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是傍晚,舒妙吃过晚饭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班级群里一大堆的未读消息,原来是出分了。
她愣了下,随即打开电脑查询分数——和她先前估计的相差不大。
班群里不少人开始晒分,有比较活泼的人特意艾特了几个平时成绩比较好的:【学霸们,让我瞅瞅人和人的差距有多大吧!】
舒妙被艾特了,就报了自己的分数。
其他几个被艾特到的也都发言晒了一下。
【舒妙好稳啊,分数和前几次模拟考都差不太多唉!你准备报哪所大学?】
舒妙对这个话题感到有些无力,静了一会儿还是回复道:【不出意外就是N大了吧。】
【那你肯定选医学吧?本身你家就是做这方面的。】
舒妙低头看着手机,扯了扯嘴角,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
群里发觉有两个平时成绩挺好的同学没有发言,有人问了一句:【王磊和徐蚀言呢?怎么一直不说话?】
这时一个和王磊走得近的朋友说道:【王磊没发挥好,你们别提他了。】
气氛凝滞了下来,群里消息的速度都慢了。
似乎每年高考都会有那么一部分人无法发挥出正常的水平,这大概是个巨大的打击,毕竟高考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件几乎算得上人生排得上前几名的大事件。
终于又有人冒了泡:【徐蚀言一直没说话,不会也……】
舒妙愣了愣,心头紧了一下,立刻退出群聊私戳徐蚀言:【你考得怎么样?】
但徐蚀言一直没有回复她。
舒妙心头不安,直到快凌晨,徐蚀言才终于回复道:【抱歉,今天天气不太好,一直没查分,我现在看一下。】
舒妙看着这条回复,有些难以理解天气不好和没有查分间的逻辑关系。徐蚀言是个说话很有逻辑、也很具换位思考能力的人,很少会出现说的话让人理解不能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徐蚀言又回复了,告诉了她他的分数。
这个分数比他模拟考时要更高——舒妙的心情一下从担忧转换成一种更微妙的情绪。
这个成绩超了N大录取线很多……
舒妙在对话框里打下【那你要去哪所学校?】几个字,可打完又很快删掉。
她突然有点不敢问。
往后几天就是填报志愿了。
舒妙的填报过程进行得很迅速——在母亲的监督下。
提交完志愿那天,舒妙趴在窗前的桌上,有点茫然地看着窗外的天空。直到班主任在群里艾特徐蚀言的消息引起了她的注意。
班主任李老师最近在住院,因为高考前的高强度工作导致考完他就病倒了,这会儿应该是在中心医院打吊瓶。班里前两天还定了说要一起去探病,也算是同学们的告别会面。
舒妙快速瞄了一眼班主任发的内容,然后愣住了。因为那条消息是在痛心疾首地询问徐蚀言怎么没有报A大——A大是国内最顶级的大学,很闪光的存在。
先前舒妙在得知徐蚀言的总分以后,也觉得他会报A大的。
徐蚀言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在几乎没讲过话的群里出现:【报哪个学校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李老师好一会儿都没回复,但隔着网线舒妙都能想到他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的样子。
舒妙静了一会儿,带着某种试探,私聊了徐蚀言:【你没去A大?】
徐蚀言很快回复:【嗯,太远了。】
太远了?
舒妙小心翼翼打出一行字:【那你报了什么学校?】
【N大。】
舒妙怔住。
虽然在心里想过这个可能性,但看到这个答案时,舒妙的心脏还是颤了一下。
好一会儿,她终于问道:【为什么报了N大?】
【我不想离开江城。】
班主任对得意门生没有报A大很是痛心,最后要求明天的探病徐蚀言必须到,还得给他准备大礼,不然他心里气不顺。
徐蚀言礼貌地应承了下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舒妙从徐蚀言聊天的停顿节奏,感受到了一种迟疑。就像……他本身并不想要参与探病的活动,但最后还是无奈答应一样。
参加探病的学生是在学校集合的,班里几乎每个人都来了,因为人多,据说班长还提前和医院那边说明过情况。
中心医院离学校的距离不算太远,所以一行人就直接步行过去。
几天没见,舒妙下意识地注意力都放在了徐蚀言身上。他似乎始终有些心不在焉,落在队伍的最后。
舒妙思忖了片刻,也刻意放慢脚步。
“看来今天李老师要念叨你好一会儿了。”舒妙落到徐蚀言身边,玩笑似的开启话题,“虽然N大也很好,不过你那个分数,一般人都会分数最大化利用选A大的。”
徐蚀言终于回过神,说道:“没有必要非得和别人一样吧?”
舒妙抿了抿嘴,让自己笑得不那么明显:“你的分数专业大概是能随便挑了,你应该会选金融吧?”
“嗯。”
“我也报了N大,看来我们还得再做四年同学了。”舒妙手背在身后,脚步略显轻快。这是这次志愿填报里,唯一一项对她来说算得上高兴的事了。
徐蚀言怔了怔,许久才又回应了一个“嗯”。
……
没过多久,大家就走到了医院。
舒妙跟着大部队走进住院部大楼,感叹道:“我好像很久都没来过医院了,果然一进医院就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咦,徐蚀言,你站在外面干什么?”
原本走在一块的少年不知为何放慢了脚步,转眼间落在了后头,此刻停在门诊楼的台阶下,他脑袋微微垂着,似乎在踌躇什么。
听到舒妙的声音,他终于抬起头。神色平静地踏进了大楼。
“没什么。”
舒妙看了他一会儿,也默默走在一边。
电梯的容量不大,学生们分了不同批次乘坐不同编号的电梯,落在队伍最后面的两人竟然因此乘坐了一趟只有两个人的电梯。
舒妙抬头看着楼层数一层层往上,眼角余光却注意着身边的少年。
“徐蚀言。”
徐蚀言微微偏头看她。
“从刚才开始,你的右手一直在发抖。”
徐蚀言怔住。
舒妙觉得,和徐蚀言相处时,总是有这样的感觉,仿佛自己已经坦坦荡荡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可他却始终还是让人看不透。
比如,他右手上为什么有一条细长却惊人的、皮肤被烧透过一样的伤疤。
比如,明明不是江城人,父母和亲人也不在江城,他为什么因为不想离开江城而选择N大。
还有很多很多无法一下子说完的细节:偶然窥见的疲惫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偶尔久久无法联络上仿佛人间蒸发般的状态……
他是被雾笼罩的。
从前舒妙对这些的在意程度没有那么高,可发觉自己喜欢徐蚀言、而且随着相处越来越喜欢后,这种始终看不透这个少年的感觉就让她焦虑了起来。
班主任李老师住的病房是一个单间,据说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房间里难得的热闹,最热闹的就是李老师横鼻子竖眼地痛惜徐蚀言的志愿选择。
徐蚀言只安静听着,让李老师唠叨个够,然后就默默退到人群的最边缘,让其他学生和李老师进行交流。
舒妙始终注意着徐蚀言从走进医院开始就没有停止过的轻微手颤。
先前似乎也有过几次类似的情况,徐蚀言藏得很好,可她总是能发现——他在一些情绪起伏的时刻,即使脸上总是面无表情、像是没有任何波澜的机器人般,可他的右手总会颤抖,就像脱离了主人的意志一样。
但这一次似乎比以往她发觉的那些要持续更久。
舒妙隐约浮现一个念头:徐蚀言似乎很排斥医院。
结束探视后,班长组织大家去毕业聚餐。餐厅就定在医院附近,徐蚀言却突然说道:“抱歉,我还有事,聚餐就不去了,大家吃得开心。”
说完甚至没管其余人的反应,径直离开了。
班长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有人临时退出班级聚餐,不由嘀咕了一句“高中最后一顿饭都不来,徐蚀言还真是高冷”。
舒妙听着班长小声的抱怨,转头静静看向徐蚀言离开的方向。
……
离中心医院最近的商场,一楼的洗手间。
徐蚀言在洗手间停留了很久,到后来,他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缓慢地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让冷水从管道里喷涌而出,然后低下头重重洗了个脸。
洗脸的动作称得上粗暴,衣领、发丝都沾满了水,水珠一滴滴顺着他的额发往下落。
冰冷的水刺激着神经,将他重新带回现实。粗重的呼吸被勉强安抚,徐蚀言双手撑着洗手台,慢慢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镜子。
镜中人的双眼里是几乎弥漫上整个白眼球的红血丝,看起来很可怖。
徐蚀言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自嘲般的笑。
靠着意志力的压制,这次他的发病并不严重,但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因为他依旧看起来一点都不正常。
徐蚀言抽了一张纸,慢吞吞地擦干净脸上的水渍。
走出洗手间,他刚往外迈了一步,突然整个人顿住了。
有人站在走廊边,她靠着墙壁,微微垂着脑袋,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她终于抬起头来了。
确认是他后,她说道:“徐蚀言,你这么久没有从洗手间出来,我差点要叫商场的保安了。”
徐蚀言一顿,尽量表现得和平时一样,将语调控制得波澜不惊:“你怎么在这儿?聚餐呢?”
“我没去。”舒妙定定看着他,“因为看你状态不太好,所以跟了过来。”
“……”
静默了几秒,舒妙走到了他面前,抬起头:“你的眼睛好红?你怎么了?”
徐蚀言移开了视线,抬步想走:“有点晚了,我回家了。”
可舒妙却蓦地发问:“为什么你偶尔会突然出现这种状态?”
徐蚀言顿住。
“你不知道吧,其实我一直有注意到哦,你时不时就看起来不太对劲,我发现一般都是在天气很差的时候,或者像今天这样,出现消毒水气味的时候……对了,还有一次,化学实验课有人操作失误点燃了桌上的易燃物,那次你也不对劲。”
徐蚀言双睫颤了颤,似乎完全没料到舒妙竟然一直如此细致地观察他。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凝滞。
好一会儿,舒妙终于又说道:“下午你离开后,我也跟着说要走了,然后有同学就起哄地问了一个问题。”
徐蚀言没接话,因为此刻盯着他的这双黑漆漆的眼睛像个漩涡,他必须很谨慎地保持清醒。
“他们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徐蚀言怔住,似乎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少女说了什么。
好一会儿,他终于有了反应——是垂在身侧的右手,竟然在几个小时的情绪平复后,又开始轻微地颤抖。
舒妙也注意到了那只右手。
“你一直知道的,对不对?”
徐蚀言与舒妙对视。
“你以为我不会说出口吗?因为你知道我自尊心很高。但我觉得不公平,一直以来都是你故意接近我,逼我坦白面具下的自己,可是为什么你永远不愿意说自己的事呢?”
“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是想要告诉你,我想了解你,徐蚀言,你愿意让我走近一点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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