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林惊鸿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李慕良苍白而疲惫的侧脸。他面前的宣纸上已密密麻麻写满了小楷,手腕因长时间的紧绷而微微颤抖,但他依旧努力维持着笔画的工整,不敢有丝毫懈怠。白日里抄书的惩罚,远比□□上的责罚更耗心神,字字句句都像是用钝刀磨着他的意志。

陈景安坐在一旁,手里虽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白日输掉比赛的画面,连同赵、王二人那得意的嘴脸,在他脑中反复上演,像一根根细针,不断刺扎着他骄傲的心。帐内的沉闷空气更是让他烦躁难安,那股无名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越烧越旺。

“啪”的一声,他猛地将书卷掷在案几上,霍然起身。

“取我的弓和箭囊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躁动。

李慕良握笔的手一顿,抬起头,眼中带着尚未褪尽的倦意和一丝惊愕:“少爷,此刻已是深夜,林深路险,夜间狩猎恐怕……”

“恐怕什么?”陈景安锐利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打断他的话,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讽意,“恐怕我箭术不精,夜间更是徒劳无功?还是觉得我连这点风露都经受不住,弱不禁风?”

他正无处发泄的怒火,轻易地就被李慕良这出于谨慎的劝告点燃了。在他听来,这劝告无异于对他能力的质疑和嘲讽。

李慕良深知自己又触到了逆鳞,连忙放下笔,俯身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担心少爷的安危,夜间视野不明,猛兽潜行,实在凶险……”

“够了!”陈景安厉声喝止,心中那股执拗的劲头被彻底激发出来。越是有人阻止,他越是要证明自己无所畏惧。“我意已决!你若是怕了,就留在这里继续抄你的书!”

他不再看李慕良,径自走到帐边,亲手拿起挂在支架上的强弓和箭囊,动作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夜猎的危险他并非不知,但此刻,他迫切需要一场征服,哪怕是征服一片黑暗的丛林,来重新确认自己的力量,洗刷白日的耻辱。

李慕良看着少爷挺拔却透着孤执的背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劝阻。他默默起身,尽管身体疲惫不堪,还是迅速收拾了一下,拿起一盏防风灯,低声道:“奴才随少爷同去。”

陈景安冷哼一声,并未反对,掀开帐帘,一头扎进了浓稠的夜色之中。李慕良不敢迟疑,立刻举灯跟上。

帐外,夜凉如水,月光被流云遮掩,只有零星几点星光。远处的山林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风声穿过林木,带来阵阵呜咽。陈景安跨上骏马,一夹马腹,便朝着黑黢黢的林地边缘驰去。李慕良也连忙骑上驮马,高举着昏黄的灯火,努力追赶着前方那个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忧虑。

——————

陈景安策马深入夜色笼罩的林区,心中憋着一股劲,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黑暗中任何可能移动的影子。月光偶尔穿透云隙,在林间投下斑驳而诡异的光点。突然,不远处灌木丛传来一阵窸窣响动,伴随着一道模糊的、带着斑点的身影一闪而过!

“在那里!”陈景安低喝一声,几乎是本能地张弓搭箭,凭着感觉和白日残留的些许印象,朝着那晃动的阴影一箭射去!

“嗖——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沉闷传来,随即是更剧烈的灌木摇晃声,那东西似乎中箭后挣扎着钻入了更茂密的荆棘丛后,再无声息。

陈景安心中一喜,驱马靠近,勒住缰绳,用马鞭指向那片晃动的灌木丛,对刚刚举着风灯赶到的李慕良命令道:“狗奴才!去!把它拖出来!”语气中带着一丝终于有所斩获的急切与得意。

李慕良不敢怠慢,将风灯挂在旁边的树枝上,深吸一口气,拨开纠缠的荆棘和茂密的枝叶,向里探去。灯光昏暗,他勉强看到草丛中似乎卧着一团黑影。他伸手想去拉扯,指尖触及的却并非预想中鹿皮的温热柔软,而是一种冰凉紧致的衣料质感!

他心中猛地一悸,拨开最后一道遮挡的藤蔓,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里面的情形——哪里有什么花鹿!只见一个身着夜行黑衣的人蜷缩在那里,黑纱蒙面,身下似乎有深色液体洇开。而最令人心惊的,是那人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正警惕、冰冷地看向他,瞳孔在月光与灯光的交织下,如同两泓幽深的寒泉,带着痛楚、戒备,以及一种濒临绝境的孤狠。李慕良甚至能看到她眼角微微上挑的优美弧度,尽管看不到全貌,但这双眼睛已足够动人心魄。

他倒吸一口凉气,第一个反应便是要张口大喊“有刺客”!

然而,那目光中的脆弱与决绝交织成的复杂意味,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他内心的某个角落。他想起自己身为家奴的身不由己,想起白日里无端的责罚,一种同处于困境之下的微妙共情,让他到了嘴边的惊呼硬生生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陈景安不耐烦的催促:“李慕良!你这个奴才死哪儿去了!磨蹭什么?还没找到吗?是不是没射中?”

不能再犹豫了!

李慕良猛地将心一横,迅速将手狠狠按在旁边一丛带刺的野藤上!尖锐的刺痛传来,鲜血瞬间从掌心涌出。他同时用极低、极快的声音对那黑衣女子道:“藏好,别出声!”

说完,他猛地收回手,转身挤出灌木丛,举起鲜血淋漓的手掌,挡在陈景安试图向内探寻的视线前,脸上做出痛苦与懊恼的神色:“少爷,奴才无用!里面藤蔓荆棘太多,不小心被刺伤了,没……没看到鹿,许是跑远了……”

陈景安借着灯光看到他满手的鲜血,又听他这么说,满腔的期待顿时化为乌有,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扫了一眼那黑黢黢、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灌木丛,只觉得晦气无比,连带着看李慕良也愈发不顺眼。

“废物!”他悻悻地骂了一句,彻底失去了夜猎的兴致,“真是扫兴!回去!”

他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朝着营地方向而去。

李慕良忍着掌心的疼痛,最后飞快地瞥了一眼那恢复寂静的灌木丛,心中五味杂陈。他不敢再多做停留,连忙提起风灯,快步跟上了前方那个冷漠的背影。夜色掩去了他的伤口,也掩去了他刚刚做出的、一个可能带来巨大风险的抉择。而那灌木丛中的女子,则如同一个悄然出现的幻影,再次隐没于无边的黑暗之中。

——————

马蹄声远去,林间重归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女子这才从紧绷的状态中放松下来,肩胛处的箭伤一阵阵抽痛,让她“嘶”地吸了口凉气。可奇怪的是,比起伤口火辣辣的疼,她脑海里反复闪现的,却是刚才那个书童的模样。

他看起来清俊又文弱,举着风灯的手指修长,一看就是握笔的手。明明自己吓得脸色都白了,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把惊呼硬生生憋了回去。那双眼睛里,先是震惊,然后是……是一种软乎乎的同情,最后竟变得异常坚定。

“真是个傻子……”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明明自身难保,还是个家奴,竟敢冒着被重罚的风险,又是自伤又是撒谎地帮她遮掩。想到他刚才举起血淋淋的手,故作镇定地对自家少爷撒谎的样子,笨拙又勇敢,女子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暖。这感觉,和她平日里接触的那些要么唯唯诺诺、要么精于算计的人完全不同。

这位少女便是儿时与书童李慕良在不咸城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白山国公主——姜瑜。当日,她和弟弟姜澈明跟随侍卫冯恒成功逃到大桓,隐藏身份,化名柳玉漱。

“不过……还挺可爱的。”柳玉漱低声自语,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红晕,连伤口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些。她甩甩头,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她忍着痛,从腰间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竹管,拔开塞子,一只散发着微弱莹绿色光芒的小虫悄无声息地飞入夜空。这是给伙伴云峄和琬儿的信号。

没过多久,两道身影如同夜燕般轻巧地落在她身边。

“小姐。”琬儿一眼就看到她肩头的伤和血迹,俏脸顿时变了颜色,急忙上前扶住她,“您受伤了!?”

云峄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怎么回事?东西没得手?”

柳玉漱借着同伴的力道站起来,摆了摆手,语气带着点懊恼又有点庆幸:“别提了,差点栽了。不过……刚才有个小书童帮了我,不然可真要被抓个正着了。”她顿了顿,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些,“你们别去查他,别给他惹麻烦。”

“先离开这里再说。”云峄沉声道,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两个同伴一左一右搀住柳玉漱。在离开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那片吞噬了主仆二人身影的黑暗林地,那双灵动狡黠的眸子里,少了几分平日的跳脱,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涟漪。

那个傻乎乎又好心肠的书童,她记住了。

——————

京城东市附近,一座看似寻常的三进宅院隐于闹市之中,正是他们几人精心挑选的落脚点。回到安全的室内,琬儿立刻为柳玉漱处理肩上的箭伤。药粉触及伤口带来刺痛,柳玉漱只是微微蹙眉,额角渗出细汗,却一声未吭。

“小姐,忍一忍,”琬儿动作轻柔利落,语气带着心疼,“这箭伤虽未及要害,但若再偏几分……”

“无妨,皮肉伤而已。”柳玉漱声音平静,打断了她的话。疼痛让她更加清醒,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那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俊苍白的脸,以及他毫不犹豫将手按向荆棘时的决绝。她唇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书童,确实有几分出乎意料的义气,甚至……有点傻得可爱。

琬儿包扎完毕,看她神色,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小姐,可是在想林中那位‘仗义相助’的公子?”

柳玉漱回过神来,瞥了琬儿一眼,眼神清明,并无多少小女儿扭捏,反而带着一丝审慎:“萍水相逢,他能冒险相助,无论缘由,总是一份人情。此事暂且搁下,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她语气转而沉稳,瞬间将那份微澜压下。

一直静立窗边,如同融入阴影般的云峄此时转过身,他面容冷硬,声音低沉:“赵矍将玉玺转交陈韬,确是一步险棋,也打乱了我们的步骤。陈府虽非龙潭虎穴,但守卫必然比此处严密,需从长计议。”

柳玉漱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走到桌边,指尖轻点桌面,眸中闪烁着冷静分析的光芒:“硬闯或安插普通暗桩,风险太高,易被察觉。我们需要一个更稳妥、更不易引人怀疑的身份,长期潜伏,徐徐图之。”

琬儿眼睛一亮,接口道:“小姐,不如我们易容潜入?我可以扮作您的贴身丫鬟,名字就用化名‘小婉’,伺候您起居,也方便在内院走动探听。”

云峄沉吟片刻,补充道:“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作为掩护。我可假扮来自江南的丝绸商‘贾云逸’,前来京城打通关节。商贾身份便于与各府往来,不易惹人注目。”他看向柳玉漱,“你需要一个既能合理进入陈府内宅,又不会引人过度关注的身份。”

柳玉漱眼中光华流转,唇角微扬,那笑容带着几分狡黠与洞悉世情的了然:“一个初入京城、依附于商贾、没什么根基,性情看似胆小怯懦、略带浅薄,喜好打听闲事又藏不住话的……‘柳姨娘’,如何?”

她微微调整了姿态,眼神瞬间变得有些游移不定,声音也放软了些,活脱脱一个没什么安全感又爱嚼舌根的内宅妇人形象,“这样的角色,既能跟着‘贾老爷’出入场合,又能以女眷身份与陈府内眷接触,打听些消息也不会显得太过突兀,正好与琬儿里应外合。”

她瞬间收敛了表演,恢复冷静:“云峄以商人身份在外周旋,寻找与陈府接触的契机。琬儿随我在内,见机行事。目标明确,玉玺和诏书。在未弄清陈韬将其藏于何处、有何打算之前,切勿轻举妄动。”

云峄点了点头,对柳玉漱瞬间的情绪转换和精准的角色定位并无意外。琬儿也正色道:“是,小姐,琬儿明白。”

计划就此定下。看似娇柔的“柳姨娘”与她忠心的“丫鬟小婉”,以及富商“云逸”,即将带着隐秘的任务,悄然接近风波中心的陈府。而柳玉漱心中,那林中书童的影子并未消散,如同任务之外的一抹意外色彩,被她谨慎地封存于心底一角。

感谢大家看完了第七章!这是男女主二人长大后的相遇。但是我们小良并没有看到小漱的容貌(蒙着脸),以及后面小漱他们易容进入陈府,小漱装扮成一个姨娘模样,那小良就更认不出她了。一定要记住哦,陈府的剧情里,小漱是以一张和自己真容完全不同的脸出现(也完美掩盖了自身的绝世容颜),在小良和陈府的人看来,就是一个普通商贾的姨娘样子。后面的剧情会很有趣,大家继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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