公室的时候,语文老师把他招进去。办公司只有两个女老师,一个离得远远的在打毛衣,语文老师正在改卷子。她带着细框眼镜,披着滑溜的长发,带一点棕色。她一年四季都穿长裙,浑身洋溢着岁月静好的书卷气。

“来,坐这儿。”她给陶居然倒了杯热水,陶居然小心翼翼地捧着。

“不用这么拘束。跟老师说说,最近复习得怎么样,压力大吗?”

“还好……”这是实话,他不像其他人要承受来自父母的压力,没有人在乎他考得好不好。

语文老师笑一笑,翻开卷子:“这是昨天考试的卷子。你的语文成绩一向都很稳定,这次也发挥得不错,但是——”她指着作文说:“你看作文这里,虽然没有规定作文一定要写议论文,但高考嘛——说句不太恰当的比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议论文最保险。当然,以你的水平什么类型都不在话下,可是作文这种东西,评分太主观,如果阅卷老师不喜欢你的风格,很难给高分的。”

“你这次的文章很流畅,遣词造句也不错,但有时候阅卷老师没那么多时间去揣摩,而且老师觉得文章内涵偏消极,不是主流思想,很容易翻车。”

陶居然点头表示明白。

“不过这篇可以拿去投稿,我想会有很多杂志社喜欢的!”她微笑着:“居然,不要气馁,现在可能难一点,但以后一定会变好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乐观一点,人生长着呢,要勇敢!”

“怎么?不相信老师?告诉你,我爷爷以前是算命的,人称赛半仙,从遗传学的概率来看我也拥有一定的预言能力!”

陶居然笑了笑。也许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他憧憬着它的到来,也做好了它永远也不会来的准备。

天气晴朗,午后的阳光洒进来,把作文格上那些乏味的文字都照得好看了,树木在秋风的吹拂中发出簌簌的声响。语文老师心情颇好:“对了,你后桌那个帅哥怎么样?听说他逃课?人好相处吗?”

“嗯,很好相处……”

“看起来很高冷哦?”

“他人很好……”

“外冷内热啊?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他是从国外回来的,英语很不错,就是学习态度散漫——”

陶居然想起他英语卷子上的史努比,不禁莞尔。

语文老师笑道:“唉呀,看来你对他很有好感嘛!”

“啊?”他咬住嘴唇,心里像被毛茸茸的细草轻轻扫了一下。

“要把握机会呀,说不定你们能发展出一段很棒的友谊!”

忽然间“菊次郎的夏天”叮叮当当响起来,语文老师看一眼来电,示意他谈话结束,走到窗边接电话,周身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陶居然走出办公室,一阵风猛扑过来,灰尘飞进眼中,他急忙冲去洗手间,一个劲儿揉眼睛想把异物揉出来,却撞上一出意料之外的场景——

狭仄的角落里,宋言恩一只脚跨在水池上,倾着身体,手里勾着一杯奶茶,漫不经心地晃荡。他的头发根根竖起,露出宽阔的额头,眉毛高高扬起,显得面相凶戾。他和两个男生把光线全挡住了,以至于陶居然没能看清被围堵的人脸上的表情。

但周齐家看见他了,他脸色突变,脖子梗得更直了。

“哟,怂啦?”

周齐家绷着脸,把头偏进阴影里一言不发。

“早干嘛去了?我跟你说,离高若楠远点!正好在厕所,你不如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什么德性!少他么白日做梦!”

陶居然刚想退出去,却被人发现了,对方笑着招呼:“同学别走啊!里边没人,快请进!”

宋言恩一扭头,脸上就笑开了:“哟?是陶居然啊,你走错了吧,女厕所在那边!”

“哈哈哈……”

“草!宋言恩你咋不去说相声!”

哄笑声中,周齐家耷拉着眼皮,扯了扯校服上的褶皱。

宋言恩随手把奶茶捏爆扔在水池里,笑眯眯地放话:“以后要是再让我看到你骚扰她,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周齐家顾不得溅到衣服上的奶茶渍,站起身挺直脊背,经过陶居然时顿了顿,抿着嘴目不斜视地走出去。

洗手间有一股清洁剂和廉价檀香的味道,墙壁白色的瓷砖泛着冷冰冰的光,陶居然打了个寒颤。

宋言恩嗤笑一声:“这么怕我啊?”语气称得上温柔。

另外两个人并不认识他,态度倒是和气:“你们班的?怎么欺负人家啦?”

宋言恩嗤笑一声:“我可没!好男不跟女斗,我跟他有什么好计较?”

“哈哈不是吧……”那个一开口就是“哈哈”的男生见陶居然满脸警惕的样子,止住笑声。被他张大的眼睛看着,忽然有点不自在,摸了摸后脑勺转向一旁。

另一个男生眉毛拧成滑稽的八字,好奇地发问:“他怎么得罪你了?又是你表妹的追求者?”

“嘁——他这样子我表妹一个打十个!不过你们可别小看他,这种小白脸最会讨好人了!”他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陶居然,朝他靠近。

陶居然转身就跑,动作出奇的灵活,对面三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已经错过最佳机会。

他急匆匆跑出来,冷不妨撞到人,头磕在对方肩膀上。对方稳如磐石,他却脚步趔趄着转了半圈,“啊”一声险险稳住——对方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定在脚下。

陶居然又急又惊,背后一层汗,看到是靖如风,他苍白的脸一阵发红。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靖如风只说了句:“好好看路。”便走向走廊尽头。

陶居然没敢回头,只是好好看路,走得很慢很慢,很久才回教室。

没过多久何啸过来找他,他顶着红彤彤的眼睛垂头丧气地走出来,何啸眉头一皱:“谁欺负你了?”他隔着窗户看向窗边坐着的齐凉州,对方也用冷漠的目光对着他。他心里一哂,接着问:“是不是齐凉州?”

眼睛难受得想哭,陶居然摇摇头:“是风……眼睛里进灰了!”

何啸拿掉他的手:“别揉了,再揉成兔子了,我看看——”

他比陶居然高半个头,扳着他的脸仔细查看,瞥到齐凉州和他的同伴们直勾勾地盯过来,其中满脸震惊和纠结的正是他的同班同学方子格。

何啸与方子格接触不深,但方子格嘴碎的名声他早有耳闻,当下拉着陶居然离开:“走,找徐老师看看!”

徐老师指的是徐行,全校只有两个姓徐的老师,一个是校长,一个是校医。

“阿啸,你也认识徐老师吗?”

“挺熟的,他常过来吃烧烤。”

“啊,真的啊?”

“烤的——”何啸说:“有一次在街上遇到徐阿姨,她遇到点麻烦就顺手帮了一把,后来才知道她是徐老师的妈妈……就是那一次认识了徐老师,他经常来照顾生意,只是你们一直没遇上。”

“哦哦这样啊……”

何啸笑他:“别老傻乎乎的,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没人欺负我,你别操心啦。”

“我能不操心吗?就你这脾气,人家欺负你你都不吱声!齐凉州是不是又给你脸色看了?班上有谁说闲话吗?有些人就是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你得硬气一点!”

何啸总担心陶居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欺负:“你不行还有我,看我不把他们都打服了!我要是不在你就来找徐老师,他是好人!”

徐行是地道的好人,对谁都和风细雨温柔亲切。

“阿啸,你来了。”看到陶居然,他的笑容更深了:“陶居然,又见面了。”

何啸把陶居然按在凳子上,“你叫他然然就好了!帮忙看看,眼睛进灰了,都揉成兔子了!”

陶居然不止眼睛红,脸也红了,好在徐行没有直接叫他的小名,他很会把握分寸,不会让人感到不自在。

“不用紧张,没什么问题,滴点药水就可以了……来,仰头了,我要滴了……怎么样,难受吗……“

“这瓶眼药水给你,连续滴三天,每天三次……任何时候都不要用手揉眼睛好吗?”

“好……”

何啸忽然笑道:“你们两个,好像医生哄小朋友……”

徐行:“我本来就是医生。阿啸,不要取笑人。”

“好啦好啦!”何啸对陶居然挤眉弄眼:“年纪轻轻,婆婆妈妈!”

徐行好脾气地看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玻璃糖罐:“紫色是葡萄味、绿色是哈密瓜味、红色是西瓜味、黄色是……菠萝味,喜欢哪个自己挑。”

何啸:“我不挑,我都要!”

徐行叹气:“不可以贪心。”但还是让他挑了个遍。

陶居然拿了一个西瓜味的捏在手心,徐行捧着糖罐:“多拿几个吧?”

“我家然然就是矜持。”何啸把手里的分出一半给陶居然:“这糖挺好吃的,别跟徐老师客气!是吧徐老师?”

徐行点点头,他眼尾各有一簇笑纹,每每漾开温柔的弧度。

“阿啸说得对。以后常来找我,我一个人也挺无聊的。”

“这种话对高三的说合适吗?”

“好,是我的错。”

“徐老师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说话,像古代人!”

徐行转问陶居然:“你也这么觉得吗?”

“嗯……我觉得挺好的。”

徐行摊手:“你看,陶居然都这么说了。阿啸你要习惯。”

何啸摇头叹气:“我得习惯你们联合起来才是!”他佯作不悦:“然然你以前不都听我的吗?”

“我现在也听你的……”

“最好是——”何啸哼哼两声,不满地对徐行说:“拜托收敛一下,不要随时随地散发魅力好吗?”

徐行:“好,听你的,我们都听你的。”

何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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