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这件事并不是深思熟虑的,可以称得上一时冲动,但舒妙并没有觉得后悔,反而松了口气。
当终于迈出这一步,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就好像突然之间攻防逆转,她先前总是感受到的那种若隐若现的、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只是表白并没有被回应,徐蚀言在被她表白后,看着她的表情几乎是她所见过的最为复杂的表情,就好像在说她怎么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一样——简直像个勾引了别人又不承认的绿茶。
这晚舒妙没睡好,总觉得心头冒着一股火气。可好不容易有点睡意了,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徐蚀言泛着红血丝的双眼,以及微微颤抖的右手。
她不想承认其实她恼火之外其实还有点担心。
第二天心情自然是不佳,精神状态也因没休息好而有点恹恹的。
好在父母和大哥因为舒氏海外的一个项目而需要出差两天,家中无人,倒也没人来批评她的晚起和萎靡。
吃午饭时舒妙随手打开电视,正好是本地的新闻频道。本地新闻大多鸡毛蒜皮,舒妙正要换频道,电视屏幕上切到的下一条新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是一条本市火灾新闻,发生火灾的是文教路二号的一处职工小区,从画面来看火势竟然不小,画面上的那栋居民楼好几层都有火焰和浓烟从窗口冒出。
文教路就在明礼中学边上,而这个小区似乎也有点耳熟……舒妙皱着眉回忆了一会儿,想起来先前听体委说过,徐蚀言家就是这个小区的。
舒妙怔了怔,把昨天的小龃龉暂时抛到脑后,拿出手机给徐蚀言发了一条消息。
【我看到新闻,你家那边发生火灾了,你有没有什么事?】
然而一直没有人回消息。
舒妙等了约莫几个小时,期间试图拨了一个电话过去,但和消息一样,电话同样无人接听。
不会真的正好烧到徐蚀言家了吧?
可先前偶尔也有这种突然联系不上他的情况……
最后她还是没忍住,打算干脆去看看。
出门时舒妙才发现天气不怎么好,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两天似乎有台风要登陆江城。
夏天的东南沿海地区总是有很多台风,好在城市建设尚可,台风归台风,很少会真的造成什么损害,所以大多数人已经把这当成一种季节特色。
舒妙估摸着距离台风真正登陆还要点时间,所以拿了把伞就出门了。
打车到职工小区,她才意识到一件事——她到了这里也不知道徐蚀言具体住在哪栋哪层哪号。
班里从来没有人来过徐蚀言家,连先前和徐蚀言走得比较近的体委也只是知道他住在这个小区罢了,更多的就不清楚了。
舒妙站在小区门口踟躇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碰碰运气,于是拿出日常最讨喜的那副假面具,去保安亭和保安大哥搭了话,问对方认不认识小区里一户姓徐的人家。
保安没怎么防备她:“这小区虽然户数不多,但姓徐的也不止一家哦小姑娘。”
“我要找我同学,他是高三生,就在附近的明礼高中念书,他家应该是就他一个人住。”
保安恍然大悟:“你说徐蚀言啊!”
“您认识他?”
“当然认识啦,小伙子人可好了,知道我腰不好,送过我腰靠和按摩仪嘞。你找他做什么?”
“我看新闻说这小区起火了,又刚好联系不上他,就担心是不是他家。”
“那你不用担心啦,那是另一栋。他住三栋602,起火的是五栋。”
舒妙松了口气。
知道徐蚀言家没被火灾波及,舒妙觉得她应该回去的,可站在小区门口,她还是停住了。
徐蚀言昨天的状态也好,今天联系不上人也好,怎么想怎么透露出一股怪异。
最终她还是折返回到了小区里。
这个小区是比较老的那类小区,整体建筑风格是**十年代左右的那种,楼层不高,也没有电梯。
舒妙爬上六楼,站在602的门口,一边想着自己这么过来似乎有点突兀,一边已经手比脑快地按了门铃。
按完她有点紧张地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可并没有人来开门,屋子里似乎静悄悄的。
难道徐蚀言不在家吗?
舒妙犹豫地按了按门把手,却没想到门竟然没锁。
门扉往里缓慢地打开,她站在门外问了一声:“有人吗?”
依旧没有人说话。
入目是一个很干净的旧式小客厅,正对门的窗户下有一张不大的方桌,桌上摆了两盆长势良好的多肉,而桌边一侧是一台电视机,另一侧则是一个巨大的书柜,书柜上摆着满满当当的书,分类整齐、一尘不染,是强迫症会很喜欢的那种画面。
舒妙心想虽然门没锁,但她似乎也不该贸贸然进去,正想重新把门关上,她突然听到一种微弱的摩擦声。
那是一种……不怎么让人舒服的摩擦声,像是什么东西擦过玻璃的声音。
舒妙愣了一下,难不成其实屋里有人?
她略一沉思,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进到屋里,更是能感受到房间的干净整洁程度,所有用品的摆放都呈现着规律感,就连厨房内瞥见的厨具架,厨具也以从大到小的顺序挂着。
右手边有两个房间,门都掩着,而那阵微弱的摩擦声就从其中一扇门中传出。
舒妙循着那道声音小心翼翼推开那扇门,然后愣在了当场。
……
如果让后来的舒妙评价高三毕业的这个暑假,她会毫不犹豫地说,那时候她不该对徐蚀言产生任何探究欲,不该试图想要走近这个少年,不该努力地想了解这个少年的隐藏面。
这样一来,即使她喜欢徐蚀言,被这个少年一直冷待的话,她强烈的自尊心总有一天会让她走出这份喜欢,那样她就不会经历后来的扭曲和黑暗。
那天看到的画面堪称震撼,明明平日里是一个冷淡嘴毒的少年,此刻怎么会看起来这么可怜呢?
房间里很昏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开着。屋中只有两件家具,分别是一个矮柜,和一张小沙发。
一团黑影蜷缩在房间最靠里的角落。
舒妙的双眼在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才终于看清那团黑影是谁。
她没有想过,原来站着时看起来高大的徐蚀言,蜷缩着时只有这么小一团。
他低着头,整张脸隐藏在阴影里,背脊弯曲着,面前的地上放着一块镜子,他正拿着一支红色的蜡笔在镜子上画着什么。
舒妙先前听到的古怪摩擦声,就来源于蜡笔在镜面上涂抹的声音。
舒妙的心脏莫名缩紧了一瞬,她顿了片刻,终于轻轻地开口询问:“徐蚀言?”
可蜷缩在墙角的黑影并没有给出一丝反应。
舒妙鼓气勇气,轻轻走到那团黑影面前,再次唤他:“徐蚀言?”
可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舒妙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她蹲下来,伸手戳了戳正弓着背在面前镜子上涂抹的少年。
“徐蚀言,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被人戳了一下,少年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茫然地看向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
舒妙觉得徐蚀言这张熟悉的脸上,呈现的表情太过陌生了,这样懵懂、无害、近乎幼童的表情,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快要成年的少年脸上?
“……你在做什么?”
“姐姐,我在等爸爸妈妈来接我。”
姐……姐?
舒妙愣住。
对方见她不说话了,继续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画画。
舒妙低头去看,那是一面圆形的镜子,原本应当是有镜框的——那种老式的、有各种颜色、可以立起来的塑料镜框,但此刻只剩下一面裸露的圆镜。
镜面上有被熏黑的痕迹,以至于已经很难从镜面照映出什么。
而此刻熏黑的镜面上,有红色的蜡笔画出的图画,画风是幼年小孩简笔画的那类,舒妙辨识了很久,发现是三个小人,其中两个小人戴着圆顶帽。
舒妙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捧着眼前人的脸,强迫他再次抬起头来看她。
比起平日里性格略显恶劣的少年,此刻的他竟然显得很乖顺,被人突然抬起脸,也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对方。
“你是徐蚀言吗?”
少年点了点头:“姐姐,我叫徐蚀言。”
舒妙想此刻自己的眉头应当已经皱成一团了,眼前的人明明是徐蚀言啊,为什么这样说话,为什么摆出这样的表情,为什么行为如此古怪?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歪了歪脑袋,似乎在努力思考,然后说道:“舒妙。”
舒妙愣住,他记得她是谁?好一会儿,她开始仔细观察眼前的人。
他是徐蚀言,但似乎又不是徐蚀言。
那双平时里显得冷淡的大眼睛,此刻给人稚童般的错觉——如果忽略那眼白中的红血丝的话。
舒妙将目光挪到他拿着红色蜡笔的右手上。
那只手果然有轻微的颤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妙静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她放开徐蚀言被强行抬起的脸,对方果然一被松开,就自动低着脑袋继续在熏黑的镜面上画画。
她站起来,打算出去打个电话。
只是刚转过身,她就不小心撞到了房中那个矮柜,随着撞击,响起重重的啪嗒一声。
舒妙定睛,原来是矮柜上一个相框翻倒了。
背后本专心画着画的少年突然出声,声音带着分天真的冷意:“姐姐,相框,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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