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刘端一人提灯自司礼监归家。刚进院子没多久,就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他谨慎地看了眼黑漆漆的里院,再转身出门,整个人堵在门口。

“刘公公,可算是追上你了。”来人,宫门侍卫打扮。

“你是......”刘端觉得眼生,特意提灯仔细观察。

“公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公公。”

“嗯?”

那人凑近了步,故作神秘道:“我是受人所托。”又摊开一只手,挑了挑手指。

深更半夜,被人尾随至府,实在不慎。刘端佯装不解,“何意?”

“魏公公托我,向刘公公转告一事。”

“你是宫里的人?”

“是。”

刘端冷冷笑道:“连奉圣夫人都难见魏公公一面,你如何见得?”

“我兄弟是......”那人刚想吹牛,仔细一想不对,赶紧收了贪婪的样子,陪上笑脸,“刘公公、刘公公,我就是个递话的。”

“什么话?”

“魏公公想请刘公公帮他一把,将来必有重谢!”

刘端点头应道:“我知道了。”见他仍不走,侧身一让,“要进寒舍看看吗?”

“不敢、不敢、不敢。”那人连连摇手,转身离开,“这就走,这就走。”

刘端又在门口等了一会,直到彻底不见其他人踪影,才退入家中,搬好门,上了闩。

“怎么才回来?”沫儿从自己房中轻步走出。不知何时站在的院子里,着实把刘端吓得慌神。

“临走的时候,正好孙大人过来,就多聊了几句,忘了时辰。”刘端吹熄灯笼,放到墙角。“沫儿怎么还不就寝?”

“方才......叶儿来找过你。”

刘端不免有些惊讶,“找我做什么?”

“我没问,不过看她样子挺急的。”沫儿有意停了停,看刘端没有接话,继续试探道:“她没去司礼监找你吗?”

“没有,我一直和孙大人说话来着。没人找过我。”刘端抻了抻身子,略感疲乏,边说边朝自己屋子走去,“时候不早沫儿早些休息。”

沫儿看了眼紧锁的大门,转身问道:“那屋外何人找你?”

刘端没想到被躲在屋里的沫儿全都看见,停在房门口,“没,没有谁。一个过路的。”他没敢转身,怕神色闪烁出卖了自己。

“我看你们聊了好一会儿。”沫儿慢慢走上前。

“睡去吧,不早了。”刘端推门而入,迅速转身,准备把门关上。

沫儿没有出手阻拦,只是走到门口,正对刘端,拘而有礼,“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都是宫里的事。”

沫儿笑着摇摇头,“我见过你这副神情。有些事,你和洛侍卫知道,叶儿不知;或者你和叶儿知道,洛侍卫不知,你都是眼前这副神态。说着模棱两可的话,又或顾左言他。”她又稍作停顿,看着门后,逐渐消失在黑暗里的刘端,“现在有什么是你们知道,与我有关,却故意瞒着我的?”

月光虽暗,她却心明眼亮,洞若观火。

被看穿了心思的刘端,手指不自觉敲点着门阑,细细思量一番,重新打开门,走到沫儿身前,轻声低语,慎重言道:“叶向高进京了。”

“真的?”沫儿惊喜不已。

刘端点点头,把沫儿请进屋里说话。

沫儿见他行为如此畏谨,此中必有事端,“是皇上宣他进京,查问我哥哥的事吗?”

“是魏忠贤派锦衣卫,押他上京问罪。”

沫儿惊诧难安,“什么罪?”

“欲加之罪。”

“一个业已致仕离京的内阁首辅又碍着魏阉什么了!”女子正颜厉色,出离愤怒。

“轻声。”刘端邀沫儿入座,“令兄等虽是因辽东熊廷弼一案获罪,可至今查不出贿赂财物,没有实质证据。他找叶大人进京,恐怕是想从别的地方开道口子,坐实东林诸人之罪。”

“叶大人领驭朝野,持正不阿,绝无苟且。”

刘端悲观地摇摇头,“叶大人毕竟历任三朝,经手之案总有疏漏。而他又是唯一一个尚有自由之身的东林魁首。依魏忠贤素来行径,绝不会留下后患。况且朝中见东林失势,弹冠相庆者大有人在。”

“可怜叶大人老迈年高,竟还要在诏狱遭难受罪!”

“叶大人不在诏狱。”

“锦衣卫押的人不在诏狱,那在哪里?”

刘端安抚沫儿,让她安坐于位,自己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全都告知,包括自己向魏忠贤通风报信,而间接导致皇帝仅仅薄责于魏。

沫儿听罢,愠恼尤甚,“你这是在助纣为虐!”

“是......”刘端懊悔地点头认同,“我确实没想到皇上此次会如此认真。”

“这不在皇上认真与否,而在你慑畏惮事,首鼠两端!”沫儿起身厉责,“倘若今日作孽的不是魏忠贤,受苦的不是叶大人,你刘端就眼睁睁看着一位耄耋老者任人欺凌?”

刘端低头不语,这杨沫教训起人的样子,当真与昔日朝堂上的左都御史如出一辙。

沫儿见他不说话,这才觉察自己语气过重,收起了训人的架势,“看来刚才叶儿也是为此事找的你。你是有意避开她吗?”

“我真是和孙大人一起......一起去了趟刑部大牢,看看叶大人。”

“叶大人伤得重吗?”沫儿关切地问道。

刘端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很严重。严重到我们都不敢立刻回禀皇上,叶大人已到京城的消息。对了,你手头有什么能消瘀治伤的药吗?”

沫儿摇摇头,“我只有诊断之后,才能对症下药。”她恳切地看向刘端,眼眉诚虔,“你能带我去见叶大人吗?”

“不可能!”刘端毫不犹豫,断然拒绝。

“人命关天!”

“此事绝无可能!”刘端起身,准备请沫儿离开。

“你为什么不想办法救叶大人,逃出生天?”沫儿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刘端,“你好歹是个读书人,怎堪与魏阉等人同流合污!”

“我算个狗屁读书人!”一言一辞,莫不耻忿负愧。他仍然回绝女子的恳求,半推着请她出去。

“对......对不起......我......”沫儿想道歉解释,刘端却已关上房门。她没有离开,静立在门外,满脸自责。说出那样的浑话,真是当恨。

屋里的刘端心里不落忍,隔着门劝慰,“晚上风大,赶紧回屋休息去吧。”

“方才是我口不择言......”

“我不是冲你,我只是......”屋中又是一声叹息。

沫儿听着里面动静,心中满不是滋味,索性岔开话题,“我怕你晚归,饥饿难忍,留了些饭菜,要不要给你端来?”

刘端没有立即回应,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打开,他缓缓走出,“你我一同吃吧。”

沫儿欣然应允,立即转身疾步往厨房去准备。

淡月伊人影憧憧,却叹天凉无归处。

看着厨下灶火又起,刘端真希望这微微暖意能烘出些寻常巷陌的家长里短,而非动辄家国天下、黑白曲直。只可惜,漏屋之下纵能暂避风雨,却难长久安身立命。

“疾风冲塞起,沙砾自飘扬。”刘端喟叹再三,久久不息。

与诏狱关押文臣士子不同,刑部大牢多以流匪凶徒为主,待遇也比诏狱中随时无端受罚加刑好得多,只是江湖游历散漫惯了的重犯们仍然把这里弄得混杂不堪,里面无处不萦绕着阵阵霉腥恶臭,混着烈酒,好不厌恶。孙承宗在锦衣卫所外一见伤痕累累的叶向高,十分震惊,想来一路上必是受尽折磨,可恼许显纯逃得快,又碍于僭越职权,实在不好下令捉拿惩处。内阁次辅本想立刻准备承禀天启,却被身边的骆思恭给拦了下来,又去请来司礼监的刘端,三人好一番商量,决议先将叶向高押在刑部大牢內,待明日一早再行禀报。

于是孙承宗特意命人择选一处僻静的牢房,赶紧收拾干净,然后亲自护送叶向高进去。骆思恭撤离所有锦衣卫,并将几个随许显纯一同前往的全部看管在南镇抚司内部;刘端不敢惊动太医院,自己上街市,重金请来京城里最好的大夫,替叶向高查看伤情。

孙刘二人侍立在旁,老人明明已经面无血色,又强忍着刮腐剧痛,仍能慈蔼微笑地询问近况。二人肃然生敬,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看着紫黑色腐肉从一个个疮口面一点一点刮下来,久居深宫的刘端哪曾见过这种情形,一时恶心反胃,掩面暗泣,走了出去。

纵然久在刑狱的孙承宗也是悲恸哀悯,堂堂股肱之臣,垂垂老矣之身,遭此妄然之罪,真是大明之耻。

二人一直等到大夫初步处理完几处明显伤口,又交代下属好生照顾,拜别叶向高。离开大牢时,已近宵禁的时辰。孙承宗力邀刘端,明日一同进殿,必要为叶大人讨回一个公道。刘端这次并没有退缩,慨然允诺。在刑部分开之后,又回了司礼监,准备明日进宫交递的疏奏。

此时的叶向高,瘫坐在角落里。极度疲乏的身子终于得以休息。

守在牢门口的两个狱卒见老人似乎沉沉睡去,便也悄声离去。

潜入大牢已久的叶儿见时机正好,趁两人不备,出手偷袭打晕,扔在拐角处,再径直朝叶向高所在走去。

“叶大人,叶大人......”叶儿站在牢门外,连声轻唤。

叶向高听到声音,迷迷糊糊张开双眼。奈何牢中光线实在不足,老人眼中只有个迷蒙的白影,“你是......”

“我是叶儿啊。”见叶向高醒来,她才稍稍放心。

“叶儿......”虚弱的叶向高重复了一遍,又抻出头努力定睛——他实在没力气自己站起身——见女子果然眼熟,“叶儿!是你!”

“今日在街上,偶然看见叶大人被困在囚车里,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呢!”

叶向高虽然非常惊喜,却不免心有忧虑,“叶儿,你怎么......进得了这里?”

“我......”叶儿稍有迟疑,解释道:“我一路尾随锦衣卫队,然后又跟着一队人,看他们把你转移到这里。我远远看大人伤势不轻,实在放心不下,就借口给朋友送饭,交了些钱财,一直找到了这里......才看见大人。”

“你也有亲朋在这里?”叶向高还在担心着她。

“不不不,我只是撒了个谎。”

“没有就好......老夫还以为你结交不甚,误入歧途。”

“叶大人,这都什么情况了,您怎么还劳神想着我呢。”叶儿情有所亏。

叶向高释然一笑,“我这把老骨头经得起折腾。你尚年轻,耽误不得。”他稍稍动了动身子,转向叶儿,“永定门一别,近来可好啊?”

回想起当日送别,一行人浩浩荡荡,叶儿跟在汪文言身边,离叶向高最近。彼时老人精神矍铄,豁然之音言犹在耳;再看此刻,人屈卧角落里,身上遍体鳞伤,声音粗哑无力。叶儿只恨自己刚才没多揍许显纯几拳。旦有恻隐之心,何至于这番惨况。

叶向高见她不作响,艰难地挺了挺身,“怎么,叶儿也遭了什么难事?”他勉力想靠近牢门,怎奈着实使不上力,重重倒将下去。

叶儿被声响拉回思绪,关切道:“叶大人小心!切莫乱动。”

叶向高自己倒没在乎多摔这一下,仍然心系叶儿,“莫不是被我们连累?”

“没有、没有。”叶儿连连摇头,“为防牵连,文言下狱之前就已经把我送出城去。”

“唉......你与辽东一事瓜葛颇深,没落在锦衣卫手中,真真是万幸。”叶向高玩笑道,“亏得叶儿没再去锦衣卫申冤,否则文言一片苦心,付诸东逝。”

“吃一堑还不得长一智。”

叶向高遗憾地闭眼叹气,“大洪若也能知文言苦心......”

“杨大人刚毅果敢,只是......”叶儿也默默低下头去。

“此次进京,老夫必要请皇上彻查辽东贪墨一事,还他们清白之名,自由之身!”叶向高正色毅然,言之凿凿。

叶儿心下一惊,他明明是被捉进京,怎却说得是计划好似的。“叶大人是主动上京,如何进了锦衣卫的囚车里?”

“魏忠贤假传圣旨,锦衣卫强行押我上囚车,南京有侠士仗义相救,老夫本可逃出升天,只是一想到,昔日同袍同泽尽皆被困诏狱,老夫心痛如绞,这才又去自投罗网,索性让他们押我进京,一陈冤虐,奏请圣断!”

叶向高细细述来,听得叶儿背脊阵阵发凉。她虽同情叶阁老,可心里绝对向着魏忠贤,若当真让东林冤情得诉,那她的魏公公必然难逃一死。边听边想,一时苦无对策。却忽而听得有些许脚步声,她警觉地起身,看向拐角。

叶向高见状,大概猜到有人来,着急地告诫:“叶儿快走!”

碍于身份尚未袒露,叶儿不好施展武功,又见来人不是别个,领头的是客巧玉,旁随的是崔呈秀,怕会再为难叶向高,不躲不避,站在原地。

狱卒见牢门口有人影,大喝一声,“什么人!”

客巧玉循声看去,见是叶儿,竟暗自发笑。

崔呈秀没想到叶儿居然仍在狱中逗留,又被客巧玉撞个正着,担心又要生事。

“叶儿,快走!”叶向高又提醒,强撑着要站起来。

“大人放心,我自有对策。”说着,她竟上前几步,一改镇定神色,面露胆惧,“狱卒大哥、狱卒大哥,我就是个送饭的。不慎走岔了路,绕不出去了。”

“你个小丫头,谁让你进到这儿来的!不要命了是吗!”狱卒一把拉过叶儿,远离叶向高狱门,猛推着她离开。

叶儿战战兢兢,十分害怕,嘴里唯唯称是,不敢正视客崔二人,鞠躬作礼,又绕过他们,往外走。

崔呈秀侧移一步,护在客巧玉身旁,假意避开下人叨扰,实则恐怕叶儿突生歹心。见她装作互不认识,只是擦身而过,安下心来,伺候客巧玉来到牢门口。

客巧玉冷冷含笑,捂着鼻子观察牢里的叶向高,见他根本不正眼瞧自己,反而着急地看着叶儿离开的方向。她眼光斜睨叶儿背影,认识她许久,从未见过如此畏瑟,客巧玉好不得意,突然高声开口,“叶儿这就走了?怎么不多待一会儿?”

此言即出,余人莫不愕怔,恰如突闻响雷,当头炸开。

远处的叶儿木然停驻,神色凝冷,忿懑不已。这客巧玉又蠢又坏,现在拆穿身份,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客巧玉毫不客气,看叶儿没反应,又装模作样说了一句,“怎么,我打扰你们故友相叙了?”

崔呈秀更是心下一沉,刚才筹谋好的全数作废。别说想叶儿帮忙,就连叶向高都得看笑话。

叶向高自不必说,立时看向客巧玉,眼中全是不可置信,“你们认识?”

客巧玉故作无辜,“原来叶大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呀?哎呀呀,瞧我这张快嘴,咋都给说了出来?”扬手慢悠悠要打自己。

崔呈秀没有阻拦,恨不能自己也重重抽她。怕她看见,转过脸去看叶儿。

“叶儿!”狱中老人牟足劲,厉声嗔喝,“你与他们有什么瓜葛!”

叶儿屏息凝气,僵立原地,一动不动。

客巧玉哼哼讥笑不止,“叶大人,她不答你,我来告诉你。咱们这位叶儿啊,那可是战绩赫赫。”她一停一顿,一笑一讽,好不得意,“若非有她相助,你以为我们从哪里知道,杨涟所列罪状;若非有她相助,你以为我们从哪里知道,二十四条大罪,条条要将魏忠贤置于死地;若非有她相助,你以为我们从哪里知道,东林择日面奏皇上,我们不仅能提早做好准备,还应对自如。若非有她相助......”

话未说完,一颗碎石侧飞过来,从几人眼前一掠而过,将将击中正说得眉飞色舞的客巧玉,吓得她连退几步,倒在崔呈秀身上。

“够了!”叶儿转过身来,怒目圆睁。

两个扈从和一个狱卒也是一惊,见奉圣夫人只是受了惊吓,赶紧拔刀相向,“大胆!”本想喝止叶儿,可见她横眉凶煞,阔步而来,反倒怕得碎步后退。

客巧玉站直了身子,稍稍定神,破口大骂:“你个死丫头!我夸你,你还要怎的!”

“息怒,息怒,息怒。”崔呈秀赶紧劝慰,又对叶儿道,“叶儿住手,叶儿住手。”话里不能多说,眼里一个劲儿地请她顾全大局,别和客巧玉一般见识!

叶儿也算给崔呈秀面子,毕竟还有叶向高在,扔颗飞子,出口恶气也就罢了。她放缓脚步,刚想转身离开,却听得后面詈骂不止。

“婊子出身,就是犯贱!”

崔呈秀捂嘴都来不及,心想彻底完了,叶儿最忌“婊子”二字,竟还被当着不知情人的面骂了出来,这完全就是火上浇油,又蠢又坏!

果然,叶儿刚听得前两个,身如离弦之箭,飞射即出,正向客巧玉而去。

三个小卒没胆子也得闭了眼挡,可还没移动半步,两个扈从就被叶儿不知拿什么给抹了脖子,鲜血喷涌如注,倒在地上,抽搐没几下就再也不动弹。

狱卒又惊又怕,横刀护着自己和身后的两位贵人,刚想开口召集,却又碎石穿喉而过,身子立刻瘫软下去,再没响动。

凌厉绝招,如鬼魅一般,不着痕迹。叶儿夺过死尸手里的刀,一步近身,抵在客巧玉雪白柔滑的脖颈之上,目露凶光,毫无惧色。

客巧玉吓得面色惨白,她分明还能感受到,那刀口上沾染着的尸体的鲜血仍温温发热。

“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崔呈秀一边喊着,一边后退,“叶儿千万使不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奉圣夫人受了半点委屈,谁也兜不住!”

困在牢里的叶向高亲眼目睹,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他实在无法相信,当初那个玲珑女子,竟在五招之内妄杀三人,眨眼的功夫,三条人命无端端逝去。明明实力高出一大截,没有喝退、没有制服、甚至都没让他们开口发出一点声音,生死之间,毫无尊严!

那边客巧玉终于冷静下来,却仍不服软,崩直了脖子,抵在刀口,“你让她杀!你让她杀!我看她敢动我一根头发试试!她这一刀下去,别说是我没命,她的魏公公也别想活着走出紫禁城!”

“你说什么!”叶儿一听魏忠贤有难,立刻扔了刀,厉声质询。

“怎么,刘端没告诉你吗?”客巧玉见危险解除,赶紧拿手绢擦了擦脖子,“他叶向高是被押在了牢里,可魏忠贤也被禁足在宫!”

叶儿斜睨崔呈秀,吓得他慌忙解释:“你走得太快,我都没来得及说。”

“你个胳膊肘朝外拐的野丫头,就知道同情叶向高,怎么不问问魏忠贤!”想起自己的相好,客巧玉竟悲不自持,抹泪啜泣:“可怜魏忠贤一个人,被困在宫里,他倒还怕你担心,叮嘱我们别告诉你,哼......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去救他!”

叶儿抛下话,刚要飞奔离开,幸得崔呈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不、不、不、不、不,再不能乱来!你要闯进宫去,魏公公更是死路一条!”

“我救他出来,再不掺合这些破事!”

“我说你胳膊肘往外拐,你真是一点儿都不往回掰掰啊!”客巧玉指着还没从错愕怔然中回过神的叶向高,怒道:“他们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

“不、不、不,叶儿不能说这样的话。”崔呈秀也懒得搭理客巧玉,把叶儿拉到一旁,“魏公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只为眼前的区区波折就轻言放弃,你想想公公会甘心吗?”

“那怎么办!人都被关在宫里了,叶向高又是有备而来......”

“有备而来?此话何意?”崔呈秀意外有些收获。

“不知道。不过刚才他话里说的感觉是这么个意思。好像有什么人在暗中相助。”叶儿瞪了眼正在整理仪容的客巧玉,埋怨道:“我还没问清楚,你们就进来了。那个笨蛋,还把我给出卖了!”

崔呈秀压低了声音,附和道:“这事儿奉圣夫人确实不该,紧要关头,怎么能自己人先打起来呢?”他不忘安慰叶儿,“不过你放心,也是有奉圣夫人在,至少皇上不会无端处罚。魏公公是被禁足在宫里,但还未降罪,比起叶向高,好多了。”

这片区域另外一个大活人——叶向高,强支着孱弱的身躯,伏在地上,轻轻推推狱卒,好像还有一丝生命迹象,哀求似的对牢房外的三个大活人说道:“你们......你们不先救救他吗?”

客巧玉冷笑一声,“你还有这闲心思?先顾好你自己吧。”

叶儿背身而立,始终不敢看叶向高,问崔呈秀,“这里怎么办?”

“我来处理,叶儿尽早离开为好。”

叶儿点头答应,面容冷峻,疾步从三具尸体上跨过,消失在暗沉沉的牢房之中。

叶向高难以置信,连声唤道:“叶儿、叶儿、叶儿......”

“省点力气吧,她才不会理你。她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会儿不用对着你演戏,才懒得费神理你。”客巧玉见脚下尸血朝自己漫过来,赶紧躲开,“崔呈秀、崔呈秀,赶紧的呀,把这儿给本夫人弄弄干净!哎哟,叶儿真是的,从来就会留个烂摊子!”

崔呈秀应声而来,先附在客巧玉耳边讲刚才叶儿告诉自己的,全部转告,然后捡起地上的刀,闭上眼在自己手臂上连划三下。

“你、你这是干嘛!”客巧玉又见人血,嫌弃地后退。

“下官去找人来,夫人尽早盘问完。”说着,捂着伤口匆匆离开。

“什么呀!怎么都走了!”客巧玉看着三具死尸,此刻心中隐隐发寒。

“客巧玉!你好歹毒的心肠!你们究竟给叶儿下了什么蛊术,竟把她变成这样!”叶向高见他们如此轻贱性命,毫无愧意,愤而捶击牢门。可他哪有什么力气,别说响动,连尘屑都没有飞出来。

“叶向高啊叶向高,你说说你们东林的,可笑不可笑。也不知道打哪来的丫头,不查身世、不问细究,就这么收在了府里。都说人心险恶,你们当真只厉害了一张嘴,厉害了一支笔,全不知人心啊!”

“最恶的是你们!她好端端一个女子,如今却成了你们行恶的刽子手!”

客巧玉掩面大笑,“叶向高,你不会到现在都以为,叶儿是迫于形势才背叛的你们吧?你也太天真了。”她低下头,神神秘秘,“再告诉你个大秘密,从一开始认识汪文言、结交杨涟,那可都是她自己出的主意。这丫头聪明得很,也歹毒得很,戏子出身,可会演嘞。我都分不出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哪句话骂我,哪句话夸我。”

“你们白白糟蹋了一个好姑娘!”真相太过残酷,叶向高恨得咬牙切齿。

“姑娘?”客巧玉轻鄙一唾,“是啊,比不了你们高才大德,可又能怎么样呢?自顾尚且不暇,还想救人?”

“客巧玉,我此来京城便是要将你等妖邪之人绳之以法!”

经叶向高一“提醒”,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深夜而来,还是有任务在身,“噢?为谁呢?”

“为皇上!为大明!为天下人!”叶向高铮铮有声。

客巧玉最烦听这种话,厌弃地又问:“行了行了,跟我这儿喊什么?你自己找死,我还能拦着吗?不过你一个人,就这么只身而来,也没个帮手,我是不信。”

“有。”

“是谁?”客巧玉马上有了兴趣,马上俯下身去,“是不是宫里的人?是不是皇上身边的人?”

叶向高没给好脸,艰难地往角落里挪动。

“还是京城里也有你的人?”

“等面圣之时,自见分晓!”叶向高重新躺下。

客巧玉还想问,可是崔呈秀领着一队刑部差役跑来,她只得作罢。

崔呈秀谎称刚才有人试图劫狱,多亏了合四人之力,才将贼人打退,自己也不幸负伤;又交代他们不必将此事上报,未免孙大人再分神烦忧;叮嘱务必加强戒备,免得贼人卷土重来。

客巧玉还掏了一整包银子给他们,请他们转交力战贼匪而不幸身亡的狱卒,更承诺等此事告一段落,必会禀明皇上,嘉奖此人。

差役们连连道谢,恭恭敬敬送二人出牢。

牢房里的叶向高虽然背身而卧,却听得一字不差。纵容满腔义愤,但为势所迫,即便开口反驳也于事无补,索性闭目休息,养精蓄锐,一切等面圣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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