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古佛旁，小和尚如露在咚咚咚敲着木鱼。别瞧着这敲木鱼简单，里头的学问可不小。就说这声响，不同的力道敲出来的就不一样，还有频率，太快了使人心慌，太慢了又显拖沓。在朝暮寺中，就数如露敲得最好，力道适中，频率不快不慢，伴着寺中焚的香，听了很让人舒心。老主持就很喜欢，每每都让如露坐在他身旁敲，自己手握一串包浆菩提子念经。

这一日午饭后，老主持亦带着如露和几个弟子在大殿内念经。如露因饭后胃内积食，打了几个嗝，他仰头憋了一口气，远远地瞧见柱子上神兽的漆似又剥落了一点儿，“已五日了……”他默默想着，“他说过五日后会再来……”

如露手持棒槌敲在木鱼上，力道不对，他敲了一阵，频率更不对。

“如露，你今儿是怎么了？心不在焉便别敲了，好好坐着同为师一道念经吧……”老住持道，“这几日圣上身子不适，宫里头传话让朝暮寺念三日平安经，大家可得仔细着……”

“是，师父。”众弟子答。

圣上身子不适，他定不能来了……如露低头思索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嗝，又打了几个嗝，打嗝不止，周围的小和尚都笑起来。

老住持咳嗽一声道：“如露，你去喝口热水吧，安静了再回来念经。”

“是，咯！”如露的脸红透了，低着头往大殿外头自己的寝屋去。

正是春末夏初之日，桃花开得浓，如露从长廊走过，肩头飘上了点点粉色花瓣。昼明远远地瞧着他，虽穿着件灰蓝色纳衣，仍挡不住一丝风流，脖颈雪白，腰肢纤细，走路时带着几分艺伎风情，却不下流，很是端庄稳重。

昼明轻轻来至他身后，一拍如露的肩，笑道：“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说的就是如露你吗？”

如露回头，点点花瓣从肩头散落，他瞧着昼明嬉笑的脸，本应该高兴的，听着他嘴上这样轻佻，便皱着眉道：“佛堂内，殿下说的什么呢？”

他说完用食指在嘴上贴了贴，昼明顿时察觉出自个儿的不对之处，低了头道：“本王一时失言，你别见怪！以后再不敢了……”

“咯！”如露打了个大大的嗝，他的脸更红了，便加快了脚步，将昼明甩在身后，忙不迭地进了寝屋内倒水喝。

“你怎么了？是着了凉？”昼明追进来。

“中午吃的斋饭硬了些，不消化，在殿下面前唐突了，请殿下恕罪……”

如露刚想跪下便被昼明拉住了手，“你别不理我就行，说什么恕不恕罪呢？”

如露抬头，窗外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纸窗，半明半暗地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眸像是春水般荡漾着丝丝温情，那样好看，昼明看呆了。

他咽了一下口水，目不转睛地瞧着如露，嘴唇刚想贴上去，只听如露“咯”的一声。

“快喝点热茶！我来倒！”昼明不知所措，竟用了“我”。

如露知他失言，亦不戳破，接了他倒的茶，抿着嘴喝着，低着眉道：“殿下今儿怎么有空来？不是说圣上病着吗？”

“有我娘和其他几位娘娘陪着呢，圣上无需我陪……”昼明支吾道，“况且，我说了带宫里好吃的糕点给你，就一定不会食言！”

他说着喊了一声身旁跟着的小太监，小太监送了一个食盒进来。食盒小巧玲珑，雕着百花和雀鸟。昼明欣喜地打开，里头是一个个粉色如桃花的小糕点。

“宫里的桃花酥不比外头的，用了上好的面粉和油，你配着茶来尝尝？”昼明说这话时似有些小心翼翼。

如露伸手拿了一个，贴着门牙咬一口，酥酥的，香香的，中间夹着桃花蜜，带着垂涎欲滴的芬芳。

“怎么样？好吃吗？”昼明睁大眼睛看他。

“嗯，好吃的，”如露点头，“我能……再吃一块吗？”他也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能！本就是我让御膳房专做了给你的！”昼明像是遇上了什么大好事，笑得合不拢嘴。

一旁的小太监轻咳一声，道：“殿下，该回去了，咱们是偷溜出来的，万一被皇后娘娘知道了，要挨骂的……”

如露不知道其中的底细，一听昼明是偷溜出来的，着实吓了一跳，半块桃花酥掉在了地上。

灰色的僧鞋沾上了桃花酥的粉色，显得艳丽，且诡异。

“陛下赶紧回去吧，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如露劝道。

“我……只是不想在皇宫里头呆着，在你这儿倒是舒坦些，老师傅每日盯着我做学问，父皇还时时考我，宫里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我只想逃了那里，走得远远的才好！”

昼明一下子说了一车轱辘混话，吓得小太监咕咚一下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殿下的这些话说不得呀！要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说小的怎么没劝着殿下，您倒是没事儿，怕是小的要掉脑袋啊！”

“殿下今儿先回去吧，以后再来，如露在这朝暮寺里哪儿都不会去的……”如露亦上前劝。

昼明邪魅一笑道：“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先回去了！回宫后我就同母后说，让你进宫陪着我念书，可好？”

如露楞在原地，点头不是摇头亦不是，只巴巴地看着他。

“高兴傻了？”昼明忽的抓了如露的手，在他掌心里捏了捏，“等着我。”

他说完潇洒地转头往外走，同老住持撞了个满怀。

“咳咳！”老住持咳嗽一声，表情甚是严肃，“老衲给太子殿下请安……”他作揖道，“听闻近几日圣上受风寒在宫里养病，太子殿下不在宫里守着，来老衲这小寺庙里作甚？”

昼明摸着后脑勺，嬉笑道：“老住持好！来朝暮寺本应该同您打招呼的，本王见您念经专注不便打扰，谁想还是扰了您，请老住持不要见怪！”他又支吾一声，“老住持可否替本王保密，要是有人问起来，别说今儿见过我，日后本王定在父皇面前替老住持美言几句！”

老住持抿着嘴，表情淡淡的，“朝暮寺本就是皇家寺庙，殿下过来亦无需同老衲打招呼，至于老衲是否受圣上信任，全凭老衲的本事和诚心，亦无需殿下替老衲美言。”

昼明的小心思被老住持摸得透透的，他垂头丧气往外走，后边传来如露的声音：“殿下，食盒……”

他上前将食盒递到昼明手里，轻声道：“桃花酥虽好吃，一下子吃太多也不消化，倒是边念书边品尝才最好的……”

昼明嘴角一勾，深知其意，笑道：“如露说的是，那本王便将这食盒带走了，剩下的桃花酥本王便一边念书一边好好品尝……”

如露目光盈盈地望着昼明的背影，似有些依依不舍。

“如露，你可知西国的长公主梦婉？”老住持问道。

“就是那位七夕节时便来寺里烧香求姻缘的公主殿下？”

“你可知她求的是和谁的姻缘？”

如露摇头，目光雾蒙蒙的。

“她求的便是和刚才那位太子殿下的姻缘……”老住持目光冷峻地望向如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